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鹿城的盛夏还没彻底消散，余温残留在树叶上，经过阳光的扩散一点点地散发。
校门口人群熙熙攘攘，喧闹吵杂的声音几乎掩盖住马路上的一切声响。有人茫然地眺望着偌大的校园，有人交头接耳，正忙着结识新的朋友。
在这犹如沸腾热气的动静声里，戚沉南却格外的与众不同。
从沈寒延口中说出的“小月亮”，就仿佛夏季黄昏时还带着残余热度的风，吹拂在戚沉南心间，舒适却又沾染着轻微的痒。
她控制不住地将视线别开：“怎么叫我这个啊……”
看不见沈寒延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以前不是老这么叫你吗？”
他说的没错。
戚沉南找不到什么反驳他的话，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压制内心那股逐渐死灰复燃的情绪。
沉淀了整整一个炎热夏天，自己好不容易才将那不应该存在的感情掌控，也即将接受自己对他而言仅仅是妹妹的现实。
可他总是对自己这么好，这么无微不至。
眼下，一切又趋向于脱离控制。
聚集在校门口的人群开始朝着某个方向移动，沈寒延走身后上前。
“走吧，队伍还挺长的。”
人流如潮水，无形却有力。戚沉南没有回应他，默默地跟着，任由沈寒延带领自己走向何处。
她察觉到内心既绷紧又松懈，时刻告诫自己不能任由这样发展下去，又忍不住留恋、享受与沈寒延共同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
戚沉南甚至还贪婪地想，要是这个世界上，矛盾不是必然存在的就好了。
大概排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解决了繁琐的新生报道与录入。录取通知书被无情地从掌心抽离，戚沉南下意识想要去抓，却被阳伞下的老师冷漠地塞了张表格。
“去明德楼下交学费，然后就可以去登记住宿了。”
说完，老师双手收拢着堆叠起的录取通知书，没有再将视线投放在戚沉南身上。
“啊……好。”
总觉得手里有些空，戚沉南没有想到那张承载着自己为数不多欢快记忆的纸张，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不属于自己。
就站在原地依旧有些恍惚，一直到沈寒延捏着向导卡片在眼前晃了好几下，她这才回过神。
“发什么呆呢。”
沈寒延的声音再度浮现在耳旁，同时戚沉南感觉到手臂上一阵收紧的力道。
身后猝不及防出现了剧烈推搡，他眼疾手快将她拉向自己。
戚沉南趔趄好几下，眼前沈寒延的胸膛被放大好几倍，她不停地原地踏步着才没有直接摔倒在他的身上。
但是距离被拉近，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身后的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可此刻的戚沉南却完全无暇顾及。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臂，仍然被沈寒延握紧的那一块地方。
他的掌心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冰凉，那被画笔不断摩挲的位置存在了一层薄薄的茧，还有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纹路……一切的一切，都被戚沉南清楚地感觉到。
她与沈寒延之间，肢体上的直接触碰鲜少发生。
“没被他们撞到吧？”沈寒延先是小声的骂了句，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又捏了捏戚沉南的手臂低声问道。
如果说刚才那些徘徊在心间的矛盾心情是迷雾般的烟尘，那么此刻的肌肤触碰，他的温柔话语，便是一颗快速燃烧的火星。它擦过那片迷茫，引燃了所有的一切。
矛盾与触碰随着爆炸的高温，瞬间生成了全新的情绪。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瞬间占据了戚沉南的脑海。
她忽然发现，就算自己时刻警醒，时刻都在诉说着无比残忍的现实。可当沈寒延关心自己的时候，那些暗自开心的小情绪却怎么也阻止不了。
明知，却故犯，戚沉南简单的高兴不过如此。
这附近人不少，推搡与争吵还没结束，鹿大甚至出动了警卫队来维持秩序，沈寒延带着戚沉南远离这一片是非之地。明德楼下的学费缴纳处人不算多，戚沉南眼神略微黯淡，叹了口气却还是拿出了戚建明给她的那张银行卡。
没办法，先用着吧，大学里自己可以打工赚学费。
她这样想着，递出了卡。财务熟练地将银行卡置于卡槽，等戚沉南输入密码后，一声细微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财务拉出一条票据，与银行卡一道双手递还给她：“欢迎加入鹿城大学。”
戚沉南的大学生活，在这一刻正式宣布了开始。
她接过卡，久久过后才给出回应：“谢谢。”
谢谢你，和我说欢迎。
财务又通知了她搬宿舍的大致时间，便匆忙地转向了下一个来交钱的人。
