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糸


暴雨过后,一早浓重的雾氤氲在神奈川上空,潮湿席卷了立夏侵袭。

        “阿梓。”彩子转身,趴在衫纪梓桌上小声问,“你还好吗,之后没被那些人找麻烦吧?”

        梓想起昨天那场争执。不良军团,诸如此类。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被伤害,此外什么也没说。

        彩子耸耸肩膀:“那个凶凶的男生虽是学长,但很少在学校见到诶。”

        三井寿几乎不会在学校里招惹麻烦,德男等人时常找低年级麻烦时,他会帮忙搭把手。

        但这少年长发张扬,眸光阴翳,通身都是不好惹的气息,名声在湘北无人不知。

        衫纪梓轻叹一声,虽然很想把内心敞开说给彩子听,但想起和暮木的谈话,尽量不要让篮球队内的人参与进来,现在还没有到时机。

        “其实他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呢…”梓温吞道,在‘一直’的语调上着重了,“我想他大概只是暂时的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彩子抿了抿唇,没再做更多的询问。

        她们的话题自然就转移到下个星期全县联合举办的高校文化交流会,地点在神奈川艺术剧场,每所高校都要选出节目做演出。

        衫纪梓从书本里抬起头:“可是,学校里没有演奏社的话,会有参赛资格吗?”

        彩子亲昵地搂住衫纪梓的胳膊:“包在我身上,早和老姐他们事先沟通好了,你们就是代表湘北的四重奏尽管登台演出就是了!”

        友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彩子酱。”

        衫纪梓没在说话,侧头看向窗外,湛蓝棉云,天高地远,像是广阔无垠的梦想与约定。

        而三井的梦想呢?想到这心又被揪了一下。

        他就像是一只羽翼渐丰的云雀,原本就该有所属的那片天空,自由自在,如今却被一根无形的线团牵制,就再也飞不走。

        放学时间,衫纪梓把文化交流会的演奏申请送去给老师。

        刚走出办公室,她忽然听到前面一群女生的议论声:“就像我们班上的那个三井就经常消失,据说在外校和一群和可怕的人混在一起诶。”

        衫纪梓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剧烈跳动起来,带动不安感。

        “好可怕,话说他刚入学那会儿还有很多人暗恋呢。”

        “几天前有人在校外看到他在一番街和一个女孩走得很近呢。”

        “哈?你说会不会是找援交,毕竟三井很富裕嘛。”

        “唔,三井还曾参加过篮球社呢,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变成这样,真可惜。”

        后面的话衫纪梓没心情听下去,脑海里只盘旋她们所说的三井经常消失。

        她忍着不安往前跑了几步,叫住其中一个女生:“对不起,请问…”

        女生回头,由于在嚼人舌根,顿时尴尬不已。她红着脸问:“有什么事情吗?”

        “刚刚你说的三井…”梓顿了顿,“他今天来上课了吗?”

        女生眨眨眼,“他今天请假了,一整天都不在班里,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梓默默点了点头:“谢谢。”

        怎么说,那天都是一起陪她避的雨,她不希望三井因此而生病,她已经欠他够多的了。

        衫纪梓垂了垂眼睛,顺道去了商业街,搭上电车后在三井家附近下了站。

        梓之前来过一次,三井家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仅坐两站电车,再走上一段路就到了,具体位置她一直记得。

        三井寿的家被划为神奈川县的高级住宅区,这座小洋楼可称为豪宅的气派房子。

        附近曾是杂树林,可见住户想让庭院保有原本的面貌,茂密的树荫覆满整条巷道。

        由于刚下完一场雷阵雨,地上还湿漉着,空气中腾起一丝闷意。

        她在门口停顿了许久,最终按下了门铃,没人接应。

        难道不在家吗?衫纪梓叹了口气,走下了一格台阶。就在此时,“咔嗒”一声,大门被打开了。

        三井寿穿了件黑色的背心,长发凌乱,眼睫垂着拢下一层光,面无表情低眼看着她,无声扬眉。

        衫纪梓拿起手里的袋子:“啊喏…这是预防感冒的药,当作是那天的心意。”

