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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赴宴人


京州,太平城,长乐宫。

皓月当空,正值小皇子百日宴。

长乐长乐,皇帝一人的独乐乐变成了众乐乐,金碧辉煌,极致的豪奢,数百个大红灯笼将整个长乐宫都照得如同白昼,皇亲国戚们在长乐宫二楼的廊上围了几桌。

天气转凉,这帮王公贵胄皆是锦衣华服,除了称病告假的永昌王曹铛没有来,仅是送了颗千年老山参以外,定北王曹锋、平南王曹塞、镇西王曹坦、安东王曹锦、永乐王曹锯、永逸王曹镜、永福王曹锐都先后到了这长乐宫,众皇子公主中,除了已嫁云州的长平公主曹涟漪和统领左右威卫大军护送和亲队伍的大皇子曹海,剩下的曹江、曹河、曹湖等十三位大小皇子和二公主曹清清等四十多位公主也一并坐下,以老太监刘开方为首的三十位太监和数十位宫女陪侍左右,更有以琴圣苏延年为首的十数位宫廷乐师和无数歌女舞姬助兴。

今夜算是家宴,老皇帝曹铁自然是喜出望外,所以宣旨朝臣们放假一天,这假期确实是难得,朝臣们可都高兴坏了,毕竟这大鸢的朝臣算起来一年也就只有十几日假期,少得可怜。

宫外,烟花爆竹声四起,各种五彩斑斓的焰火照亮了整个夜空,浸泡在喜悦之中的闹市迎来东西南北客,送去五湖四海香,这正是老皇帝曹铁心中所期盼的与民同乐。

皇亲国戚,酒过三巡,老皇帝曹铁的酒量虽好,可毕竟不是年富力强之时了,哪怕是边喝千年参汤边作陪,也架不住挨个敬酒,只说了句:朕不胜酒力,众位卿家请自便。便在桃花夫人的陪同下回了后宫。

后人写了首《鹊桥仙》来形容当时的情景:

只懂痛饮,不知进退,年少轻狂无畏。

安能停杯让叔伯?谈笑间,哪有小辈?

扮晕扮倒,装痴装醉,老来城府深邃。

人生难得一糊涂,言语中,都是智慧。

只过了一个时辰,廊上、桌上、桌下,便已是已是七歪八倒,更有甚者,走到了外廊,趴在围栏上一吐千里,要是有心人仔细数上一数,能有十七、八个菜。

暖风送暖人皆醉,琴圣操琴声空悠。筵席之上,只剩定北王曹锋一人举杯。

曹锋起身扶额,晃了晃,回过了神,看了看这里的狼狈情景,便披上了件白狐裘,便走到了廊上,见了那位靠在围栏上的永福王曹锐,三、四个太监也抬不动他,曹锋笑了笑,解了裤子,飞流直下,还不忘嘲笑一番:“永福王好酒量啊,这才一会儿功夫,便又弄了一桌子菜了!”

只是可怜了那位收拾永福王的呕吐之物的小太监,这回可是被浇了个正着,曹锋看了看满腹怨言的小太监,还不忘寒暄一句:“天下大旱日久,我这天降甘霖味道如何?”

小太监还不忘谄媚道:“王爷的甘霖那可是龙精虎猛,丝毫不比永福王的差!”

曹锋抖了抖,提起了裤子,笑道:“看来这品质尚可,就是这雨量还不够充沛,本王要看儿子去了,来人哪!”

“臣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金乌卫,将半醉半醒的曹锋一把架住,还不忘夸赞道:“王爷真是好酒量!”

“那可不?我大鸢的将士,召之即来,来之能喝,喝之不醉,醉而不乱,乱而不倒,倒而不睡!对了,漠儿!”曹锋酒里酒气了几句,忽然想起了陈漠,便吩咐道:“带路,快扶我去找陈漠那小子,再喝上几杯!”

曹锋刚步履蹒跚地刚了走了几步,便开始说起陈漠的事情:“你们不知道啊,这小子,从小就爱喝酒,在他刚生下来一个月就会,有一年,一桌子小孩,我用筷子沾了点酒,别的小孩五岁大了还是哇哇大哭,而我家漠儿呢,却是抿着嘴,尝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别提有多开心了,这小子一喝酒,那叫一个马凉在世,两岁就能在墙上画瀑布,三岁便能在墙上画蘑菇,你别看那笔头是又短又小,可短小精悍啊,这兵不在多,在精,将不在勇,在谋,我这儿子啊,甚是厉害,五岁那年喝醉了,给我在墙上画了一匹凉州大马,可叫一个像,就连那味道啊,都有一股马尿味,我看即便是那一代名家马凉在世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

金乌卫们常在太鸢殿门前值守,哪个不知那陈漠两岁便送来京城了?美其名曰:四皇子曹湖的伴读,事实上就是个质子。而陈漠今年才十二岁,这期间也没回定北王府啊,定是定北王曹锋喝多了,乱说一气,只是懂的都懂,想想自己为人父亲的,又有哪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啊!

