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许言篇03-夏夜啤酒
第三段回忆恍惚是发生在11年夏天。
许言记得夏日晚风轻拂在脸侧，冰凉啤酒在口齿间留下的微涩，和啤酒罐紧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那段时间好像一直很忙碌，大概是兼职和期末设计赶到了一起，他总是在自修室待到很晚。
自修室没有空调，只有电扇慢悠悠地在头顶转着，大概要到晚上十点，才会有微凉的夜风从窗户吹进来，让这夜晚勉强可以过得去。
遭了几晚酷热的罪后，他会在晚饭后在宿舍睡过一觉，趁夜色凉下来的时候再赶去自修室，那时候整栋教学楼都空下来了，安静得只能听见外面有蟋蟀在叫。许言很喜欢。
通常他会在这里待到凌晨一两点，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构成了他的20岁，每日每夜都是希望，未来在可见地茁壮成长。
那一晚就是一个这样照常的夏夜，他去自修室的时候，没有几个人了，过了十一点，仅剩的几个人也渐渐走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他一个，一瞬间好像整栋教学楼的静默都交给了他。
他很习惯也很享受这种孤独感，手中转着笔，心中装着整个建筑的殿堂。
那一晚是一个不同的夏夜，过了零点，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许言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听见了那阵笑闹声，从校园内越来越近地飘过来，他满心祈祷着这些人不会来教学楼，可事与愿违，中间安静了一小阵后，笑闹声蓦地放大，清晰地传自教室外面的走廊上。
醉酒后的男男女女们从走廊这头跑到那头，又爬上顶楼天台大喊大叫，如此折腾着正好的青春。
隔着墙，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许言。他等了一会，看他们没有消停的意思，盘算着事情也差不多做完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就是在这个时候，这间自修室的门突然被“咣”地打开了。
许言后来常常回想起抬头的那个瞬间，他在教室的坐后方靠窗，看向教室右前方的前门，隔着整个教室，他看见了姜禾，气喘吁吁，笑得神采飞扬。
他常用这个瞬间去定义，姜禾是如何闯入他的生命的。
姜禾的朋友在门口搡着她要进来，姜禾看见了许言，却愣住了，笑容停在脸上显得有些茫然，身子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
“啊还有人在呀。”
她朋友顺着目光也看到了许言，料想这并不是间适合他们喝酒玩乐的地方，拽上门就要离开。
姜禾却还是定定的，她朋友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再看了许言一眼，整个人的气势消减了一大半，安静地关门离开。
许言也是定定的，不多久，他又把书本从收拾好的书包里面拿了出来，复又坐下，一支笔在手中转来转去，书上的字却一个都看不下去。
他仔细地听着，头顶风扇转动的声音，窗外蟋蟀鸣叫的声音，风吹动树枝晃动的声音，和，教学楼里男男女女欢笑的声音，他知道，那个声音里，有个姜禾。
欢笑声却渐渐弱了下去，再后来，整栋教学楼安静了下来，只风里裹挟着校园时有的人声隐约传来。
许言停住笔，拿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笔记本右上的空白角，留下一个个小黑点。
她走了吗？
自修室的后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许言呼吸一滞，笔尖在本子上不经意留下一道黑印。有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走过来，在他后面停下，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了。
许言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那是姜禾。
他就是知道。
先是一声清嗓，然后是他熟悉的脆生生的声音，都很好听。
“不好意思啊，我以为这个时间教学楼没有人了，刚刚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许言嘴角勾了起来。回头时已经换上了副平常的表情，姜禾坐在他斜后方，抱歉地笑着。
“没关系，你朋友们，走了吗？”他问得平淡，心底却欢快起来。
“啊，我把他们赶走了，”姜禾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了桌子上，“我给你拿了冰可乐赔罪，哎？可乐呢？”
塑料袋扒开，里面是三罐啤酒。
姜禾挠挠头，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定是拿错了，哎呀，现在他们三个人只能喝可乐了。”她露出一种好看的冥思苦想的神色，有些苦恼地说：“你学习的人，好像不太适合喝啤酒哦。”
她手里拿着啤酒，往前递也不是，收也不是。终于做了决定，那就是打开拉环自己喝了起来。
“那你要一个人喝三罐吗？”许言笑着问她。
姜禾看着袋子里的啤酒，略略思索了一下，“这也不成问题……”
