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遗愿
那利箭从眼前一划而过，稍一偏颇就可能夺人性命。
阿碧吓得眼珠子快掉出来，身子僵了僵。我连忙抬起头，顺着箭的方向看去，屋顶却是空空荡荡。阿碧站起来，又后怕又纳闷地朝外看去。
“大清早的，什么人在搞恶作剧？”
我默不作声地回头看那箭，上面捆绑着一把白折扇，我愣了一下：诸葛亮？！
我确定无毒过后，才让阿碧取下。
阿碧打开折扇扇了扇，瞧了瞧，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只是……
潜往魏宫也这般容易，难不成魏宫也有诸葛亮的人？
“这可是什么暗器？”阿碧问我。
我沉默了片刻，不禁觉得讽刺。正好，新帐旧帐一起算，当年的许多事，我也得问个明白！
“绫儿的丧葬是什么时候？”我平淡地问，心里似乎都麻木了。
“明日。”
黄初二年，二月二十，天气渐暖，魏宫的喜气一下变得沉重。由于曹绫的死，曹洪一家被牵扯，但是朝中并无人为这位小公主默哀，反倒是重新部署了兵力，在丧葬这天格外严肃。
若不是我早知道曹绫是刘协的女儿，这大阵仗不过是为了瓮中捉鳖，我还真以为曹丕识穿了我的计划，那些侍卫是为了防我而安排的。
由于曹绫过继给了曹洪，曹丕考虑立后在即，公主丧葬不宜大办，也不在皇宫里举办。
我和阿碧同乘一辆马车，曹丕为了安抚郭嬛丧子情绪，与之同乘一辆。
曹丕的马车比之寻常马车要大一些，样式普通，并不奢华，可是路人一眼就看出来马车之内的人大有来头，谦恭地让路。
而我的马车虽一般，可都是我亲自选的马匹，那两匹拉车的马却是少见，通体雪白、高大肥骏，更难得的是，两匹马竟是一模一样，连奔跑时的步伐都一样快慢。马车平稳，在不甚平坦的路上如履平地，速度也比一般的马车快上很多。
若是砍断马车绳自由狂奔，侍卫们不见得能跟上。
“准备好了吗？”我问阿碧。
她自信地点点头，掀开帘子不禁看了看跟随队伍的德衡。
“舍不得的话，你就留下。”我说。
阿碧摇了摇头，放下帘子笑道：“东城已经租好船只，你配的无色无味泻药我也带着的，待会儿到府上我便先去上茅厕，溜进厨房……”
我点了点头，心里也没底。
转眼间，马车已经来到曹府。赶马的是个中年壮汉，手中缰绳一拉，两匹马整齐停下。
“夫人，到了！”马夫喊道。说着，阿碧替我掀开帘子，我探出一个头，看到赶车人的脸，顿时一愣。只见两道疤痕从对方的眼角划到嘴角，使他看上去十足凶神恶煞。
看到我错愕不已的表情，壮汉不以为意，反而展露一个笑容，对着阿碧温声道：“小时候驯马伤了，吓到夫人了。”
壮汉本就可怖的面貌挂上笑容后，显得越发狰狞，我心有余悸，好一会儿方回过神，“阿碧，赏他一盒梨花芙蓉膏吧。”
壮汉显出为难的表情，大手挠挠后脑勺，“夫人，我这糙汉子涂什么膏啊，太贵重了！”
听到我们的对话，小李子走上前，对壮汉说：“还不下马，挡着夫人下车了。”
听到小李子这样说，壮汉一愣，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正僵持之际，马车里传出一道好听的男声，“宓儿。”
曹丕伸手把马车上厚重的帘子打起来，动作中透着威严。
马夫和小李子情不自禁地一齐向马车里看去。
车子里很宽敞，郭嬛身着白色貂裘，半倚在其中的靠椅上，绸缎一般的青丝大半用银色的丝带盘起，余下的散在肩上。
马夫愣了愣。
郭嬛看到我，淡然一笑，“妹妹，节哀顺变。”说完，伸出一只玉手，摸了摸曹丕的衣袖。
我脑子像被雷劈了一般，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贵嫔多虑了，生死不过一念之间，绫儿相比还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她已是福气了，来了人间两年，也是足了，妹妹早看淡了。”
