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奢侈的钻石，温室的花朵，浪漫的太阳
林父在的那几天，林漫漫的情绪一直很糟糕。他们很难见面，只能在下课时，约到文科楼前的小花园里。
那些天，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却一直没下雨。
课间，他们坐在小花园的长椅，顾行迟担心的问她：“你爸都和你说什么了。”
“说我不该谈恋爱，说我不听话，说我不懂事，说花钱把我送来不是让我谈恋爱的。”
她原本发亮的眼眸，最近红肿了些，多了不少血丝，没以前亮了。
“你谈恋爱怎么了？你现在进步这么大，我对你有什么消极影响？你让我和他说，我一定能说服他！”
顾行迟最近看林漫漫憔悴，哭泣，心疼的要死，恨她的父亲，也恨自己。
“算了吧，他老古董了，我都说服不了他，你更不行。”林漫漫更了解自己的父亲，一个在家里说一不二，固执，听不见意见的人。
顾行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无法理解他们，气愤地说：“他怎么这样？大人们都是混蛋！”
虽然父亲总是很固执，但从小到大都一直宠着她，林漫漫有些生气地反驳：“不准你这么说他！”
他自知因情绪化而失言，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漫漫又沉默了，她最近总是沉默，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只会放空地地注视着一无所有的空气。
见状，顾行迟摸摸她的背，安慰到：“没事，不就不能一起走了吗，我们每天下课见见也好，多点时间学习。”
她眼中的忧伤并没有消散，惆怅地说：“我爸说了，他会一直和新班主任联系。”
“没事，我们偷偷摸摸的。“看她低落，他像触碰空气般摸摸她的头：“开心一点啦，没多大事，有我在。”
几天后，林父走了，林母来这里长居。
大课间，花园小池塘。
“昨天老师打电话，我又和我妈吵架了。”
林漫漫眼眶通红，低着头，双手攥紧。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插手我的人生！”
眼泪一颗颗滑落，尽数跌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洇进去，融进去。双手捂着脸，嘶哑不堪的无声痛哭。她在这时候真正的丢弃了前些日子伪装的坚强，真正显露出自己那悲伤的模样。
天气晴朗，顾行迟和林漫漫心里却布满乌云。
这些天，顾行迟已经用尽了安慰她的方法，再也找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好轻抚林漫漫的后背，无力地说了句“没事，我们下次考个超高分，堵住他们的嘴。”
“我做不到，我最近心情好差。”她扑到他怀里，奋力抽泣。
束手无策的他只有把她抱紧，轻声说：“那我们抽个时间去散散心吧。”
他的怀抱很温暖，她情绪渐渐平息。
她淡淡地说：“找不到机会的。”
12月底，期末前最后一次考试。
顾行迟考了全校第25，林漫漫考了全校290名。
花园池塘，绿植包裹着弯弯绕绕的木走廊，绿植上有星星点点的果实，里面最甜美的果实，即将在冬日凋零。
走廊里，长椅上。
她说出了近日最频繁的开场白：“我和我妈又吵架了。”
母女吵架，顾行迟对此根本插不上嘴，只能问些看似有用，实则最没用的话：“没事吧？”
往日，她会摇摇头，再点点头，然后落泪，任由顾行迟抱着。
今日，她却沙哑地说：“有事，我妈支气管炎，复发住院了。”
顾行迟愕然，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欲言又止数次，最后只是握紧她的手：“那你好好照顾她，有事就找我，我一直在。”
她以往也会握紧他，今日她的手却仿若无骨，好像力气都被用来对抗悲伤，她说：“以前，我爸妈都很爱我，什么都依着我，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我以为我可以说清楚，他们会祝福我们。我以为我有亲情和爱情，会很幸福。”
顾行迟知道她有多痛苦，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想找出最好的安慰方式，却找不到，只好说：“可能他们对这件事比较执着，你也别怪他们。”
数不清是最近的第几次沉默，却是其中最长的一次。
