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章讥谑
01
小巷依旧空寂无人，却似乎已起了一阵细微的阴风。跟着，身后已多了一个人影，又细又长，阴恻恻地立在月光之下。
那女子却好似未觉，依旧旁若无人地做着她的工作。敷过药粉，又取了一粒药丸，小心喂他服下。她的长发并不拢，只轻轻散披在肩上，随着她的动作便轻轻垂下去，挡住了月光。她似乎微微有点嗔怪似的，微一停顿，用纤细的手指将它撩起别在耳后。
那人影忽然阴恻恻地笑道：“也不知姑娘知不知道咱们‘十二星相’的名字？”
出手之前先与对手交谈并不是他的习惯，但这时他对那不知何时、又不知于何处突然出现的女子竟已有几分忌惮。他一路跟踪而来，竟丝毫没发现她的踪迹。
那女子淡淡道：“知道。”却连头也没回，依旧静静地望着花满楼，目中已露出几分关心之色。
她竟然就是小眼睛。
那人影道：“既然知道，那姑娘知不知道咱们这次是为什么出手的？”
小眼睛忽然站起身，回过头来，向那人望了一眼，目中带着笑意道：“我听说你们是为夺取移花接玉那功夫的秘诀而来的。”月色下，只见那人影全身碧油油的，又腻又滑，赫然正是那号称“食鹿神君”的碧蛇神君。
碧蛇神君听她说出这句话，面色微微一沉，手已悄悄滑入自己衣袖。
小眼睛笑了笑，淡淡道：“但我却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对他出手的。移花接玉的功夫本就是移花宫不外传之秘，……”
碧蛇神君并未等她说完，手腕一抖，袖中那条长蛇便已向她抖出。
不过倘若他听她说完了这句话，也许就不会这么做了。
小眼睛的动作竟比他还快，却并没出手，也并没防御。她那纤细的手指，竟只是凭空轻轻地一拨，一引。碧蛇神君忽然从未有过地觉得手腕的力道失了准头，明明要向外甩出，却不知怎的竟甩向了自己。只见眼前青光闪动，一声惊呼刚要出口，那又腻又滑的蛇头已倒卷过来，直撞到他的脸上。
他这一下大骇了一跳，瞬息间，双膝“鹤顶”穴上同时被什么东西点中，登时只觉又是疼痛、又是酸麻，再也站立不稳，一交坐倒。那碧丝蛇也已从他手中跌落在地，但见它极痛苦地翻滚扭动，再也顾不得什么，竟忽然一口深深咬在他手腕之上。
原来两枚细如牛毛的小针已不知什么时候钉入了它的双目。
碧蛇神君神色惨变，急忙伸手入怀，欲取解药。就在他触碰到怀中玉瓶的刹那，他听到了方才因打断而没听完的那半句话。
小眼睛笑吟吟地继续道：“你们想学这种功夫，问外人本来就没有用，该早点来问问我呀。”
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凝固，手上的动作也已停止。
身旁的碧丝蛇又扭动了两下，终于僵死在地，再也不会动弹。
碧蛇神君手足麻木地坐在原地，面色也已灰暗，只目中放出种恐惧的光芒。这光芒，是此前从未出现在过这双眼睛里的。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终于颤声道：“你……你是……”
小眼睛仍旧无甚表情，却向他眨了眨眼睛，眼波流动，带着种说不出的嘲讽，看来竟颇为愉快。只听她轻轻笑道：“移花接玉便是这么用的，你可学会了么？”
碧蛇神君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未发出一丝声音。
他最后的希望此时也已断绝。但见他面色愈发黑沉，头也渐渐垂了下去，终于再也不动。
小眼睛摇了摇头，笑吟吟地自语道：“这人实在奇怪，他所想要的功夫，我总算已亲自教给了他，他却不肯学了。”
只可惜花满楼已然失去意识，全然并未察觉到这些事。
02
花满楼再醒来的时候，鼻中先渐渐闻到一阵熟悉的清香。
碧玉芍药！
他心念一动，已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了。但他却并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伸手撑住床，正要坐起，却被一只纤细而柔软的手轻轻按住。
只听小眼睛柔声道：“你昨晚中了毒，虽已服过解药，但还需静静躺一个时辰，等毒性完全散去。”
花满楼听她语声里说不出的关心，心中不觉一阵温暖，并未再动，只轻声道：“你怎么会离开清歌楼的？”
小眼睛淡淡道：“我找了江南大侠的麻烦，宜昌便自然住不下去了。”
花满楼道：“可你那时又怎么会在那里的？”
小眼睛轻轻道：“我瞧见了那附近墙上有个古怪的标记，就顺着标记过来瞧瞧。”
她眨眨眼，忽又问道：“你们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花满楼道：“江别鹤现在已不在宜昌，你知不知道？”