郭嬛被我气得脸色铁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
巧儿露出丝诧异，随即扶曹丕下车，一直苦笑。
府门前都是一片白茫茫，吱呀一声开了，曹洪的姨太太走了出来，行了礼，迎了曹丕进去。
阿碧看着除了随行大臣皇子王侯之类，曹洪府上空无一宾客却戒备森严的府邸，若有所思地转头对我道：“西厢房四人，东厢房四人，庭院进来共十人，门口四人……想要出去，恐怕……”
我轻笑，“你忘了肚子疼？”
阿碧反应了一下，傻笑，忽地捂着肚子而去。
丧葬仪式很沉重，阿碧回来后哭的稀里哗啦，巧儿也是惨唧唧的。曹丕只是站着，听司仪一直念着祷文，时而皱眉时而面色如常。
仪式很悲，但是我却一滴泪也没有。
入席后，全场气氛压抑，都很安静。待上菜前，我与阿碧共饮一杯先前准备好的防腹泻的酒。待曹丕宣布开宴，也才都如常地开席。
不过半晌，府上无一不上吐下泻，纷纷抢夺茅厕，就连门卫也都东倒西歪身子瘫软了。
曹丕身体有了反应却还在强撑，吩咐了华歆赶紧严查。
我见时间不多了，忙使了个眼色也假装腹泻上茅厕，自然而然地离了曹丕视线。
我刚到后院，天光刷地消失，黑暗压了下来。
“要下雨了，我们得快点！”我催着后面跟来的阿碧，阿碧刚把带有药粉的绢帕丢进草丛里中，心念电转间，又立即抢出来，拍散了绢帕的粉末。
“这药力好猛啊，幸好没下完。”阿碧道，神色忽地有些心疼。
我好一会儿下定了决心。当年心心念念都是报仇，如今看到更多的人死于非命，可公瑾到底还是回不来了，倒不如就不让曹丕得我这玄女，也算了结了这段情缘。
我接力阿碧翻身从墙头跳下，人还未落地，已经有人攻来，我忙拉起阿碧：“告诉陛下，不必寻我！”
那人正是马夫，他捂着肚子又想来追击却又疼痛难耐，最后在我一手迷香中倒地，只留下轰隆一声巨响。
天黑得很快，穿过一片黑暗的丛林，我让阿碧一路设置机关，把过冬后皲裂的枯竹轻轻埋在泥土中，若有马匹追上，必然割伤马蹄。
一路终于看到灯亮，河风吹得人格外轻松，让紧绷的神经暂时得到舒缓。
船夫提着灯穿着蓑衣而来，暗夜中，脸是触目惊心地煞白。
“客官你们可算来了，这荒郊野岭得怪慎人，眼看就要下雨了，船给您们送到了，那我就不挣这摆渡的钱了。”说到后来，船夫即使极力克制，声音依旧微微颤着。
阿碧接过灯，双手用力，一声脆响，手中灯打翻，断裂的灯罩还未落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倾！他们追来了！”阿碧向船边推了我一把，不料片片黑衣人霎那间伴随闪电而显现。
那一道若隐若现的光里，冲出一阵丝毫，吓得船夫晕死过去。
“阿倾你先走！”
阿碧话音刚落，率先冲了出去一个横踢，踢翻一个黑衣人，反手抢夺另一人手中长剑，不料阿碧被围攻。
我条件反射地拿出十字弩一箭射杀一人，紧接着齐刷刷横扫一片，却被黑衣人躲过。
这时，紧跟着又一片急促的脚步声追击，在电闪雷鸣中酝酿着紧张诡异的气氛。
“前面有打斗声！宓夫人遇到危险了！快！”
德衡的声音忽地传来，阿碧一个分心被人砍伤了手臂。
德衡他到底还是来了。他看懂了我之前给的凤袍设计图。
我利用了独特的线条和图案，暗示了之前规划的逃离路线。
聪明如德衡。
“德衡！你终于来了！”我冲黑暗处一喊，却还没有得到应答，阿碧便喊我：
“夫人你先走！”
阿碧还和黑衣人纠缠，我刚一回神，其中一黑衣人一转头，像猎豹看见猎物直勾勾盯着我，刷的一下飞来一剑。
突然暗中有人弹出棋子，恰好打歪了长剑。
我不禁一惊，往四处看去，终是没有人影儿了。
下一秒德衡立刻现身：“大胆！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愣了愣，扫视一眼德衡带来的人，突然吹了一声口哨，河边窜起三十几个湿漉漉的黑衣人，举着长剑在闪电雷鸣中冲来！
德衡忽地脸色大变，有些后怕地看了看身后的五名侍卫，走上前一刀斩杀阿碧最近的一名黑衣人：“快上船！其他人……保护夫人！杀！”