她打破这份让人心悸的沉默，低着头说：”我知道你最近很努力想让我开心，你会每天绞尽脑汁地给我惊喜，你会手工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你会每天写好几封信，你会每晚都会在阳台下等我入睡才离开。“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顾行迟，眉毛和脸颊紧紧夹着委屈的双眸：”可我讨厌有人为我牺牲，为我放弃，你明明有很好的路，不应该为了我停下。“
顾行迟心里生出一丝不安，忙说：”430，519。我步子迈的大，完全可以等等你。“
”我们都尽力了，还是分手吧。”她听上去很累，累到说这句话都有气无力。
又是一阵无言，或许沉默，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哭声。
可以听出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好让听起来不那么悲伤：“你记得我问过你，家里阻止的话，你会怎样吗？”
她不敢看他，身体像筛糠般颤抖，声音如筛糠时不慎洒出的谷物，明明是三个字，却说得断断续续又起伏不定，她说：“对不起。”
顾行迟很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嗓子：“好，我答应你。”
他答应她，就像那天，她从他怀里挣脱时那样。
若是因为强权，他不会轻易放开她，若是她自己不愿意，他会放手。
她起身离开，走过两个拐角后，再也撑不住，失去所有力气般，倾靠在走廊的白墙上。脑海中一片混沌，控制不住思绪，控制不住那颗不听话的心。身体起伏颤抖，双眼终是把持不住，一串串泪珠从双眸滚落。
她呆愣在原地。
她突然想起顾行迟和她说过：当眼泪忍不住要流出来的时候，就睁大眼睛，千万别眨眼，你会看到世界由清晰到模糊的全过程。但是，我不会再让你哭泣。
他又骗她，她明明只看到喷涌而出的眼泪。
可顾行迟看到了，看着林漫漫远去的背影，他不敢眨眼，生怕眼泪决堤，于是他看着林漫漫的背影，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直到消失，消失的那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如瀑布倾泻，在他脸上奔流不息。
他哭了很久，累到在原地不想动弹，静静坐着。
他想起那天，林父刚走，林母还没来。
那晚林漫漫打扮的很漂亮，偷跑出来，拉着他去了商场，说要给他买些礼物。他们逛了很久，在一个展台前，林漫漫被其炫目的光彩吸引，停步不前，眼神期待，眼底却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暗淡。
那是象征爱情的，奢侈的钻石。
黑色的专柜，闪亮的钻石。然而顾行迟知道，真正美丽的不是钻石，而是背后的照灯。
就像他喜爱林漫漫的热情和明媚爽朗，但这一切美好的背后，自有人替她承载。照灯让钻石晶莹剔透，璀璨夺目，光芒四射，而林漫漫成长为今天的样子自然也有原因。
她有一个爱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向来宠溺她，只是管教稍严。她从小就没什么压力，每次有了压力，都有人帮她扛着，也几乎没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无比顺遂地走到今日，唯一不顺的事，就是那场校园暴力，但她不在乎那群丑陋的人，不担心失去什么。母亲也来陪了她两年，她承受的，虽然足以让她难堪，但也不过是李月熙承受的余波。
虽然不后悔帮了李月熙，但她再也不想经历同样的困境。
顾行迟深刻的知道这一点。他也知道，钻石不是非得在阳光下被人佩戴才有价值，放在展台享受照灯的光芒，本就足够绚烂。
世人需要钻石来证明爱情，但钻石不需要向世人证明什么。钻石在哪都有价值，无论是在展台，还是任何人的手里，不是非得是他。
于是他们只是经过，驻足停留一阵，就离开了。他们逛了一夜，却没买到几个满意的东西。大多售卖品，都有其缺陷。完美些的，却有着对于现在的他们最大的缺陷：贵。
他们还不到享受奢侈品的年纪。
临别前，林漫漫在他手腕上画了一只手表，因为他刚刚艳羡地看着一只手表，却不是他们负担得起的，于是林漫漫发挥自己的画画实力，模仿出七成像的赝品。
提了不少东西，他们追逐着，笑着，慢慢走着。在她家门前告别时，她突然把他抱住，抱了很久，什么也没说，然后松开他，轻声说了句再见，就上去了。
