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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声:三


  三

  白俊回部队的事并没有引起罗望注意,他没往别处想,只是到面粉厂的次数越来越多,显得更加忙碌。

  月底到银行办完结算,一想自上次商量对付乌拉思曼后好长时间没见过刘元柱,就敲开了办公室的门,聊了一会生意上的事,刘元柱说道:“最近忙啥呢,我很少见你,刘甲也说到你家几次都没有碰到你,要注意劳逸适度,钱是赚不完的,别把人累垮了。”

  “大掌柜,面粉厂收益很好,但事情太多,放不下嘛。”

  “怎么,人不得力?当时就该顶住不让白俊上。”

  “不是的,白俊管人理事还是有一套,只是人回部队了,所以我才老往面粉厂跑呐。”

  “啥时候的事?”

  “半月前,说是军队上来信让他归队。”

  “这样啊,这事不对头,几件事情串起来想,打仗的可能性极大,你把几个点的现银收拢到一起放在可靠的地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现在就去办,今晚到银行来。”

  听完刘元柱一番话,罗望这才警觉,骑车把仓库、粮行的现银全部收集到一起,连同家里的银元、银票装入木箱,刘英子想过来帮忙,罗望说:“你别沾手,我自己来,儿子抱出去。”

  把木箱放进了暗室,出门看到刘英子满脸不高兴,说道:“英子,这是防患于未然。”刘英子没听懂,说道:“哥,家里又没贼,防啥呢?”

  “不是防家里人,跟你说不清,英子,这事谁都不能说,明白不。”罗望捏了捏刘英子的脸蛋说。

  天一黑罗望就来到银行,刘元柱在等他,进门就说:“上门板,今晚就我俩。”

  刘元柱带罗望到了后院,打开一间用石条彻成、放工器具的小屋门,点亮油灯递给罗望说:“这是刘家的金库,除了我,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看着我怎么开门,你得学会。”

  罗望说:“大掌柜,这应该让刘甲兄弟来。”

  “不用,他心思根本不在这个上。贤侄,对于这些钱财来说,甲儿才是最危险的人,以后你就明白了,该他知道时我自然会告诉他,看好了,门口往左数第五块石头,从下往上数是第十一层,”刘元柱取下石块,把手伸进去说:“里面有一铁把手,往右拧,看你脚下,从门口数第五块石条,掀起来。”罗望放下油灯扣住石缝用劲一提。揭开石条,地上出现一个仅容一人侧身可以出入的小门,刘元柱拿起油灯说:“跟着我下。”说着自己先侧身下到门内,嘴里念叨着:“有二十级台阶,小心脚下,慢点,慢点,这就到了,看吧。”借着油灯光亮,罗望看到四只大铁柜子,刘元柱走过去一一掀开说:“这是金条、金砖、金饼,足有千斤以上,这是银块,也在千斤之数,这是银元,二十万。这是空的,今晚我俩把前面金库里的银元转过来。刘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都在这儿,足够买下甘州城一条街,我爹有个外号叫刘半城,那是虚的。走吧,上去干活。”

  罗望这才明白,刘元柱在斗吴三木、打击乌拉思曼这些事上,根本不计代价,是人家确有实力,足以搅动甘州市场,打败任何对手,以前听关富智说起过,全甘州所有财东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刘元柱,当时罗望不以为然,今天才知道远远不止。

  前面的金库就简单多了,到了办公室内,刘元柱没再动手,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铜钥匙交给罗望,指着墙上的山水画说:“揭起来,有钥匙孔,右拧。”罗望按刘元柱的指令操作完,厚实的木板墙开了一扇门,刘元柱把油灯递给罗望说:“你自己去看吧,第一个箱子里的银元是五万,留着办理日常业务,后面两箱是三十万多万,你全部搬到后院地下金库,靠墙的那几个牛毛口袋里是沙金,你年轻,有力气,多干点,等等,搬过去二十五万吧,其余你带回家藏起来。”

  罗望说:“大掌柜,这合适吗?”

