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电梯，右手抬到肩膀上一点的位置，按下十六楼按钮。闭眼。默数七秒：一，二……七——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陈柯宇睁开眼，轻车熟路地从电梯中走出，向右拐，再走两步，就到了他租房的地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认生的他终于与环境磨合得差不多，不再会在深夜辗转反侧。
接近凌晨，黑暗的房间安静得可怕。
陈柯宇有些疲惫地打开手机，正打算边听歌边洗漱，却发现跳出几个未接来电，来自北京的陌生号码。中间夹杂着一条刚收到的短信，点开，一句短小却语气熟悉的话——
“陈柯宇，回电话。”
陈柯宇盯着发亮的屏幕看了半天，直到眼睛有些刺疼，才用力把屏幕关上，顺手把手机重重扔在床上。他在床边呆坐了一会，缓缓起身往卫生间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像不甘心似的，发了狠，拿起手机拨了回电。
电话刚拨过去就被人干脆地接起了，果然是那个熟悉的、清朗的女声：“喂？”
“丁佳颖你有病吧？”陈柯宇语气尖酸刻薄。
对方并不理会，自顾自地说：“陈柯宇，我和安阳分手了。”
陈柯宇笑了：“丁佳颖，你真的有病。”
没等对方反应，陈柯宇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他紧接着给唯一知道自己号码的赵晨打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对面嘈杂无比：“喂？喂？”
“孙子，”陈柯宇恶狠狠地说，“这么晚了你干嘛呢？”
“我们部门正搞迎新团建呢，在外面，ktv里。怎么啦，这么晚打电话给我？”
“哟，这日子过的。”陈柯宇故意说得酸溜溜，却掩饰不住话里的火气。
对面话筒传来的嘈杂终于消失，赵晨应该是从包间里溜了出去，躲进了清静地方：“这日子累啊，陈老板，不如你在高中混舒服。”
“得了吧你。我问你，谁让你把我电话号码给丁佳颖了？”
“什么？给谁？”赵晨装糊涂。
陈柯宇笑笑：“得，这兄弟是做不成了。”
“别呀，”赵晨有些慌了，“你听我跟你解释。丁佳颖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我要是不把你电话给她，她能天天来我宿舍楼下堵我，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行啊，你们t大的都是人才。”
“兄弟，我的哥哥呀，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啦。”赵晨死皮赖脸地求饶。
陈柯宇沉默了一会，挂了电话。
他再次点开那条短信，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陈柯宇，回电话。”
回忆如刀片雨，片片锋利地朝陈柯宇劈头盖脸袭来。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时光猛然穿梭回分班那一年，陈柯宇懒散地坐在教室中央，看着她背着书包抱着厚厚一摞书走进教室。普通的马尾，普通的长相。
“看见没，那个就是丁佳颖。”赵晨在背后戳戳他，语气里全是八卦兮兮。
“人不可貌相。”陈柯宇忍不住感叹。如若只是在路上偶然遇见，谁能想到这个姑娘竟是从没考过年级第二的年级第一常年霸占者？
“真没想到来读文了。”赵晨在背后碎碎念。陈柯宇头也不回，继续悄悄打量着丁佳颖。她看起来有些瘦弱，抱着书的手用力时，骨头根根分明。又像是很有力量的样子。
猝不及防地，丁佳颖突然回了头，目光撞进陈柯宇的眼睛里。陈柯宇心头一慌，他从没见过这样毫不掩饰倔强的目光，带着几分强硬，几分不由分说。他明白，丁佳颖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在窥视她，并毫不留情地予以警告。
“真不简单。”陈柯宇低下头，暗暗嘟囔。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上课，下课，吃饭，踢球，偶尔考试，偶尔比赛。陈柯宇在班里是很受欢迎的类型，跟谁都能谈天说地扯两句闲话，但并不是刻意的圆滑世故。他和丁佳颖相处不多，但是总能看见她和各种各样的女生在走廊聊天，最多路上偶遇时轻轻点头以示招呼。
