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17年6月10日。
“在吗？”
平虞和正发呆发得忘乎所以，突然眼前重重落下一张纸条，差点没把她吓得跳起来。平虞和粗鲁地扯开纸条，纪明姜的两个大字赫然纸上。
平虞和不由怒气冲冲地回头瞪了一眼纪明姜，只见纪明姜正捂着嘴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不在！”趁地理老师周梅转身在黑板上画全球寒暖流分布图，平虞和又将纸条扔回去。
“梅梅的课你都敢发呆，我服了。”
纪明姜怎么知道我在发呆？平虞和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造次。
2017年6月10日，十七岁的平虞和正在青城一中读高二。
青城市位于西南某省，不是很大，静静躲在群山庇护之中，经营着一方水土一方人的小日子。这里原本是不起眼的，可不知从哪一年起，青城一中突然出了个省高考状元，紧接着第二年，第三年……直到第四年双状元的出现，彻底将青城一中推上了国家重点中学的位置。青城领导趁热打铁，重建新校区，其中建筑楼古朴典雅、气势雄伟，加之政府决定将本省许多历史文物藏入青城一中博物馆，使得青城一中一跃成为当地地标，连带青城人民脸上都添了一份傲气。
然而，对于初中学生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们的眼睛只牢牢盯着青城一中高不可及的录取分数线，死命咬着牙熬着夜刷着一套套模拟题，只为挤进那一方有限的一中土地。人们都说，进了青城一中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
很有道理。
毕竟，在这里，升学率百分之百，一本率百分之九十。
说起来，平虞和就是两年前那场战役的胜利者，之一。
关于这件事，平虞和本人表现得异常迷茫，纪明姜也总是十分怀疑地表示：“说实话，你到底交了多少钱进来的？说实话！实话！我要听实话……哦，我知道了，关系户？”
不是因为平虞和成绩差，而是她的表现实在与尖子生这一头衔大相庭径，十分不符。要说平虞和最讨厌的事，学习绝对排第一。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从教室逃出去——去接水，靠在水台旁的墙壁上对着杯子小口小口嘬半天；去吃饭，揣个橘子在兜里，端端正正坐在食堂窗边听得见广播声的地方，一直听到晚间新闻主持人说“我们下次再见”，才意犹未尽地踱着步回教室；就连上课打报告去上厕所，也恨不得把一整节课蹲完再慢悠悠晃着两条麻到没有知觉的腿回去上课。
“你去厕所干嘛去了？”纪明姜有些不满地瞪她。
“上厕所啊！”平虞和无辜地叫。
“上了三十分钟？你知不知道水生边讲大堰河边往门外面瞄了几次？！”
平虞和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发着呆，一不小心，忘记时间了。”
纪明姜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一扭身去办公室送刚收好的数学作业去了。这时候，平虞和总是会偷偷对着纪明姜的背影傻笑起来。
纪明姜是平虞和在青城一中唯一的朋友。和平虞和的处处普通不同的是，纪明姜身上处处都很耀眼。她一米七三的身高在相对矮小的一众南方女孩面前格外突出，甚至丢到男生堆里才勉强算个中等个。她很瘦，不说话时脸总是紧绷着，一眼看去是很有气场，很有主见的那一类女生。
高二时分文理班，纪明姜十分自然地上台竞选班长，全票通过。那时平虞和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转笔玩，竖起耳朵听了一会，轻轻用手指敲刚刚完成竞选下台坐到她后面的纪明姜的桌子：“嘿，你声音好透亮，喜欢唱歌吗？”
纪明姜原本是低着头、用头顶朝向平虞和的。一秒后，头顶变成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和一张咧开露出牙齿的嘴：“嘿，你叫什么名字？”
她们之后便总是一起吃饭，一起上体育课，一起趁课间去超市买酸奶和薯片。即使是在高三换了座位、纪明姜被分到离平虞和更远些的后排以后，她们的关系也并没有随之变淡。