小眼睛似乎微微吃了一惊，摇头道：“不知道。”
花满楼道：“他现在自己似乎也已遇上了麻烦，他已被铜先生掳走。”
小眼睛这次才真是极大地吃了一惊，怔了片刻，这才颤声道：“铜……铜先生？难道他也在附近？”
花满楼道：“我不确定。不过这件事目前还存在不少疑点。”说着微微蹙眉，以手扶额，似在沉思。
小眼睛目中掩不住的关心神色，几乎要催着他说下去。
花满楼这一次却是沉思许久，仍是一言不发。
小眼睛终于忍不住催促道：“你在想什么？快点说下去呀。”
花满楼忽然笑了笑，道：“你不是不关心铜先生的事么？”
小眼睛一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满楼又笑了笑，却并没追问，缓缓说道：“亲眼目睹到江别鹤被铜先生掳走的人是江宅的小厮，名叫江玉郎。但大约就在江玉郎所述铜先生出现的时间，小鱼儿也在另外的地方见到了他，并且眼睁睁地瞧着他杀死了杜杀。一个人大概并不能一面在江宅掳走江别鹤，一面又同时到路仲远留给小鱼儿的住处去杀死杜杀，是么？”
小眼睛微微沉吟道：“杜杀？是号称十大恶人之首的‘血手’杜杀？”
花满楼点头道：“正是。但他遇害之时，却并未在做恶事，而是向他一手养大的小鱼儿报信，要他当心。”
小眼睛道：“当心什么？”
花满楼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晚江宅的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胖子？”
小眼睛道：“记得。”
花满楼道：“那两个人原本乃是‘十大恶人’中人，因为背叛了其他恶人，于是隐姓埋名，自称罗三、罗九。杜杀他们此来，便是为寻这两个人。”
小眼睛微微吃惊，道：“那自然该当心些。”
花满楼道：“可那两人却早已死了，并且还是自相残杀而死。”
小眼睛轻轻吐出口气，道：“既然已死，又为何要担心？”
花满楼道：“只因杜杀说，他们深知这二人的脾性，知他们绝不会自相残杀而死。”
小眼睛目中神色已变了，只可惜花满楼看不到。
花满楼缓缓道：“当今世上，能做到这件事的功夫，只怕只有一种。”他不等小眼睛的反应，已继续说了下去。
“移花接玉，神鬼莫敌……我想你应该早已听过这种功夫的名字。”
小眼睛道：“那杜杀便是这么和小鱼儿说的，然后就死了？”
花满楼点头道：“不错。”语声微微一沉，道：“所以我在怀疑铜先生。”
小眼睛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花满楼忽然道：“我其实早已觉得你对铜先生的态度似乎很微妙。你对他似乎并非一无所知，也并非毫不关心。”
小眼睛心里微微一颤，面上却依旧并无表情，轻声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那时，你给出的理由很牵强。你也许并不了解他，但绝不会是因为你给出的原因。你并不是个会因为担心危险而不去关心一件事的人。之前我只是推测，但现在我已能确认这一点。”
小眼睛望了他一眼，终于垂下头去。
一个担心危险的人，又怎会瞧到墙上那神秘而不祥的碧磷蛇便要过来瞧瞧？
这个人明明是个瞎子，但有些时候他看事物却比耳聪目明的人还要清楚，还要深刻。
花满楼淡淡道：“没关系，我也不是要为难你。”
他这句话说得那么从容，那么寻常。他说这句话时，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平静。
因为他的确无意窥探任何人的秘密，也从不愿让任何人感到为难。
小眼睛终于叹息道：“可是我却是个会因为担心危险而不愿你们去关心他的事的人。”
花满楼微笑道：“我相信这句话。”
小眼睛苦笑道：“这句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更加牵强。”
花满楼道：“但你却说得很真诚，比那个假的理由听起来真诚得多。”
小眼睛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缓缓道：“这大概是因为他也同样是我的敌人，一个我清楚地知道有多么恐怖的敌人。”
花满楼面上神色也已改变。
小眼睛凝目注视着他，一字字道：“我的腿是他弄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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