之后沈寒延凭借记忆，带戚沉南在鹿城大学里随便转了转。
果然和传言中描述得一模一样，这座坐落在山脚下的学府总是附带着一股神秘与雾蒙蒙。戚沉南看见匆忙收拾行李返校的学长学姐们，也看见那历史悠长将近百年的老教学楼，更是对沈寒延曾经的那栋宿舍楼印象深刻。
“汉语言学院就在边上，要是你的宿舍也被分在这一片就还不错。”沈寒延环视着母校，骄阳之下的声音被磨去棱角，听起来稍有些平淡。“美院刚好在鹿大的东南角，我以前恨不得在宿舍楼下放一辆自行车。”
戚沉南安静地听着，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地上扬：“为什么呀？”
明明知道答案，但她还是要问。
就想听沈寒延回答。
果然，男人不厌其烦地说：“因为实在太远了，每天早八都至少要比别人早二十分钟出门。”
戚沉南笑道：“原来如此啊。”
沈寒延：“对，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
光是像这样的平淡对话，或许就已经足够让戚沉南心生欢喜。
鹿城大学实在是过于广阔，他们今天游览的地方几乎只是九牛一毛。正午烈阳高挂于空，沈寒延带戚沉南去了食堂，告诉她哪些窗口的饭菜比较好吃。
戚沉南忍不住问：“你都毕业好几年了，怎么……还这么清楚？”
小小的疑问，让她歪了下头。问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又在对上沈寒延澄澈的视线后，抿了下嘴。
男人的回答依然满含轻笑：“我是鹿大美院的名誉校友，他们经常会要我回来演讲或者是其他。”
戚沉南：“哦……原来是这样。”
沈寒延：“你不是说，我报考美术专业这件事很出名吗？”
这句话入耳，居然让戚沉南有些着急。她放下筷子，挺起背来想要解释。
可张开嘴还什么都没说，沈寒延眼中那逐渐明显的笑却让那玩笑不攻自破。
戚沉南：“……”
沈寒延：“怕我在意这个啊？”
低下头，她的声音有些沉闷：“不是……”
沈寒延：“好了，不逗你了。到时候搬宿舍，也让我和你一起吧。”
戚沉南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今天都麻烦你一整天了，我一个本地人东西不多，自己来就好。”
沈寒延却轻松推翻了她的话：“第一次搬宿舍，还是要有个人陪比较好。一定不能让舍友觉得，沉南是个好欺负的人哦。”
他夹起餐盘里最后一块土豆送进嘴里，缓慢地咀嚼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还没开学，食堂多少有些冷清。头顶风扇正卖力地工作着，将带着热气的风儿分散投放。
戚沉南捏着筷子的手不由得停顿住，她舔了舔下唇，视线停在盘中的青椒上。再往前，便是日光灯投射下的，沈寒延的黑影。
她不敢继续再往前看，因为内心的叫嚣愈演愈烈。再朝前的话，或许戚沉南自己都控制不住。
一片清爽的拌黄瓜被送入口中，戚沉南火红的内心逐渐被这股淡绿渲染，趋向于平静。
不再浮躁，也不再恍然。
她心想，算了，放弃吧，你就承认不管怎么样，都还是那么地喜欢他。
喜欢沈寒延，又不是什么无法原谅的事情，对吧？
筷子在米饭上戳了好几下，戚沉南停顿了好一会，这才埋头送入一大口。
沈寒延：“慢点，又没人和你抢，不够可以找阿姨免费加。”
嘴里被食物塞满，她只能发出一声含糊的回应。
心中的潮水却像是被打开了阀门，所有的情绪堆积多时，松懈时一下子力道有些猛。
有些艰难地吞咽着，戚沉南在这刹那间觉得。
即便自己内心是清醒的，知道继续留恋的危害，知道她与他之间横跨不过的沟壑。
可在沈寒延和自己说话时，戚沉南还是会忍不住高兴。就好像小的时候，她摔疼了正哭的时候，得到了他给的一块糖。
隐隐疼痛忽略不了，可嘴里、心里的甜同样深刻。
偷偷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么容易被满足。
-
结束了劳累却充实的一天，戚沉南被沈寒延送到了家楼下。她还在纠结要不要邀请他上楼喝一杯茶时，男人接到了一个电话。
晚霞映衬着沈寒延的面庞，微风带起了发丝的晃动，使得他本就充斥着忧愁的面上更显阴郁。
戚沉南有些担忧地歪头看了眼他，却刚好对上了沈寒延挂断电话的视线。
她顿住，问：“怎么……了？”
沈寒延的眼神无比深邃，在戚沉南满是关怀的面上打转好一会，他这才微笑着回答。
“没什么，今天很累了吧？”
戚沉南点点头，随后又立刻摇头。
沈寒延的笑容加深：“那快上楼休息吧，到时候微信联系。”
他没有上楼的打算，戚沉南咬了下嘴唇：“好，寒延哥哥再见，今天，谢谢你。”
沈寒延的手掌落在她的头顶：“要说多少遍，不用和我客气。”
黄昏的树叶被微风吹得哗啦响，天边的火烧云绚烂多彩，美不胜收。
沈寒延看着女孩一步一步跑上楼后，略有些失神。
他习惯性地摸出烟盒，取了一根咬在齿间。手十分烦躁地在口袋中寻找打火机，沈寒延突然停顿住全部动作。
长久以后，他又将烟取下。
拿出手机沈寒延拨通了一个电话，晚霞映衬着的面颊上，是他从未有过的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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