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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温大将军


皇宫,养心殿内。

        莫说随侍的太监和宫女,就连始终站在皇帝身后的起居注都被赶到了殿外,只有皇帝与丞相两个人留在偌大的殿中,商讨着牵系百官的机密案情。

        江池睫羽微垂,听皇帝发泄一通对朱元副将的怒火,等到皇帝冷静下来,才不急不缓道:“陛下欲何时在朝上提及此案情况?”

        皇帝一愣,旋即皱眉,不悦道:“这案子还没查出端倪,就连涉事官员都没找到完满证据,此时公布,岂不是让朝野上下都看了笑话,朕的威信何存?”

        “只是臣这几日被送上门的厚礼和络绎不绝拜访的人扰得烦了,”江池歉疚地笑了笑,“无人敢叨扰陛下,便全来臣这里探听消息。臣一早就告知了谁的礼都不收、什么人都不见,也止不住他们想尽了办法送到相府。”

        “陛下可还记得早前臣提过的白玉钮押?这白玉钮押自前朝纵太子所得后便没了消息,失踪数百年,臣之前念念不忘,还在陛下面前提起过这事。结果,前日兵部尚书竟将其送到臣府里。”

        “如此名贵之物,臣哪儿敢私自收下,然而实在舍不得失之交臂,故托人问询兵部尚书此物价格,想着花钱买下便两不相欠。孰知兵部尚书怎么都不肯收钱,臣实在无奈,只得忍痛割爱,又将这东西送回到尚书府。”

        做作地露出个悲痛欲绝的表情,江池苦笑:“那白玉钮押乃是白泽形绘、最名贵的羊脂白玉制品,送回尚书府那日,臣几乎半宿未眠。若是再有哪位大人送这等合心意的礼物,臣实在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啊。”

        话音落下,皇帝紧皱的眉头逐渐放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抚掌笑道:“相国莫要说笑,这等小玩意儿,怎么可能让相国动摇?不过相国现在用着的钮押确实上不得台面,朕记得国库里有个青白铜首钮押,乃南阳独玉抛光而成,形制自然、有若神迹,一会儿让人送到相府好了。”

        江池面露喜色,连连谢恩,见皇帝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暗暗点头,只道此事成了。

        前几日他特意着人在大理寺掌印主簿耳边说了几句有关此次案件与先前贪贿之事的关联,使得那掌印主簿以为百多位官员入诏狱乃是皇帝旧事重提,并因此偷摸窥伺大理寺有关此案的机密卷宗,果不其然让锦衣卫察觉并报到了皇帝那边。

        而兵部尚书手里有这位掌印主簿的把柄这事并不难查,只需要翻一翻过往记录便极易推知。

        若说这事已经让皇帝起了疑心,江池刚才旁敲侧击地暗示兵部尚书对此事的关注程度,甚至以名贵重宝贿赂自己的行为,在这位多疑且无情的皇帝面前,几乎可以算是板上钉钉的造反证明。

        何况那白玉钮押不同于其他宝物,失踪前的最后一次记载在前朝皇室手中,现竟被兵部尚书轻易拿出,便不免让人猜疑其与前朝是否有所关联。

        这正是江池和季青临的目的——将皇帝的目光从前朝心怀不轨的官员上转开,转向更值得忌惮、动机也更明确的前朝余孽,如此这般,季青临这个太子的存在感,自然会被消减到最弱,甚至不被皇帝列入值得怀疑的名单中。

        只要皇帝派锦衣卫调查,便会知晓相府和兵部尚书府确实因一件钮押有过争执,后来那钮押被丞相府坚决退回,摆在兵部尚书书房的桌案上,正是那件稀世之宝,白玉钮押。

        至于兵部尚书究竟知不知道这个白玉钮押价值几何,是不是因为江池‘无意’中在他面前提到过自己对纯白钮押的喜爱、为表友好才送上这份家中小儿赌注赢来的钮押,又是不是因为自觉这钮押廉价才不收钱财——这些事情,谁又会知道呢。

        更何况现在温成弘势大,兵部尚书是皇帝制衡他的绝佳武器,即使他的确行事不端、心有不轨,在没找到有力证据或者其他削弱温成弘的方法外,皇帝绝不会动他一根毫毛,这事便只会不了了之。

        心中有数,自是淡定许多,江池又与皇帝多谈了几句,讲到诏狱中关押那些官员,都同意先晾他们几日,静待幕后之人再次出手。大多数事情都商量妥当后,他施施然起身告辞,坐着轿子往相府走去。

        等到软轿停在相府门前,尚未下车,便见到门口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魁梧将军,江池下车的动作微僵,几乎想要转身回到轿子里,奈何尚未动作,温成弘已眼尖地瞧见了他。

        “相国大人!”他热情地迎上前,挥舞着手臂,声音洪亮到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相国大人,好久不见!您可想念咱!”