陈柯宇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和丁佳颖之间发生点什么，但命运往往就是如此滑稽可笑。至今陈柯宇仍没想明白丁佳颖为什么会在高三刚开学第一天突然对自己表了白，并且像最老练的渔夫般撒下天罗地网，只等他这条小鱼乖乖就擒。他曾不止一次问丁佳颖：“你到底图什么？”丁佳颖总是想也不想就回答：“好玩。”
陈柯宇下午放学后去踢球，丁佳颖就买好饭坐在球场边静静等；陈柯宇上午刚用光一支红笔，下午桌上就摆了整整两盒；陈柯宇生日，丁佳颖买了他一直想要的球鞋当做礼物。她每天等在陈柯宇宿舍楼下，看见认识的同学就打招呼：“早啊，我等陈柯宇呢。”
就在陈柯宇每天被她缠得烦不胜烦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全年级最甜蜜的一对了。
一次体育课，趁丁佳颖去打排球的空档，陈柯宇抓住赵晨，哭丧着脸问：“我该怎么办啊？”赵晨贱兮兮地把脸凑上来：“怎么，小两口吵架了？”还没反应过来，赵晨的脸上就被狠狠揪了一下。
“什么小两口啊，压根没有的事好吗？”陈柯宇崩溃地抓着头发。赵晨愣了半天：“你没骗我吧？”陈柯宇这才一五一十全告诉了赵晨。赵晨的表情越来越复杂，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拍拍陈柯宇的肩膀：“算了吧，这女人太厉害了，你斗不过她的。”
陈柯宇郁闷了半天，忽然跳起来去排球场把丁佳颖狠狠揪了出来。他假装自己没有看到排球场上一双双八卦的眼睛，把丁佳颖堵在操场的角落里，一字一顿：“我不喜欢你，你以后别再烦我了，行吗？”
丁佳颖不说话，抬起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饶有兴味地看着陈柯宇。陈柯宇有些慌了神，明明自己比丁佳颖高了整整一个头，却好像被丁佳颖的气场压得死死的。
“回答我。”陈柯宇嘴硬。
“好啊。”丁佳颖轻飘飘回答。
“什么？”陈柯宇却愣住了。
“你不想要我烦你，那我以后就不烦你了呗。”丁佳颖笑，一边笑，仍死死盯着陈柯宇。她的眼神变化莫测，充满深意。
陈柯宇第一次发现丁佳颖的眼睛里有一颗痣，小小的，心形的。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做我男朋友呗？”丁佳颖说。
“好。”陈柯宇想也没想就回答。
“够了，”陈柯宇对着电话吼，“丁佳颖，你到底跟我有什么仇，要这样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毁了我？”
“毁了你？”和陈柯宇的歇斯底里不同，丁佳颖的声音格外冷静，“我以为，我们曾经那么甜蜜……”
“甜蜜？”陈柯宇苦笑。
甜蜜，当然甜蜜。所有热恋情侣做过的事情，他们一样不落全做了。可是甜蜜过后呢？这不合时宜的甜蜜，简直摧毁了两个人。
丁佳颖再也没有考过年级第一，但好歹凭借自主招生降下的60分去了t大；陈柯宇高考直接雪崩，只能勉强考上最普通的985大学。高考出成绩那天下午，陈柯宇踢了整整一下午的球，一个人。丁佳颖一直没有出现。夜幕降临时，陈柯宇打电话回家，说自己决定复读。
他们的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一个月后，当陈柯宇的身影出现在腾飞高中某个教室的门口，没有人知道他在过去一个月里经历了怎样的折磨，以至于整个人消瘦了整整一大圈，随之而去的是曾经眼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别再给我打电话了。”陈柯宇对着电话那头说。
没等丁佳颖回答，他就果断挂了电话。关机，取出手机卡，掰成两段，扔进垃圾桶。一气呵成。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陈柯宇突然想起下午政治课林华讲的这句话。他笑了笑，疲倦地倒在床上，倒进夜深无尽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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