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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做官人(一)


太平城,开来宫,桑梓斋。

日照三竿,陈漠正欲起身,却见床头出现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看身长大约七尺五寸的样子,如同成年男子一般,只见那人身穿飞鱼服,梳好了头发,带着耳环和发簪,这身打扮有些不伦不类,若说她是金乌卫,可为何她没有佩戴大鸢刀?若说她是个曹湖派来戏弄自己的戏子,可为何那人的眼神之中毫无半点谄媚?那犀利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阴冷,反倒像是一个久经江湖的杀手。这种眼神,陈漠在铁面阎罗赵千钧的眼中见过,在神鸢门门主王鹳的眼中也见过。可若她是来杀自己的,为何迟迟不动手?若是来帮助自己的,为何又迟迟不肯出声?

陈漠鼓起勇气问道:“这位姐姐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只见那人下跪道:“荡寇门百户谷飞花参见陈大人!”

陈漠慌忙坐了起来,说道:“飞姐姐快快请起!”

谷飞花说道:“回禀大人,我姓谷,谷飞花!”

陈漠这才意识过来,摸了摸后脑勺,笑道:“我还以为这位姐姐是荡寇门百户谷的飞花姐姐,原来是荡寇门的百户,谷飞花姐姐!不知谷姐姐来我这开来宫做什么?”

“卑职奉命保护大人!”

“哦,难不成圣上又有事情拜托我去办了?还是说这赈灾出了问题?”

“督主说陛下已然下诏,为何陈大人不知此事?”

陈漠从枕头底下掏出了圣旨,看了又看,问道:“这圣旨上面只说了任命我为京兆府通判,还有赴中秋宴两件事情,也没说派你过来啊?不信你看看?”

陈漠将圣旨递给了谷飞花,而谷飞花却碍于身份不敢接旨,推辞道:“这圣旨是给大人看的,卑职不敢僭越!不过依卑职的经验,这圣旨恐怕是有夹层之类的。”

陈漠看了看圣旨,问道:“谷姐姐有带刀吗?”

谷飞花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名贵的匕首,递给了陈漠。

陈漠接过了匕首,一刀便将圣旨的卷轴砍断,里面果然藏有一封密信。

陈漠将密信掏了出来,那密信中只有一句话:前路漫漫,特赐荡寇门美女一名,护尔周全。

陈漠笑了笑,问道:“你们督主是不是说,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应该是这个意思,大人但有所命,卑职莫敢不从。”

“这荡寇门究竟是干什么的?”

“此门起于泰安二年,为的是完善朝廷颁布的禁武令,简单一点来说,就是专门负责对江湖豪侠的清剿,有自行捉拿、审理、行刑、处决江湖人士之权。”

“按你这说法,你此次奉命保护我,好像跟荡寇门没多大关系。”

“回禀陈大人,督主的命令,卑职只能遵从!”

“谷姐姐,以后别一口一个卑职的,怪别扭的,直接称‘我’就好了,还有你以后叫我小陈大人便好!”

“是,小陈大人!”

陈漠将匕首还给了谷飞花,忽见匕首上面有个“许”字,大惊失色,问道:“这,这是许夫人匕首?”

“我也不知道,是个叫江小南的女飞贼留下的,反正人已经死了,我见成色还行,便戴在了身上,若是小陈大人喜欢,赠与小陈大人!”

“这可是神兵利器啊,传闻这把匕首淬过毒,见血封喉,无坚不摧,你可要小心了,别伤了自己!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你收着吧!”

“一直没机会用,今日第一次拿出来,险些伤了小陈大人,还望小陈大人恕罪!”

“你武艺如何?”

“我家世代习武,我爹,我爷爷都很厉害,只是到了我这代,没有男丁,就没办法参加武考从军了,这不,那阵子荡寇门正招人呢,我便来荡寇门应选了。”

“这么说,你刚来啊?”

“也不是,看了几年牢房,实在无聊,故意犯了点事,出来透透气。”

“才干了几年就能当荡寇门的百户,你塞银子了吧?”

“我哪有钱?不过是跟耍棍的长老打了一架而已。”

“谁赢了?”

“你猜?”

“不会是你赢了吧?”

“长老没用棍,我没用手,最后打了个平手。”

“能跟棍妖打成平手的人可不多见啊,不知你的武功到什么境界了?”

谷飞花一脸懵懂,问道:“什么是境界?”

