第16章 躺平
白析蜷在座位上，缓缓翻阅着数学错题集。左腿搭着课桌下面的横杠翘起凳子，右腿悬空晃悠着：“今天我可没有看‘闲书’。”借着课间的嘈杂，他邀功似的对刚刚上线的系统说道。
他刻意在“闲书”上咬重了语音，借此表达对系统昨天上线后反对他看课外书的不满。
代表主系统的图标闪烁着，现在不适合和系统闲谈，也很难套出什么话。白析和系统相互问好之后，便继续低头看向错题本。
江弈明白，主系统此次让他上线，是为了对他进行最后的劝说：明天，白析就要去填写选科意向表了。
〖你只需要劝说他勾选物化生的选项，当他一下鼠标，提交选科意向表的那一刻，你们就会完成切换。〗
〖在那个瞬间，你会获得这副躯体的控制权，获得新生。〗主系统单独对江弈说道。
〖他不会疼。没有痛苦。〗
〖他会成为你的系统，辅助你完成后续的任务。他作为人类的所有记忆会被封印，并不会记恨你。〗
〖宿主原有的大部分记忆你都可以随时察看，以便你更好地融入“白析”这个身份。当然，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性格慢慢做出一点改变，不被周围的人察觉到忽然性情大变就行。〗
〖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帮你删除作为系统的记忆。到时候在你的记忆中，你上一秒还在车祸的剧痛中挣扎，下一秒就已经重获新生。〗
〖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受到良心的煎熬了吧？但是需要额外花费时间和精力来适应这个身份的日常生活。〗
〖怎么样？只要你同意。我需要一个认可作为权限才能开启这项功能。〗
〖当然，还是建议你保留作为系统的这一部分记忆，不然有的地方你会感到很疑惑。〗
江弈听着主系统一条接一条的话语，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点想笑。
白析依然看着他的错题，用铅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试图将它写出来。
〖‘他’是属于你的。你应该挺羡慕他有一个温柔的母亲吧？不像你的母亲那样强势，有强烈的控制欲。〗
〖你完成任务后，白娴就会变成你的母亲。某种程度上，你使她不用经历失去儿子的痛苦。〗
〖而且，你也已经知道，白析日后会像你一样死于车祸。只要你完成我所给出的任务，就可以让这副身体活下来，好好照顾他。〗
“他与周围众人的相处方式，我是挺羡慕的。”江弈打断了主系统，语气平静，“但这不代表我会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为他此刻依然活着。活得挺好。他有朋友，有爱他的母亲，有擅长的科目和不想做的题。嗯，他还养了一只和他一样懒散的仓鼠。”
“说句题外话，仓鼠握在手心里的触感还不错……”
江弈收敛了话锋：“总不能因为你的一句剧透，我就抹去从此刻到他死亡来临前的一切起承转合，直接把剩下的时光替他掠过。”
有时候江弈上线后被闲置，也会考虑很多问题：比如，是不是自从和自己绑定的那一天，白析的未来就已经发生了一定的改变？也许白析因车祸而亡的未来可以被改写。好像越相处，他就越重视宿主的未来，即使那个未来里很可能没有他的存在。
〖你很关心他。难不成你是见色意起了？〗
“……？”江弈怀疑主系统的逻辑推理能力出了问题。它是不是坏掉了？
沉默片刻，江弈竟然没有选择反驳：“他的确很符合我的审美。”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过犹豫。”
“他散漫成性，数学也……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还总喜欢把精力花费在无法提升成绩的地方。”江弈回忆着。
“但是，随着短暂的几周的相处，我发现好像散漫一点也不错。”
“除此之外，他还打破了我原有的对文科生的偏见。死去之后，能有这样的提升，对我来说倒是不亏。”
白析悠然地换了右腿撑着课桌，把手臂支在窗台上，很是投入地看着错题，对江弈和系统的谈话浑然不觉。
“而且，为什么你判定我活着就能产生比白皙更高的价值？你对我‘仁慈’，对他却残忍。”
〖从我的角度看你们，其实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你是被选中的蚂蚁，而白析是被抛弃的那只。提供给你的机会并非所有人都能拥有。希望你仔细考虑，好自为之。〗
“那我选择死亡，选择我作为一只蚂蚁的死亡。”江弈对答如流。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不过暂时不能告诉你。〗