        不知为何如今面对着三井心跳又开始扑通加速跳起来。

        “嗯。”他嗓音有些哑,开了门,走下台阶。

        唔,这是留门请进的意思吗…

        梓感觉身体有些无处安放,直到在门缝里看到三井正回头,她迟疑一下,蹬掉了脚上的皮鞋,赤脚弯下腰,将自己的鞋子整齐的摆放在鞋架的一边。

        曾摆在在玄关那张武石中获奖的相框和奖杯早已没了踪影,三井依旧是一个人住,这诺大的三层楼都属于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可以开灯吗?”衫纪问他。

        “随便。”态度有些生硬,他的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用力磨过。

        梓将玄关的开关打开,吊灯亮起来,三井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紧紧蹙紧眉毛,抬手挡住光线。

        凌乱的客厅,地板上横七竖八堆满了啤酒罐,茶几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蒂,弥漫不开的烟酒味飘散在空气里。

        衫纪梓走到窗边,打开通风,外面又下起了小雨,阴沉沉的。

        三井散漫的靠在沙发上,侧睨少女忙碌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干嘛过来?”

        梓没有接话,她从茶几上拿了玻璃杯,洗干净,倒了杯温水,将买来的感冒药剂倒进去,搅拌均匀后递到三井面前。

        三井寿看了她一眼,接过一饮而尽。一坐起就感觉脑袋沉,喉咙干涩,一整天丝毫没有缓解。

        梓站在他面前:“纸袋里还有便当和甜粥,睡醒后记得在厨房里热一下。另外,请禁烟禁酒。”

        她收拾好桌上的冲剂包装袋:“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早日康复。”

        “等等…”三井寿抬起眼睛,见她脚步一顿,回头。

        “…多谢了。”三井没再留她,他把那些啤酒罐丢在了一边,闭上了眼睛。

        梓在沙发上找到一条毛毯,慢慢帮他盖上,他眼睫微动,没睁眼睛,也没再说话。

        再往后的几日,他们就算是遇到也没怎么说过话,三井好像在学校里有意无意地躲着她,也许是因为难为情吧。

        在走廊上相遇,两个人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平淡地擦肩而过。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选择去逃避,他也没有分析过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直到一天的放学,又是阴天,不冷不热的。

        三井寿由于上课总在睡觉,出勤率极低,被任课老师叫去训话,也是阴沉着脸硬着头皮,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天色已稍晚,风很大,天气预报也说几天后将有暴风雨来袭,从教学楼的窗户可以看见侧面的树枝被风吹得弯曲,发出声响,树叶“哗哗”地不停晃动。

        三井的机车被德男他们借走,而自己身心疲惫到只想一个人待着,不良少年和电车还真是不搭。他冷嗤一声,往江之电车站方向走。

        到了站台只顾着确认列车到站时间,没注意到有人站到了他旁边。瞥见是穿着湘北女生校服的衫纪梓。也许是刚从演奏教室出来的缘故,还背着大提琴。

        她刚才也没注意到旁边的人是三井,当视线碰上时,两个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静静地等着到站电车。

        就在这时,大量的冰粒从空中倾盆而下,落在轨道上发出声响。

        电车站没有可以遮挡的屋檐,只有室内商店的遮阳板可以躲一下,不约而同的两个人一同跑进遮阳板避难。

        “那个…”再次异口同声。

        衫纪梓摇了摇头,示意这次让三井先讲。

        “没什么重要的…”三井侧身把左手插在裤兜里,轻咳一声:“我禁了烟酒,已经康复了。”

        “真好。”她望着天空中不断生出的冰粒,似乎心情很好,脸上慢慢绽出温柔的微笑。他们没在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冰雹的光景。

        “刚刚想说什么?”三井打破沉寂,他没忍住发问。

        梓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问:“周日在神奈川艺术剧场有一场高校文化交流会,你…你会来现场看吗?”说话时拼命克制住脸颊的发热。

        轨道上已经传来了电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风将站外的树杈吹得声响,三井寿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半晌之后,他点头淡声沉吟,随后搭上了这班反方向的电车。

        他靠在扶手边,漆黑的眼梢耷拉着,看上去极为冷漠。

        借着投射入车窗的夜光灯,三井脑海里又浮现出国中时期那些模糊的画面。

        而如今他和梓之间没有一种可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关系’,就像两条横纵的线,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明明心里对现在有潜伏着的不安,放不下的过去又有纠缠,终究是一场错付。

        坚持演奏的少女,追逐梦想而奔走。放弃篮球的少年,跌倒时候带伤痕。

        他们如今背道而驰,但命运始终都被相遇交织而成的线牵扯着,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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