陈漠喃喃道:“天下武夫共分十品九境,寻常武夫能举三百斤鼎者可入十品,十品之上为九品拔山境,此境取霸王诗‘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意,力气比十品更上一筹,出手讲究招式,但非常拘泥于招式本身,因此又被称为‘武道初镜’,再往上便是八品四方境,此境取‘大杀四方’之意,得此境者,多为研修家传武学,家传武学历经数代人推演精研,虽在招式伤有所突破,但局限在了一个框架上,如不吸收别派武学,难有长进,再往上便是七品偏锋境,此境取‘剑走偏锋’之意,指在武学上力求创新者,这偏锋可以是招法的创新,也可以是武器上的创新,如大家都是右手拿匕首,而此时出现了一个拿匕首作飞刀用的,或者是一些旁门左道,不合群,但往往有出其不意,制敌先机的效果,再往上便是六品贯通境:此境取“融会贯通”之意,讲究天下之术,皆能为我所用,甚至能将各种爱好融于武功,但往往容易沉迷,影响到武学的精进,再往上依次是五品盖世境,四品入化境,三品开来境,二品化神境,一品无相境。”至于后面五个境界到底是什么意思,倒不是陈漠不想细说,只是赈灾回来的途中,高淡也只是讲了个大概,说回去翻了书才能告诉陈漠。

谷飞花赞叹道:“小陈大人真是好记性!”

“那是自然!话说你到何种境界了?”

“小陈大人说的这些境界,我听不太懂,我只会一门叫‘叶落手’的功夫!”

陈漠显然有些失望,这招式听起来未免也太普通了些,远远没有王大嘴说过的那些诸如:猛龙过江、双龙探海、刀劈华山、降妖除魔掌之类的听起来厉害。

陈漠叹气道:“唉,罢了,我一个质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万一到时候我不小心死了,你帮着我收尸便好!”

谷飞花跪地说道:“小陈大人若是不幸死了,我绝不独活!”

陈漠看了谷飞花一眼,笑道:“走着,随本官去京兆府赴任!”

谷飞花起身,递上了一本叫做《京兆府官员详解》的小册子,说道:“小陈大人请看,这小册子里记载了京兆府各大小官吏四百二十八人的生平资料,督主吩咐,请小陈大人在半月内记住!”

陈漠接过了书,笑道:“半个月太多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差不多够了,要说武功,本官是一点也不会,可要说这记性,我还算得上是咱大鸢朝排得上号的。”

谷飞花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向陈漠。

陈漠翻看了几页,这上面的资料不可谓不详细,不要说是官吏的基本资料、相貌、功绩,就连连祖上三代姓甚名谁,师承谁人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一盏茶后,陈漠突然问道:“这上面怎么没有我的还有你的?”

谷飞花答道:“这本官员详解只记录京兆府府上的,小陈大人是通判,自然不在此列!”

“这圣旨上不是说封我做京兆府通判吗?怎么,我还算不上京兆府的人?”

“小陈大人虽名为京兆府通判,秩正六品,却有绕过京兆府,直达天听之权,也就是说表面上是京兆府的人,实际上可不必理会上官,只效忠陛下一人即可。”

“谷姐姐莫要拿我打趣,不要说直达天听,本官现在连这皇城都出不去!”

谷飞花拿出了一块银色令牌,说道:“这是白马门令,督主说怕小陈大人丢了,所以交由卑职来保管。”

陈漠思索再三,说道:“也是,上回出门,这大鸢金令便是高泊替我保管的,这令牌既然这么重要,还是放在你那里吧!”

陈漠又问道:“那我这通判具体负责什么?”

“回禀小陈大人,这京兆府通判主要负责监察京兆的税赋、钱粮、水利、田亩和圈地的情况,也可协助京兆府查案、治理民生之类的,简单来说就是京兆之地,除了皇宫和官府以外的所有地方,都是小陈大人的管辖范围。”

陈漠心想道:敢情皇帝姑父这是把京城都交给我了啊!

陈漠说道:“多谢谷姐姐!”

陈漠梳洗过后,不忘从曹湖房中拿出几个糕点塞给谷飞花。

陈漠关心道:“谷姐姐,还没用膳吧?这些糕点你先吃着,别客气,不打紧,曹湖那小子房里有的是,不够再去御膳房要!”

在这一刻,谷飞花的心中仿佛感到了一丝温暖,这是这些年在诏狱之中不曾有过的,那里只有阴冷和潮湿,只有恐惧和黑暗,只有等级森严的上尊下卑和卑躬屈膝的丑恶嘴脸,而眼前这个孩子的话,如同一缕阳光,让谷飞花早已冰冷的内心开始渐渐融化。

。。。

。。。

一辆马车缓缓出了白马门,驶向南市京兆府。

。。。

。。。

京兆府门前,络绎不绝,京兆府内,亦是忙碌不堪。

京兆府尹自古被称为:辇毂之臣,自有道理,京都之内,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各种斗争盘根错节,真可谓算得上是“各抱地势,勾心斗角”。于是乎,在历朝历代,这京兆尹始终是被贬得最多的官职,稍有不慎,便会被弹劾,轻则丢官罢爵,重则死于党争。曾有诗云:

京地何其广?

快马两晨昏。

京人一百万,

浑水何其深?