〖记住，事到如今，你命由我不由天。〗
预备铃打响，白析“啪”的一声将错题本合上，扔进课桌抽屉。
…………
学校的时间总是快慢不定：数学课上的每一分钟都漫长粘稠，却总是一晃眼，一天就已经接近终点。
第一节晚自习已经结束，铃声飘散在远处的教学楼。天色暗得通透，隐约还能看见云的轮廓，像白析刻过的那块章。
白析走到南操场，径直越过了塑胶跑道，一路走至足球场的人造草皮中央。
【今天不跑步吗】白析听见系统冷冽的机械音。
“嗯，暂停一天吧。”说着，他就地躺下。伸直双腿，头枕着交叠的胳膊。
白析戴着口罩。夜风涌动，难得的凉爽。在这样一座天空下，很容易酝酿出一些好心情。“聊会儿天？”
【你想聊什么？】
“随便什么。”他蜷起手指，随意戳着旁边的草皮。聊什么话题，他并不在意。借机和系统多谈一会儿，白析倒是乐在其中。
【紧张吗？】系统抛出了一个话题。
“你是指分班考试吗？还好吧。本来我是完全不紧张的，现在有一点……”白析伸了个懒腰，满目天空，“躺下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我和天空的关系变成了平视而非仰望。”
【活着的感觉挺美好的。】系统没有询问他为何忽然转换话题，而是发出了一声感慨。
白同学沉默片刻，低声回着：“是啊，活着挺不错的。”
他的声音很轻，在夜空之下显得更轻。
【你的数学真的很菜，要加油。】
白析抬手向碰巧路过的某一位同学打了个招呼，待他走远才压低声音回答系统：“是啊，不过有你之后就没那么菜了吧？”
【仍然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总之，还是很菜。】
“啧。”白析笑了笑，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将头转至另一边。
【骑车时不要带耳机听音乐，很危险
。】
“……行吧，我尽量。”白析顺口答应，“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注意安全。】
“知道了。怎么？你这是要因为没完成劝我选理科的任务，要被罚去当交通信号灯系统了？”白析调整了一下口罩，调笑着问。
【……并不是。】
“你总是忽然下线。”白析用另一个话题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嗯，的确。】
“还喜欢忽然上线，挑一些奇奇怪怪的时候。”比如上次自己在浴室的时候，结果系统什么事也没干，也没跟他讲话。
【上线之前的待机状态，我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若是给你的生活造成了干扰，抱歉了。】
“没事儿，问题不大。”
白析若有所思地屈起了右腿：“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
系统没有回答，像是在等他继续往下讲。
“我梦见……”白析犹豫了一下，：“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像你这样的系统，绑定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写着一串我不认识的化学式。”
“他把试卷写完翻过来，我还没看清试卷上他的名字，闹钟响了。然后我就醒了。”
讲到这里，白析忽然从草坪上坐起：“任务完不成，我该不会变成系统吧？”
【害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分班考试而已，考不上又不会死。”白析再一次躺下，闭上了眼睛。
【……应该不会吧。】系统像是在安慰他。
“我还是有信心考进年级前50，完成任务的。”
“那么，如果下一阶段任务解锁，我绑定系统还是你吗？”
从不远处传来树叶摇曳的声音，在夜风中，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能吧。如果别的系统是跟我一样的机械音，你能分辨的出来？】
“那当然了，”白析不假思索，“你这么欠……跟不想干了似的，业绩一定很落后吧？”
【是啊，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和你绑定。】
白析笑了笑，看了一眼手表：“快打铃了，该回去了。”
他起身，随手扯下口罩，将夏至的夜空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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