那晚他在楼下站了很久，不知在想什么，好像想了很多，又都没细想。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着他，让他停留在那里，看了很久的星星。
现在他回想起了那种感觉，那感觉叫做害怕。
他怕他轻盈的影子，无法起舞。怕引导他的星星，消失在夜空，怕明天一切停止，怕烦恼突然开始。怕她出现的时候，却被困在阁楼，怕阻止来自父母，怕幸福走的轻而易举，怕他的热爱，她不感激。
只是当他静静凝视她的时候，她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烧，像坠入地狱的天使，更像光明的天使。所以他爱她。
方才她，更像流落人间受难的天使，所以他答应她。
爱情也是奢侈品，他们只能经过，驻足停留，离开。停步不前，只会因求而不得而煎熬，正如她期待眼神中夹杂的那一抹暗淡。
顾行迟在感情的阴影下长大，他还小时，父母便不和，父亲把他当作炫耀的资本，母亲总以父亲作为他的反面教材，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向父亲复仇的道具。
他从未有过选择，他无法选择一个温柔的父亲，无法选择一个幸福的家庭。他是父亲暴力下的傀儡，一个支离破碎的酒瓶。
他困在阴影里，没人阻止他逃跑，却好像一切都在阻止他逃跑，他走了很久，发现自己在原地踏步。
直到那天，他找到一只箭，对箭说：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他把自己化为弓，用力将箭射出。
那只箭叫爱，射中的人叫林漫漫。
爱情是他最大的自由，也是他唯一的救赎。
爱情来到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穿，自由自在的起舞，但世俗的评判，却让爱情不得不穿上衣物的束缚。
顾行迟的箭，射出时起舞，但插到林漫漫身上时，林漫漫就是箭的束缚。
这次，他甘心被束缚，爱上林漫漫这件事，充满他的自由意志。
如果要顾行迟死于平凡，死于邪恶，死于世俗，他不愿意。但要叫他死于浪漫，他心甘情愿，对他来说，这叫死得其所。
但林漫漫不是。
林漫漫从不追求自由，也不愿挣脱束缚。她就像个娇嫩的花朵，无风无雨才是最好，毕竟即使没有太阳，也有家里的照灯。
顾行迟来时，照亮了她，花朵爱上了太阳。但照灯要破损时，她还是选择了照灯。
太阳太热烈，她只想享受太阳的温暖，再给予太阳花香，她不理解太阳457亿年的孤寂，她也不懂太阳为何要为花朵燃烧自己。她理解中的爱情，不过是陪伴与鼓励，不应该有牺牲。
所以当太阳要给她一切阳光时，她拒绝了。她希望彼此都过得好，而不是挣扎着，牺牲着在一起。
照灯从小就陪伴她，即使没有太阳，有照灯就足以，太阳并不是她的必需。她不过是万千花朵之一，他也不是宇宙唯一恒星。只要她保护好照灯，太阳回归自己的轨道，一切就会变好。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是太阳的必需。
正如《小王子》所说：正是你为玫瑰付出的时间，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或许，没有遇到林漫漫，顾行迟也会爱上别人，可那装满抽屉的日记，那深沉隐晦的字句，都是他付出时间与爱的证明。
林漫漫只爱了他七个月，但他爱了她四年。
也许世界上有五千朵和林漫漫一摸一样的花，但只有林漫漫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世界花红柳绿，春意盎然，但要是她不盛开，太阳的照亮又有什么意义呢？
太阳给出所有的光，花朵享受完又拒绝了。
于是黑夜来了。
顾行迟第一次没有去上课，就是林漫漫和他分手的时刻。
他父亲是个酒鬼，所以他最讨厌喝酒。但那天，他找了家酒馆，喝了又喝。
直到王晔煜和李月熙去拉走他的时候，醉醺醺的他嘴里还絮絮叨叨：
“我不敢告白，害怕现在的我不够好，是她要问我，也是她要离开。“
”我全心付出了，但她还是不够爱我。“
他抱着王晔煜痛哭。
李月熙不知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心疼他，边抹眼泪边说：“怪他太温柔，不愿索求，不敢挽留。”
和谐温室里茁壮成长的花朵，孤寂宇宙里浪漫至死的太阳，都没有错，只是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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