许言朝她伸出了手，姜禾下意识地就把自己喝过一口的啤酒递给了他，又觉得不合适，刚想收手他却接了过来，毫不在意地也对嘴喝了一口。
虽然江湖儿女一向在喝酒时不太在意这些，但显然许言一点都不江不湖，于是姜禾惊讶地张开了嘴巴，想出言制止又觉得这样好像显得她矫情了，只好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啤酒冰凉地刺激了一下许言的口腔，他突觉不太自然，后颈微热。他轻咳了一声，给自己找补：“天太热了。”
姜禾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天确实太热了。”
谁都没再开口，只听见啤酒发出滋滋的气泡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在两人的沉默间滋生开来。
“啪”姜禾又开了一罐啤酒喝着，她手撑着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额发有汗珠流了下来。
许言把啤酒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一时想和姜禾搭话，却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只好拿起笔回到了书本上，眼睛却看着啤酒罐留在手上的潮湿把笔下的字体慢慢晕染开，心想自己真是个无聊的呆子。
等到姜禾再开口的时候，他不知道已经这样走神了多久。
“为什么你一直这么忙碌啊？离期末考不是还有两周么，你怎么这就开始刷夜了？”
转过头去，姜禾还在撑着脑袋，说话的时候随着嘴巴的开合，脑袋会上下地晃动。许言尽量自然地把身子靠着后面的桌子和姜禾聊天。
“因为我平日里要兼职，我怕后面有什么事会来不及，就把事情提前做好。”
“你有很多兼职吗？”姜禾接着问他。
许言点头：“我要赚生活费。”其实说完这句就够了，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好，看病要花很多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姜禾说这个。可能因为他想了解她的生活，不自觉地就会把自己向她和盘托出，以此期待可以和她更熟悉一点。
姜禾倒是神色如常，也没刻意地关心他或者安慰他，她慢悠悠地点头，说：“我之前有次想兼职卖花，可是没有卖成”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笑意。许言就想起情人节的事，也笑了。好像有个猫咪爪子一样的东西在他心底轻轻地挠了一下。
姜禾又称赞他：“我一直觉得你蛮厉害的。”
“为什么？”许言也学她把头撑了起来。
姜禾想了想，回答：“因为我觉得你是真的热爱建筑，然后一直在为之努力，就会觉得很厉害。”
“热爱就要努力，这不是很正常吗？”许言反问。
姜禾点点头：“是很正常，可是把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做到，就很不简单。”
许言就笑：“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自己很不简单。”
姜禾就表情认真地说了句不着边际的、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人很复杂。”
可是许言笑了，姜禾就也笑了。
窗外的蟋蟀声拔高叫了一声弱下去了，显得这个夜晚静谧起来。许言正坐在窗边，迟来的夜风拂上他的脸侧。
“那你呢，姜禾，”他开口问她：“你喜欢建筑吗？”
姜禾的眼睛暗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特别喜欢，但也不反感。如果要我选的话，我就读美术系了。”
许言接着话头问她：“那你不是自己选的吗？”
姜禾迟疑了一下，答案却令人费解：“是我选的，可是又不是我选的。”这话说得颠倒，她好像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斟酌着说：“虽然我是姜禾，可是做的是别人的决定。”
许言听说过身边有些同学是家里人逼着来s大读建筑系的，可是他又觉得姜禾不是这种情况，因为她脸上现出了一种悲伤，虽然那个悲伤很快就溜走了，但只那一瞬许言突然感觉到姜禾的不快乐。
他好想问她为什么不快乐，问她每句话每个字眼是什么意思，然后像做阅读理解一样仔细剖析她的每个表情。但他控制着自己转开了话题：“那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姜禾笑了笑，却没回答，她的眼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好像一下子去到了自己的梦想里。良久她反问道：“你呢，你想做什么？”
许言未加思索：“我要去美国留学，s大正好每年都有一个加大的公费名额，”他指了指摆在桌上的书本，笑着说：“所以我要特别努力才可以。”
可能是之前的笑闹让她有些疲惫，也可能是有酒意微微地泛了上来，姜禾趴在桌子上，拿啤酒罐贴着额头降温，她就这样侧着脸看着他，轻轻地说：“那你要加油哦。”
许言点了点头，又喝了口冰啤酒稳定心神，碳酸气体流过食道，在他的胃里泛起了泡泡。
窗外，蟋蟀声又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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