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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后记·葬礼


天阴沉沉的,夏天的卫津时常会这样,尤其是在这个夏天。

        孟夫锐、魏硕,还有那些王辉不知道名字的99名消防官兵。他们躺在眼前的这一座座公墓里。

        参加葬礼的人没有死去的人多。

        葬礼由赵呈光主持,除了死者的家属外,其他出席的公安同志都穿着制服。当然了,法院和检察院方面也派有代表来参加葬礼,毕竟他们也为案件的侦破做出了不懈努力。不过房楼兰并没有到场,这个时候他应该作为检察官正忙于检举韦恩德滥用职权的案件。至于渤口物流,自然也因为自己的账目问题受到了来自证监会的全面调查。但是那个问题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率会被并入“812”事件一同交由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理。

        现场并没有电影里渲染的公职人员殉职时的那样悲壮,王辉所能唯一感受到的只有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悲伤。

        葬礼过后,王辉大步追上了匆匆离去的白雨。白雨的左臂还打着石膏裹着纱布,那是被因爆炸而碎裂的玻璃划伤的。

        “尹瑞他还好吗?”纠结了快两个小时了,王辉才下定决心问出这句话。并不是他不关心尹瑞,只是因为太过担心,担心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白雨摇了摇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无奈,“已经不是轻微脑震荡那么简单了。医生说那种情况下心脏还能保持跳动实属奇迹。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那吕倩茹呢?我之前在监狱见到鹿韵清的时候她托我打听一下吕倩茹的情况。而且前几天我也想去探望她来着,毕竟她也是跟这个案子有莫大联系的人。”

        “这我不清楚,但是就算她恢复了健康也应该不会再回到卫津晚报了吧。有些阴影是挥之不去的,只有时间能够淡化。况且——她应该或多或少也会接受调查。”白雨试图用尚且健康的右手摆出无奈的姿势,可那样只会让他很滑稽。“你要学会应对这种场合——”见王辉还是一脸的茫然,白雨叹了口气,“我是说送别我们的同志这种场合。”

        王辉沉默地点了点头,不远处,也参加了葬礼的路沈凉正拉着新一任的刑事侦查局副局长和经济稽查总队副队长有说有笑。

        白雨察觉到了王辉的视线被路沈凉那边所吸引,便拍了拍王辉的肩膀,“好了,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做吗?那个叫木易的年轻人答应出庭作证,另外追捕蔡衍达是你的任务啊,没时间再在这儿伤感了。”

        最终,警察也没能找到蔡衍达,直到“812大爆炸”过去后的两年,在忙完春节时的家长里短后,时任卫津市刑事侦查局副局长的白雨收到了来自“津城破”的致意信。

        致意信

        鹿韵清:

        医生,这次请让我称呼您的名字,那如果不失礼的话,我觉得“韵清”称呼起来更为亲切。

        首先,请允许我为我的谎言向您道歉。我没有病,这是身为一个正常人说出的话而不是一个病人在狡辩自己没有病。为了结束蔡宜文先生生命余下的路,我不得不装作自己有病以达到完成犯罪那天也出现在医院的合理性。思来想去,在“津城破”三人共同的努力下,还是觉得精神类疾病比较没有破绽。沙盘上的堆砌是我从书里读到的,我以为装作抑郁患者可以获得医生的同情和关心。不过事实上您向我所展示的身为医生的担当和温柔的诊疗技巧令我感佩至深。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会有痛苦的时候。我担负着巨大的罪恶感极尽自己的所能去表演一个抑郁患者该有的神态和动作。所以对于欺骗您的这一行为,我再次表达我的歉意。

        唔,真是短暂,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最后,虽然这么说可能会吓到您,但是请记住我的名字,我不是邱芃,我叫吴帆,蔚岛人赖以生存的帆船的帆。

        另外,给您的炸弹是假的,这是我力所能及能为您做的最后的事情,也是我身为“津城破”的最后的致意。

        爱您的吴帆

        8月19日

        父亲和母亲:

        刚才那个家伙耽误了太多时间,所以留给我写信的时间不算太多。我很惭愧会成为这样的人,所以没有脸面把你们两人的名字写在开头,也不打算把你们二人的名字写在这封信里。想必如果写下来的话一定会让你们蒙羞。自己的儿子是个冷酷无情的爆炸犯,那一定是很令人难过的事。