纪明姜最开始对平虞和这种吊儿郎当的学习态度有些不满，认为她的种种行为纯粹是在无意义地消耗生命。可等到高二上学期期中考试成绩出来，纪明姜先是对着自己第一名的成绩了然地点点头，接着便开始苦恼自己应该从哪里起寻找平虞和的名字——
然而她并没有苦恼太久，因为她紧接着便惊讶地发现，平虞和的名字就在她下面不远处，中间只隔着不到十人的距离。
“一，二……八。”纪明姜在心中默数，直到给出最终答案：班级第八，年级第五十六名。她不由回头去看平虞和，有些好笑地发现平虞和正在趁这难得的自由反思时间偷偷看小说。
“看什么呢？”纪明姜问。
“《沉默的大多数》，”平虞和头也不抬，又补充一句，“王小波的杂文。”
“考得不错啊？”
这下平虞和抬起头了，对着纪明姜有些得意地“嘿嘿”一笑：“还行。”
“怎么做到的啊？”纪明姜有些不满地瞪着平虞和，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平虞和坦然地回应纪明姜的目光，歪头认真想了想，把书合上：“我也不太懂哎，就考前认真复习？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方法呗，对不对？”
纪明姜的脸刷地红了。
平虞和了然地握紧纪明姜的手，又打量起成绩单来：“大班长，就你这成绩，秒杀文一三分之二的人了吧？当初是怎么搞啊，居然没进文一？”
“说起来，”纪明姜有些思绪恍惚，“高一下期末考那两天我发高烧了。成绩出来，我哭了好久呢。”
平虞和笑嘻嘻地捏捏纪明姜的脸：“太传奇了，明年状元要从普通班出来了。”
“哈哈，”纪明姜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借你吉言。”
时光摇摇晃晃，不知不觉，高二很快过去了。
某一天平虞和突然从语文课林水生巨大无比的嗓门中惊醒，下意识回头问了纪明姜一句：“今天几号了？”
“呆子，9月4号。”
“9月4号……”平虞和在心里细细揣摩了一下这个日期，心脏猛然漏了一拍。
已经高三了。
“已经高三了？已经高三了？”课间操的时候，平虞和和纪明姜一边顺着人流往楼下走，一边痛心疾首。
纪明姜瞅平虞和一眼：“是啊，是啊，开学这两周，每一位老师都强调过不下二十遍了。”
“你不懂啊，”平虞和耷拉着头，“被人耳提面命地输入信息，和自己突然顿悟得到信息，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反正我现在就是很慌，很慌很慌很慌……不行啊，我决定要好好学习了。”
“哦？怎么个好好学习法？”纪明姜推着平虞和走出教学楼，上午十点的阳光瞬间倾泻到她们身上。
“让我想想……反正我不爱睡觉，我就早起背书好了！”平虞和这时突然来了兴趣，眉飞色舞地规划着。
纪明姜却没有说话，眼睛直直地往前面看。
“怎么啦？”平虞和有些不满。
“你看！！”纪明姜回过神来，兴奋而大声地指着操场的方向，又好像指的比操场更远，“看对面！高三的致远楼上！”
在人群的骚动声中，在广播里运动员进行曲的循环播放声中，平虞和努力踮脚向远处看去，朱红色的致远楼在明亮晴朗的天色中静静矗立着，一扇扇深蓝色的玻璃不时反射起彩色的光芒。两条巨大而鲜红的条幅从致远楼五层上一跃而下，随着凉风自在飘荡。条幅上写着大大的一副对联：
“滴水穿石战高考如歌岁月应无悔
乘风破浪展雄才折桂蟾宫当有时”
平虞和愣愣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纪明姜笑着回头看平虞和，眼睛是黑色的，此刻却很透亮：“马上就要进行拜孔子仪式啦，马上就要搬教学楼，去致远楼啦。”
平虞和又冲着致远楼发了好一会呆，直到熟悉的课间操音乐声响起，她还是有些愣愣地。她不懂拜孔子仪式和搬教学楼究竟意味着什么，不懂纪明姜究竟在期待着什么，更不懂高三意味着什么。
她仿佛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该努力了——尽管她做到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打心底里，她始终只能感受到一团迷雾，关于高考的意义和关于未来的一切，尚且淹没在迷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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