其中一名金乌卫说道:“回禀王爷,这陈漠如今在西市做京兆府通判,这时辰,怕是早已睡了。”

曹锋嚷道:“我不管,我要去看我儿子,我看谁敢拦着!”说话间,右手习惯性的去拔刀,可刀早已被收在长乐宫外,此时哪里还有宝刀在腰间,只随手拔出了一个吃剩下的羊腿。

曹锋尴尬地笑道:“哈哈,早些年,穷怕了,好不容易吃上一顿好的,这吃不完的带走,省得浪费!”

曹锋在御道上踉踉跄跄地朝宫外头走去,凉风起,曹锋望了望天空,不知何时,天空中那轮缺月在曹锋眼中愈发地圆了,只是数不清是两个还是三个。

曹锋喃喃道:“怎么这月亮还多了几个出来?无妨,看本王弯弓射月!”说罢,作了一个挽弓射箭状,将手里的羊腿丢在了空中。

曹锋自言自语道:“唉,老了,不如从前了,想老夫当年,锦帽貂裘,千骑射蛮子,射得蛮子都找不着北,望风而逃啊,那蛮子一路跑,我就一路追,只看我一箭朝着蛮子的脑袋上射去,你猜怎么着?”

身旁的金乌卫奉承道:“王爷一出手,自是百步穿杨!”

“嗯——不对!”曹锋晃了晃脑袋,有些失望。

另一金乌卫说道:“王爷射到了蛮子的后背!”

曹锋摆了摆手,自信地笑道:“哈哈,射在那个又大又肥的马屁股上,那蛮子的马一惊,掉下来一个大蟒可汗的小舅子!没想到吧,我曹锋一出手就是一个国舅!这一般人哪,我还懒得跟他说,我曹锋什么人哪?那可是北地第一大老爷们儿,大老爷们儿一开口,四只豹子也追不上!”

那曹锋边走边说,都是一些个没羞没臊的好汉只提当年勇的话,走着走着,宫里的金乌卫便把定北王交给了他的亲卫,而亲卫又将不省人事的曹锋抬回了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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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太平城,南市。

第二天,过了午时,定北王曹锋终于醒了。

酒意还未散去的曹锋问道:“人呢?”

门外立马进来了几个身材魁梧的亲卫。

其中一个亲卫问道:“大王有何吩咐?”

曹锋问道:“都打听出来了吗?陈漠那小子去哪里了?”

亲卫回道:“据最新打听回来的消息,世子最近在弄什么坊市改革,正在到处走访,一早就出门去了,具体去了哪条街,哪条巷,卑职也不清楚。”

曹锋心生一计,说道:“很好,既然他出去了,总归是要出来的,你等随我去鸢鱼巷等他!”

亲卫领命告退。

曹锋又吩咐道:“等等,叫那几个丫头进来!”

随行的丫鬟们端来了脸盆、毛巾,帮着曹锋收拾,几个丫鬟收拾着,曹锋却不似往一样不修边幅,而是急切地吩咐着:

“取我刀来!”

“还有那盔甲!”

“你看我这有头发,你看整齐否?”

“我这胡子,怎么样?”

。。。

。。。

待收拾完毕,曹锋又闻了闻自己的身上:“不行,这身衣服上有酒味,再去换一件来!”

一切又重头再来。

终于收拾完毕,一屯人马两百多号人就这么整齐划一地从南市往西市走,只不过这军容倒算是严整,可曹锋却坐着滑竿,光天化日下要四个亲卫抬着走。

要说住太平城南市的人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可见过坐轿子的,见过骑马的,见过骑骆驼的,这如此阵仗,坐着滑竿在太平城的闹市里穿街走巷的,可倒是头一回。

曹锋躺在椅子上,脸上扣了个斗笠遮阳,前后都是北地的玄甲铁骑,人马皆玄甲,一旁还叫人牵了只小老虎,路人看到后有说三道四的,也有避之不及的,说不清是威风还是滑稽。

到了西市鸢鱼巷,自然是引起了一股轩然大波,大鸢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定北王曹锋的威名,哪怕是谷飞花手下久经江湖的百骑,见到了这玄甲骑兵开道曹锋也不敢放肆,只能牵马和在巷尾与曹锋就这么对峙着。

曹锋既不要亲卫前去通报,领头的守卫来了也不吭声,一行人就是堵在巷口,军容齐整地排成两列,与慌里慌张的百骑干等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弄得陈漠手下的通判府把总包大胆此时也成了包小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更别提鸢鱼巷里头的客人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要说这曹锋横行霸道绝对算不上,毕竟咱也没欺负别人,可要说这横行占道,那可是大鸢朝独此一家。

。。。

。。。

一缕斜阳映在了曹锋的斗笠上,睡梦中的曹锋摘下了斗笠,起了身,嚷道:“这小子怎么还没过来,都随我进巷!”

突然,玄甲铁骑矛头朝前,战马嘶鸣,引起了整个鸢鱼巷的恐慌,这要是被这队人马就这么给闯了进来,这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曹锋嚷道:“走着,看见拦的都给我拿下,都给我听好了,这毕竟是京城,得注意着点儿,别闹出人命,打伤了,我赔,打死了,自个儿抵命去!”