        可是即便如此我在面对这最后能跟你们说话的机会时,却显得手无足措。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在单纯地浪费纸张的空间。所以还是那句很老土的话,衷心希望你们能继续活下去,请等我,等到来世的我,仍然想做这一世的你们的儿子。为此,没能安置炸弹的我姑且算是我身为“津城破”对这个世界对你们二人养育之恩的最后的致意罢。

        不孝子邱芃

        8月19日

        爆炸中的所有受难者:

        在这里说这些话不知道能不能传达到你们的耳朵里去。我甚至不知道这封信能否被发现。但是还是有必要对你们说一声抱歉,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是迫于无奈,渤口物流也是迫于无奈。人口的贩卖并不是我们的初衷,也绝不可能是任何一家企业任何一个创业者的初衷。我们受迫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压力,为他们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活人器官。中间的介绍人是时刻表露着贪婪嘴脸,却又一直装作正人君子的精神科主任。尽管公司因此而赚取了巨额利润,可是无法写在主营业务收入上的金额为每个企业家所不耻。

        无论是从道德上还是从一个企业的社会承担上来讲,渤口物流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我们要制裁医大附院,为此需要有人站出来揽下一切责任。所以在这里还要向一个人说声抱歉,我的父亲,蔡宜文。不能让您知道我和薇董的计划,您是那种宁愿犯下更深罪孽宁愿独自揽下更深罪孽也要护渤口物流周全的伟大企业家。但是更重要的,这个时候走,您是带着荣耀和光环离开了我们。后世的人们,往后的企业家都会为您的成就歌功颂德。况且,最亲的人拦在我面前是我经历过的最绝望的事。

        把港口炸掉,用这批货物中走私的药物作为引爆物。辅以氰化氢、阿司匹林等常见药品迷惑警察的视线。一切的一切是为了给那些被囚禁于邮轮箱子里的马来西亚孩童以解脱。伴随着火焰的跳动总比一次次被那些可恶的医生们开膛破肚取出器官要好得多。所以我能想象到,你们走的很安详。所以我也选择了和你们一样的道路。“津城破”的最后致意是闪耀的爆炸火光的旋律。

        我,邱芃和吴帆,负责在不同的楼里安置炸弹,然后我们又前往不同的楼里同警察们对峙。因为身处的不是自己安置炸弹的楼宇,所以对炸弹何时引爆在哪引爆的恐惧我们是与诸位警察感同身受的。

        孟夫锐先生是了不起的警察,我也向您道歉。我毫无来由的举报给您带来了麻烦。尽管如此您还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履行着您作为警察的责任——用身体阻隔了我与火海的距离。老实说我的这条命是您所赐予的。另外,还有想要表达歉意的警察是魏硕先生。我对您的歉意在这封信里就不一一列举了,虽然我的行为得不到您还有其他人的原谅,但是我想在最后的那一刻我也没有按下起爆按钮算是我身为“津城破”的最后致意吧。

        渤口物流的蔡衍达

        12月11日

        以上是两年前来自“津城破”的最后致意,当时本想伴随着自首而一起带给您的,但是那宛如黑暗地狱中突然闪出的一抹亮光驱使我不得不继续留在人间观察几年。我想见证,并为那个人的人生偿还我所亏欠的债务。时至今日,这份执念已经完美落幕,所以在今天自首以及投递这份信件的时候,我决定再为其续上几笔,以下是我今年所撰写的内容。

        对于所想要感谢的人在这里有所补充。

        我衷心想对吕倩茹小姐说声感谢。当年我打电话给您透露的有关“津城破”的讯息您帮我们保留到了最后。前些日子报纸上刊登的您的文章我也仔细阅读了,当时托付给您的嘱托帮我们说出医大附院那些邪恶真相的请求您很负责的完成了,真的非常感谢。

        难得见到一封信由三人完成,但假设投递给邮局,那寄件人一栏写上“津城破”三个字便足矣。额外想说的就这么多,但是最后请允许我——蔡衍达代笔,转述一段我刚才提到的,我所非常抱歉的朋友,也是支撑我这两年继续存活人间的支柱的自述来为这封信收尾。