  “糊涂了吧,鸡蛋不往一个筐子里放,干吧,今晚够你忙的。”

  直到东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方才把这些大洋、沙金搬完,刘元柱给罗望示范了一遍怎样锁门,帮罗望把装满银元的牛毛口袋放在脚踏车后座上,说道:“辛苦你了,回去吧,从后门走。”

  到家门口轻拍了几下门环,开门的是方秧,罗望扛起牛毛口袋说:“把车子推到院子里,接着睡吧。”一推房门是开着的,刘英子给他留了门,放下口袋,想乘刘英子熟睡放进暗室,不料刘英子坐起来揉着眼睛说:“哥才回来,天都亮了,这是啥?”“银元。”罗望没法再瞒,只好如实说道。

  “天老爷,你把全甘州城的钱全背回家了,我看看。”刘英子说着跳下炕,趿拉着鞋走过来,罗望解开口袋,拿出一卷用牛皮纸封好的银元递给刘英子,刘英子几下撕扯开,银元叮叮当当散落一地,罗望一块块捡起来放进口袋说:“哪里,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啥牛的毛能值这么多钱。”刘英子吃惊地说。

  罗望没法解释,说:“儿子快醒了,你去烧一下牛奶。”

  等刘英子回来,罗望已经熟睡。

  刘英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口袋,想打开柜子,钥匙又在罗望身上,不敢惊动罗望,端着碗发了一会呆,抱起睡醒的孩子给喂牛奶炒面糊,一碗没有喂完,罗望一骨碌坐起来说:“得去活动身体了。”

  “哥你一夜没睡,今天别练了,多睡会儿。”

  “不用,今晚再补觉吧。”

  早饭后罗望要出门,刘英子把他推进屋子,关上门说:“哥你哪来一口袋钱?你没干坏事吧!”

  “是大掌柜的,我替他藏起来。英子不怕,不过这事就烂在肚子里,不论发生什么事,没我发话,对谁也不能说,包括我娘。”罗望把刘英子拥在怀里,拍着她后背说。

  罗望走后,刘英子心里仍不踏实,以为钱就藏在柜子里面,想打开看,钥匙让罗望带走了。下午壮儿睡了,刘英子困的上下眼皮直打架,躺下又睡不着,抱着孩子到母亲房里睡了一觉,醒来还是坐立不安,就到厨房里帮着拉风匣,拉着拉着就发一会儿呆,杨嫂和方秧又不敢吭声,一锅小米饭蒸的有点夹生,在忐忑不安里熬过白天。当晚,夫妻俩亲热时,刘英子没有了叫声,半夜里,罗望醒来发现刘英子坐在炕上发呆,把她抱在怀里躺下,问道:“咋不睡了,孩子又没醒,”刘英子哆嗦着说:“哥我还是害怕,一想我在那么多钱的屋子里睡觉,心里直打怵。”

  罗望沉默一会儿说:“什么呀,下午你睡觉时我就搬到后院埋了,这屋子里那里能藏住钱。睡吧。”

  “咋不早说,害得人家心里慌慌的,哥再来,人家想。”这一回,刘英子发出了欢快的叫声。

  乌拉思曼买下大仓,吉盛号成了市场里最大的商号,他有特殊的进货渠道,不几天就囤积了一批生皮,自认为掌握了资源,就有了与达盛昌叫板的本钱,思谋着借机撬动生皮价格,获得更丰厚的利润。于是把手下召集起来说:“这批货压库十天,一张都不许卖,大家这几天就在市场里转悠,小商户们有出售羊皮的抢先买回来。”

  手下人不明白掌柜要干啥,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

  达盛昌货仓的伙计采购皮货时发现,吉盛号仓库里羊皮堆积如山,就是不卖,到别的小商号去买,总是有吉盛号的人尾随,刚谈好价钱,一转身掌柜就变掛,空着手回来对周吉发牢骚。周吉发现情形不对,分咐大家关门,挂出盘点歇业的牌子,安排几个伙计守在市场里,碰到购买熟皮的客商直接领到达盛昌衣帽厂。急匆匆找罗望商量对策,转了一个大圈在面粉厂找到罗望,把市场里发生的事讲完,罗望问:“库存能供几天?”