话音刚落，德衡带着人和三十多名黑衣人在河边激战，踢起冰冷的河水，模糊了视线。
突然间天下起大雨，阿碧冲过来点了我的穴道把我挪上船去。
德衡的背影在岸上越发凄凉和决绝，每一次厮杀都激起千层浪花，每个侍卫倒下都染红了河水，被风雨吹散，难掩，到船边。
阿碧冒着雨头发都贴在了头皮上，划出几米后突然跳出小船。
我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想喊她，却始终冲不破那穴道，只能在船里挣扎，任由小船飘走……
大雨滂沱，视线模糊，岸上没有灯光，只能看见刀光剑影，和撕心裂肺的吼叫。
我绝望地摇头，终于死心，暗暗躺在船上，等待着船的那一头，有人发现我。
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河岸边的凉亭。
太安静了，静得我能听到自己的心沉落的声音，不觉得痛，只是感觉越来越黑，深幽幽的洞，一点点沉没，不知何时会砸在坚冷的地上。
几点冰凉落在脸上，不大会儿工夫，一片片晶莹剔透的素色飞旋而下。雪并不大，落得也不急，随风轻舞，欲落还休，竟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缠绵，可那苍茫茫的白又罩出一天冷冽，直透人心。
“都快三月还下雪，看来今年连苍天都比较伤感”，叶青的声音传来。
我的心在刹那腾起，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我静静站了会儿，诧异还凝结在脸上，心中却是绝望。我不能相信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都能想象阿碧和德衡昨晚鲜血淋漓的场面。
“你救了我？”我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不禁苦笑，“昨夜？……还有今日……”
叶青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心中一痛，“那……岸上那边……如何？”
叶青也沉默了半晌，面色凝重地摇头。
我忙起身要离开：“不行我得回去！”
“小乔你不能回去！”叶青突然拦住我。
我盯着他好半晌，突然想起他不是早就回益州去了吗？
恍然大悟：“你怎么还在洛阳？”
叶青不语，只是脸色变得难看了。
我又问：“你又为何一直出现？来洛阳做什么？为何我又不能回去？既然我出得来，当然也会得去！”
叶青嘴唇颤了颤，终是什么也没说。
我急着回去寻阿碧，忙越过他而去，叶青突然声音颤抖，拉住我：
“先生想见你！”
我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诸葛亮？他干嘛见我？
我不禁冷笑一声挣脱叶青的手：“你说什么？别开玩笑了！”
“先生命悬一线了，想见你最后一面！”叶青的声音震得我脑袋眩晕，眼珠子瞪得溜圆。
“你再说一遍？”
“是真的，我这次来洛阳，其实就是要带你走的！”
我怅然失措，直摇头。
不可能的，我记得诸葛亮不是今年死的，怎么会这么突然！
“快走吧！要是晚了，怕是先生最后的遗愿也达不成了！”叶青冲我歇斯底里，摇着我的肩膀，“小乔！你不是想知道当年先生为什么放弃你吗？你得去见他！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重重一愣，双腿一软往后退了一步，直直地看着叶青。
他说……孔明当年放弃我……
所以，就连叶青都能看得出的事，诸葛亮一直都在装傻吗？！
我不禁自嘲地冷笑，嘴角冷不丁地扬了扬：“我倒是真的还有很多事，等着他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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