        八月十二日,卫津市卫港新区大爆炸。

        一秒前我在床上,一秒后我在墙上。

        楼晃得甚是厉害,扶着墙勉强站稳。

        身体清晰地传递着有液体流出的触感,左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作主张地捂住了左眼。

        大抵是眼睛炸出来了,也不敢松手,生怕掉到地上。

        拼了命地往外跑,从十四层开始走楼梯,只挂着内裤,踩着玻璃渣木头片,最终到达了小区院里。

        满是一丝不挂顶多裹个床单的男女老少,身上流着血哭天喊地。

        整个天空都被红色吞噬。

        地上散布着乱七八糟的铁块砖块肉块还有不知道啥块,树上则挂着人肉渣。

        当然当时我是看不太清的,细节方面后来经由朋友补充,因为他仓皇中被地上的一截人大腿绊倒了一次。

        不停地拦开车逃命的人,记不清是第几辆才有好心的姐姐答应带一程。

        犹记得她温柔的话语让我别怕只管念阿弥陀佛。

        当时空荡荡的脑中只徘徊着两件事。

        一是到了医院一定让医生先检查我的脑子,有问题并严重的话,就找个机会跳楼,否则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只会给家人徒增无穷的麻烦。那只要脑子没问题,最严重也就是少一只眼。就算只剩一只眼我也有自信能比大部分人活得好。

        另一件事我能肯定,那个谁肯定不会跟我再有长远结果了,前后陆续换了四辆车三家医院,失血过多在丧失意识前终于安然躺在了手术台。

        过了很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双眼被纱布所蒙住。

        听到家人声音的那一刻,觉得纱布里瞬间有液体涌出。

        因为是咸咸的液体,所以才第一次感到好疼。

        手机身份证没带出来,微信等通讯软件换设备登录需要短信验证。

        朋友同学们为了寻找我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直接去老家找我爸妈的,有找政府问的,有转发微博朋友圈的,有搜遍了卫津所有医院挨个打电话问的,有网上找了公司招聘邮箱发邮件的,等等。

        当有个哥们终于联系到我时,竟然哭腔和我说,我以为再也不能和你喝酒了。

        也有朋友到了医院见了我,才放下心来,开起了玩笑,‘我靠,倍儿牛啊,像战场下来似的。’

        可不是嘛,全身绷带。

        也有以前纠缠过的女孩竟然知道我家被炸的消息不知从哪儿弄到的手机号发短信问,你还活着么?

        当然,这是后来有人帮我拿回手机时发现的。

        未接电话和短信无数,还有那个谁,不管前期再辛苦照顾得再好,后期还是没有出现。

        心痛,心很痛。

        当时是那种希望破灭的感觉,本来呢受再大的伤,有家人有她,也会觉得未来美好光明。结果呢,不想多说也许才是最痛,身体痛加心痛。

        一周后第二次手术,专业名词哪天翻下病历再告诉您。

        那些时间的那种头疼,没有了时间空间的意识,明明还好好地活着,却觉得周围发生的一切很是模糊。

        最真切的就是除了疼没别的,疼到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您形容。

        有一个手术术后需要头朝下三个月,坐着要低头,睡觉要趴着。为了在我睡觉时不自觉躺过来时能及时纠正,爸妈每天轮流坐在病床边看着我。直到后来我每晚睡前用毛巾当绳子把右手绑在病床右侧栏杆上。

        还有蛮多细节的,等过后我再跟您补充。

        总之现在您也看到了,眼球保住了,视力也还有点。对比被炸身亡或摘眼球的难友们,算是幸运些。”

        “没想到是您,还亲自登门拜访。虽说是春节,也没必要带这么多礼物,太客气了。之前找工作的事您费心了,请进门坐吧。

        去年五月份结的婚,内人是爆炸后又有了联系的高中校友。上次在西青的咖啡馆那边您见过的。

        后来的前后五六次手术都是她请假甚至辞去工作陪床自始至终。

        陪伴最为重要,不离不弃死心塌地更是可贵。

        那些什么漂亮啊家庭啊背景强啊什么的在出事时都是扯淡,根本抵不上陪伴这一无言的告白。

        过完元宵节,我就要当爸爸了,想想就激动。

        生命的每一秒都很美好,用心去感受世界。

        每个人都该庆幸活着,自己还活着,还能握紧他人的手。”

        津城破

        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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