  “五天的量。”周吉回答。

  “那就暂时停业,把所有的生皮码放在从门外能看到的地方,中间堆放羊毛、熟皮、布匹等货物,今天夜里往厂子里送生皮,够加工量就行,动静搞大些,最好让吉盛号的人看到,明晚起,……。”

  “掌柜这是要唱空城计。”

  “不是,这叫减灶计,要做的逼真,越神秘效果越好,就看人家上不上套了。大掌柜家的大库里存货不多,马上派人到青海,从西宁分号进一批生皮,现在起,停止在市场里采购生皮,总之一句话,不能让生皮价格上扬,但愿能给我们十来天时间。”

  掌灯时分,达盛昌仓库的伙计们往车上装生皮,大声叫喊着显得很热闹,豹子出来时,伙计们已经在绑绳子,他绕着大车转了几圈,向库房里张望一阵。大车出了市场大门,豹子远远地跟到达盛昌衣帽厂,看着伙计们把生皮搬进去,在车上装满熟皮往回返。目睹整个过程,回来对乌拉思曼说:“大哥,他们也存了不少的生皮,看样子能顶一阵子。”

  乌拉思曼说:“不对啊,最近没见他们大批进货,哪来的存货,该不会是唱空城计给我们看,明晚再看一下车上装的货。”

  这回豹子从第一捆生皮上车,一直到大车返回,每个细节都看到眼里,确认车上全部都是生皮,才向乌拉思曼说:“没错大哥,他们还真有存货。”

  “达盛昌仓库并不大,他们存的量支撑不了几天,断货那天就是价格起动之时,涨上去再想打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乌拉思曼信心满满。

  十天过去,达盛昌仍旧是夜里往厂子里拉生皮,把熟皮拉过来,就是不在市场里购买生皮,只不过货仓还在关门盘点。乌拉思曼有点上火,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库存很大,再不出售生皮,资本金压死在那儿无法周转,损失就很大。焦急中又硬撑了两天,达盛昌货仓停止运送生皮,乌拉思曼吩咐豹子去查看。

  鸡叫头遍时,豹子悄悄摸到货仓,先从门缝里看了看,又绕到房后,助跑几步跃起,两手攀住房檐,向上一撑上了房顶,揭开两块瓦往下看,借着一束月光看见仓库里的确没有生皮。

  天亮后,吉盛号开始出货,价格上调了两成,但除了零星客户,达盛昌并没有来进货,乌拉思曼很疑惑,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到达盛昌货仓拍了拍门,周吉打开门,对乌拉思曼拱手道:“乌掌柜请进,刚好我们也盘点完毕,正要开门营业。”

  “周掌柜,怎么库里空空荡荡的,没货做什么生意呀!”乌拉思曼试探着问。

  周吉笑眯眯地说:“乌掌柜,罗掌柜吩咐过,你不问我就不说,既然你问了,我就如实告知,要是五天前你涨价,我们还真没办法,今天就不同了,你朝外面看。”这时,几个伙计拉开大门,十几匹骆驼进了市场,一个小伙子大声说:“周掌柜,那路翻山越岭真不好走,夜里不敢走,只好白天赶路,今天才到,没误事吧。”

  周吉说:“刚好是时候,卸货。”

  “你看到了吧,十二垛子生皮从西宁到货了,乌掌柜,俗话说“眼见为实。”其实人眼睛看到的还真不一定实,就说我们倒运生皮吧,拉去的是生皮,卸下来又装上拉回来,盖上些熟皮就成了,让你在犹豫中给了我们五天时间,实事是五天前我们就断货了。这些也是罗掌柜让我告诉你的,罗掌柜还说,这批生皮达盛昌可以维持一个月的生产,这一个月就不在市场里进货了,乌掌柜要涨价就由他自拉自唱去,一个月后,如果吉盛号的货回到原价,我们就进,不然还打西宁或银川进货,一个月时间是长了点。罗掌柜说了,时间长好,能让人记得牢一些事。”