        现在回避显然已经来不及。

        江池抬头,扬起虚假的笑容:“温将军说笑了。”

        这温成弘就是个铁憨憨,说话从不过脑子,此等心直口快之辈,即使摊上个知才善用的大度皇帝,都有随时翻车的危险,更别说现在龙椅上那位是个生性多疑的。温成弘原书中的凄惨结局,大部分是由此而来。

        因此江池一直注意着跟他保持距离,防止这货哪天脑子抽了不小心就卖掉队友,在知晓温成弘不待见他之后,甚至有一丝的窃喜。

        直到自己神仙下凡的谣言传开,温成弘约莫是觉得愧疚,忽然就对自己百般热情,几次三番递帖子

        想要来相府做客,被江池拐弯抹角拒绝了无数次,现在竟直接来了相府门前。

        这货是真不知道文武高官应当避嫌,还是故意来给自己添堵的?

        “咱可不是在说笑,”温成弘一摆手,哈哈笑道,“之前不是说有件小事想问询相国大人,这不,咱就来找大人了!”

        江池深吸一口气。

        武夫就是武夫,好话赖话听不明白,估计自己先前委婉客气的拒绝,都被他当做热情邀约了,现在倒显得两人都多亲近似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帝近来对自己没有原先那么戒备,而温成弘在‘心怀不轨’的兵部尚书的对比下,也显得忠诚憨厚,即使两人恢复往来,只要不上升到政事的地步,皇帝大概率不会介意。

        “最近事务繁忙,怠慢了将军,是本相的不是,”他客套道,挥手示意敖夜进府收拾待客,“温将军有何要事,大可直说。”

        温成弘犹豫了下,看了看周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经过的各色人等,小声道:“这事不方便在外面说,要不咱俩进去讨论?”

        江池微笑,扬袖摆了个请进的手势。

        这位粗犷的将军,也不知是不是适应了大声嚷嚷的音调,所谓‘小声’都还比一般人的谈话声音大些,简直就像是专门说给外人听的。

        再这么下去,他真得重新考量,温成弘所作所为究竟是真的憨傻还是大智若愚。

        相府规模不算大,内里构造陈设精巧雅致,随处可见价值千金的稀罕物什。

        温成弘跟在江池身后,左顾右盼,看什么都很是稀奇,一路走到会客的正堂,啧啧叹道:“咱知道相国你有分桃断袖的癖好,但也不至于府里面连个女人都见不着吧?总得留几个丫鬟做些杂活之类的。”

        一旁引路的侍卫踉跄了下,险些摔倒在地,连忙站稳身形,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完全没听到温成弘说话似的。

        江池脸色微僵,强忍住将人揍一顿赶出相府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本相没有那等癖好。”

        要不是相府开府时,被御史台接连上奏数十本参他广纳侍妾、荒淫无度,他也不至于把府内所有丫鬟都遣散,只留下信得过的侍卫服侍左右。

        当年查出暗地里掺和此事的人是季青临,江池还心有怨怼,只觉这自己养大的孩子竟已经愿意为了权势对自己这般狠绝,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大概就只是不想让自己身边有丫鬟侍女环绕而已。

        饶是温成弘大大咧咧,见到江池不善的表情,也猜得出自己恐怕说错了话,讪讪住了嘴,小声嘀咕了句:“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相国不必如此敏感……至少咱是极支持的。”

        江池更加后悔自己刚才让他进了相府的举动。

        他快走几步,坐到正殿堂前的金镶椅上:“本相今日尚有公务要办,将军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温成弘也拉开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到江池身旁,眼神示意了下江池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卫:“这事挺重要,相国介意与咱单独谈吗?”

        江池按了按太阳穴,被这磨磨唧唧的将军消磨掉了为数不多的耐心,深吸口气维持住彬彬有礼的姿态,摆手示意殿内诸人退却。

        待到正殿只剩两人,温成弘终于开了口:“相国大人,您真的是神仙下凡,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吗?”

        江池挑眉。

        敢情这人还是来拜大仙的。

        对温成弘想问的事已有了预感,语气不由恶劣起来:“你想说什么?”

        温成弘咽了口干沫,艰涩道:“只是想问问,不知道相国,能不能帮咱寻一个人?”

        他话说的有些磕绊,手指攥紧,是紧张到极致的模样,眸中透出深深的渴望和几乎不可见的恐惧,仿佛这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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