“遵命!”领头的玄甲骑兵屯长丝毫没有犹豫,骑马漫步向前,那马蹄声是如此的整齐划一,丝毫看不出有何疏漏,可每一下马蹄都仿佛踏进了谷飞花手下百骑和包大胆等人的心里,嗒嗒的脚步声踩在了地上,踩出了北地玄甲铁骑的风骨,也踩在了谷飞花手下百骑和包大胆等人的脸上,溅起了水花。

曹锋手下虽只有一屯两百骑,与包大胆加上谷飞花手下的五百多号人相比,自然不占人数的优势,可重骑冲锋哪里是可以用数量来衡量的?这寻常的重甲铁骑便足以抵上三、五骑轻骑,更不要说是这天底下首屈一指的玄甲骑兵了!想打?打是自然打不过的;想逃?重骑哪怕速度再慢,可毕竟是骑兵,一旦追上了,那就是一场屠杀。

所以这天下都在练重骑,凉州有黑虎骑,云州有金戈铁骑,大蟒除了白眉骑、巨蟒卫以外,飞螣军中也混编了一些重骑,可要说这冠绝天下铁骑的,还应当属这玄甲铁骑。

要说甲胄,这玄甲铁骑用的都是稀有的天外陨铁,极为沉重,颜色深黑,若是光照强烈的时候,接口的缝隙处还会透出点点红光,因其坚固异常,常被工匠用于打造削铁剑或开山斧,但豪气的曹锋便发现了这玄铁的另一个妙处,若是这玄铁做成甲胄,则可刀枪不入,于是乎便有了这震惊天下的玄甲重骑。

这是一支从未有过败绩的骑兵,而且甚至无人从阵前斩杀过哪怕一骑!

因为这玄甲骑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就连那骑兵的克星钩镰枪阵,也不能伤其分毫!要说这唯一的破绽,恐怕就是不能持久,毕竟这玄甲骑所负之重是常人常马的三倍之多,若是战上一个时辰,背负玄甲的人和马便会力竭身死。所以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往往就是一战定乾坤,没有了退路。而到了章三甲的任上,玄甲骑又做了一些改进,从原来的一人一马改成了一人双马,平时一马背甲胄、兵器,而人则骑在另一马,每十五里一换位,待到冲锋时再披甲上阵,即可独立作战,又可以配合大军作战,大大提高了玄甲骑兵的作战效率。

而此时的玄甲铁骑早已休息够了,哪怕是叫他们在皇城的东西门之间杀个来回,这体力怕也是绰绰有余。

就在这玄甲铁骑准备加速冲锋硬闯鸢鱼巷之际,一个腰佩蟒刀的女子和一个满面红光的少年从西市走了回来。

那少年心想道:这么整齐的玄甲骑,该不会是我章叔叔回来了吧?可一瞬间,少年便从根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一来,章三甲混在了和亲队伍里的事情自己是知道的,想必没有那么快回来,二来,自己和谷飞花现在已被这玄甲铁骑给团团围住了,搞不好是闹兵变了!

一队玄甲铁骑把陈漠和谷飞花围成了一个圈,玄色铁矛虽只有寻常的骑兵枪三分之一的长度,可一根根铁矛上全是已经干透的血迹,丝毫不影响着它对人产生的恐惧,果真如《大鸢武经要略》一书中所记载的一样,玄甲铁骑,矛之所伤者必死!那一根根铁矛指向了陈漠,又指向了空中,外面一圈则是一队不断奔跑的玄甲铁骑,嘴里发出欢呼声,仿佛这就是一场以自己为猎物的屠戮盛宴。

而此时的陈漠回头,将唯一的希望留给了巷子另一头谷飞花手下的百骑,却发现那荡寇门的百骑就像纸糊的一样,早已被铁矛指着,跪地不敢作声。

谷飞花虽抽出刀准备誓死搏杀,可陈漠已经投降了:“好汉饶命!我只是个小孩子,可没得罪你们啊!要钱的话,我房里还有一些,要不都给你们!”

陈漠转过了头正准备跪地求饶,却发现里头一圈围着自己的玄甲铁骑下了马,而外面一圈玄甲铁骑也停止了奔跑。

“参见世子殿下!”

“参见世子殿下!”

。。。

。。。

陈漠愣在了原地,这话他期盼了十年,也在梦中听了十年,可这等雄壮威武的的声音在现实中听到,他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沉默了许久,却见迎面的玄甲铁骑让开了一条道,走过来一个同样相貌丑陋的中年人。

那人,是如此陌生,因为他好像从未见过;那人,却又是如此熟悉,他的样貌,他早就在无数说书人的口中烂熟于心。直到那人随口说出了两个字:

“漠儿!”

这份久违的归属感,陈漠足足等了十年。

“爹!”

此刻,他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独霸一方的定北王,他也不再是个过目不忘的神童,能言善断的京兆府通判,一个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父亲,一个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儿子。

父子二人紧紧相拥,满含热泪,不顾他人。

而这其中的喜怒哀乐与辛酸苦辣,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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