  乌拉思曼肉嘟嘟的大脸涨的通红,说声:“烦请告诉罗掌柜,乌某受教了,也记住了,供达盛昌的货嘛,当然是原价,我们可以签一个长期供货协议。”

  刘甲这段日子在县政府很闹心。下班到了罗望家,没看到林兰英母子,罗望却难得地在家,招呼一声就捞过椅子坐下,罗望看他一脸不开心,问道:“谁惹着你了,说说。”

  “还能有谁,成大县长,不管是不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都安排我干。”

  “那是人器重你。”

  “算球了吧你,消遣我还差不多。今天让我写一告示,这本来是文字秘书的事,写就写吧,交稿后让他改了个一塌糊涂,满篇之乎者也的文言文,让我抄写后对外公示。等我抄写了好几份,找人家去用印,却说还是原稿说的清楚,白化文大家读起来上口,要我重新抄写,你是不知道,那可是街上贴的告示,得用毛笔写成馆阁体,一笔一划讲究的很。什么人嘛,找碴也不能这样,摆明了是欺负人,还不是因为你那老丈人惹的事,姓成的想借政府之力施压,让我爹顶了回去,惹翻了成大县长,拿我当出气筒了。”

  “既然这样,辞了吧,一门心思操持生意也不错。”

  “我还是喜欢这工作的,再说也不由我。”

  “兄弟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甘州还有谁能强迫你做事情。”

  “不说这些了,今天你咋这么早回来了?”刘甲转移了话题。

  “噢,今天晚上得给英子他爹换药。”

  “正好,昨晚我爹说下班后要去看刘元新,走吧,回来再吃饭,反正还早呢。”

  换药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刘元新还是哎哟呻唤地直喊,罗望说:“好了,爹你得活动活动,老躺着肌肉会没有力量。”刘元新说:“老话说伤筋动骨躺着养,我这腿断了能动吗?罗望,等我好了到你厂里当管事行不?”

  没等罗望回话,坐在一旁的刘元柱站起来说:“你说啥,当管事,你也真敢想,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就认得东西南北风,一万两万几个麻箭牌,连名字都写不全,你怎么当,记得了工时吗!算得清账目吗!别以为英子嫁了掌柜你就上了天。”说着刘元柱看了一眼罗望,没有发现罗望有啥不高兴的神情,接着说:“搞清楚你自己是谁,让你进城是伺候林先生的,你到好,听书、喝茶上赌场,花园里乱七八糟,杂草盖过花儿不去打理,屋子里到处是灰尘不打扫,街门上的把手黑乎乎的一层油泥不清洗。还有你女人也得好好管管,今天我来,她坐在街门的门槛上磕瓜子、看行人,像什么样子,卖呆呐,一副没教养的泼妇样,端上来的茶碗里一个黑圈,灶火(厨房)里到处是黑油烟。你当这是黑城子你家,光知道背着南墙晒日头。这儿是林先生家,打这个家里出去的毛驴在甘州城里都高人一等,得让人抬着头看。你俩口子咋就养了个好闺女。刘元新我告诉你,安心操持好先生的家务,让先生满意了,大家日子都好过,不然有你好受的。甲儿,我们先走,罗贤侄再呆会儿吧。”

  说完和刘甲冲林之甫一报拳就走了。

  刘英子的母亲只要一见刘元柱就躲起来不敢露面。

  林之甫把罗望叫到堂屋说:“别太在意,亲家早就想拾掇拾掇他,今天当你面教训他也是出于好心,不避你说明他把你当成了一家人,和甲儿一样看待,是信得过你。最近生意还好吧,注意身体,别累坏了啊。”

  罗望说:“爸,生意好着呐,就是有点忙,和乌拉思曼斗了一次,……。”

  “不错,肯动脑筋了,望儿,没事常来,和我喧喧谎。早点回去吃饭吧。”林之甫把罗望送出了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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