下有刀笔吏,

上有大黄门。

听闻京兆尹,

十年二十人。

而现任京兆府尹石青山仿佛打破了这个自古以来的魔咒,愣是在这任上待了五年之久,屹立不倒,想必却有过人之处。

陈漠与谷飞花并没有叫人通禀,而是直接持令进了门,算是给这位大名鼎鼎的京兆府尹大人来了个突击检查。

正堂之上,一人闲坐着,手中摇着折扇,上书“清正廉明”四字,只见那人肥头大耳,短眉麻子脸,三撇胡须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如同三撇眉毛一般,头上的官帽,身上的三品大红绸官服亦是鲜亮,只不过一只毛茸茸的大脚,却是翘在了大堂案之上。

陈漠咳嗽了一声。

那人大惊失色,然后正色道:“堂下所立何人?有何冤情?速速说与本官。”

陈漠笑着躬身道:“下官京兆府通判陈漠参见石大人!”

石青山慌忙小跑过来,连鞋子也没顾得上穿,恭迎道:“京兆府尹石青山恭迎陈大人!”

陈漠皱眉不解,问道:“真是折煞下官了!石大人快快请起!”

“石某可算是把通判大人给盼来了!素闻陈大人断案如神,这张忘初一案,如此反复,竟能让陈大人轻轻松松便给破了,陈大人真乃包公转世也!今后若是遇到要案,还望陈大人莫要吝啬,多多指教!”

“敢问大人,最近城中可是有命案发生?”

“此城乃太平城,自然是万事太平,这城中已有数月不曾有过命案了!”

“既如此,等有命案的时候再说吧!”

“陈大人可曾听闻赈灾粮一事?”

“我此去赈灾,得知了这赈灾粮中多有沙石,想必是这其中有人贪墨粮食。”

“陈大人真是一点就透!下官已抓到了这贪墨赈灾粮的疑犯,只是苦于没有实证!”

“果真如此?”

“审了五、六日了,还是毫无头绪。”

“既如此,先关着,待下官到任以后,再替石大人分忧,敢问石大人,下官应在哪里办事?”

“陈大人有所不知,大人的办事处不在京兆府上,而是在西市鸢鱼巷。”

“哦?这又是为何?”

“陈大人虽为京兆府下属,却有督查职责,所以京兆府上下自然是不能妨碍陈大人办事,如此一来,陈大人遇事方能放开手脚,彻查到底,直达天听。”

陈漠展眉道:“原来如此,那贪墨案可有卷宗存下?”

石青山从袖中掏出了一份案卷,递给了陈漠,说道:“陈大人请看!”

陈漠拜谢道:“既如此,下官就先告辞了,待下官回府上仔细查看,明日再作商议!”

二人拜别石青山,前往西市鸢鱼巷。

这太平城虽大,其实不难发现呈回字形排列,最中间是皇宫,皇宫之下是南市,住着都是达官显贵,如京城的各大衙门,和各家的大宅都坐落于此,除此之外,还有皇家和官家的驿馆、勾栏、瓦舍,每天都有说书的、卖唱的、表演幻术的、表演相扑的,卖的东西自然也都是些稀罕物件,如珍珠、翡翠、珊瑚、白狐裘等等,皇宫之上为北市,主要住的是宫女、太监还有禁军,除特殊物件和战报外,进贡、税收和战利品的第一道分拣都是在此进行,除此之外,京城三大粮仓,还有提供皇宫给养的粮库、膳库、药库、酒醋面局都分布于此,皇宫之右为东市,住着平民和个大小商贩,卖的也是些寻常物件,皇宫之左为西市,原本也是住的也是平民和大小商贩,可架不住各国商人纷纷涌入王朝,便划了一块地给外藩人,从此以后便分成了大鸢区和外藩区。

鸢鱼巷,取自诗经中“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之意,万物各得其所,西市鱼龙混杂之地,属西市大鸢区与外藩区的交界之处,自然是最难管辖,疏于管理之处,酒馆、妓院、赌坊、烟馆,各色人等,三教九流数不胜数。

那石青山说京兆通判府坐落于此,可陈漠和谷飞花二人将这鸢鱼巷来来回回走了三遍,也没见通判府半点踪影,连着问了好几个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陈漠急了,让谷飞花把他托上了车顶,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大吼道:“谁告诉我京兆通判府在哪里?这张五十两的银票就赏给他了!”

就在这时,街上的行人都跑开了,所有的店铺都关上了门,街道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陈漠和谷飞花二人。

正所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虽是烈日当头,可陈漠此时的心中却是不寒而栗,赶紧跳到了谷飞花的怀里,然后钻进了马车,而谷飞花则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陈漠心想道:苍天啊,大地啊,这石青山不是说几个月都没命案了吗?本官这官服还没穿上呢,难道就要进棺材了?石青山啊石青山,我与你才第一次见面,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莫非这江小南的匕首真是把不祥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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