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儿
小李子苦笑着道：“夫人放心好了，带上了的！公主殿中一切东西都吩咐马车运出宫了，这会儿估摸着也到将军府上了。”
“哦……”我颇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调整情绪，走到殿门口。
“阿碧！走吧！”我扬声冲外呼喊道。
绫儿和阿碧同时回头，绫儿甜甜地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而阿碧回头，笑容渐渐凝滞，似是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我抱着绫儿，阿碧和小李子跟随，后面排列着两个侍卫，其他的丫鬟太监。
绫儿张着大眼睛转着脑袋看我们有过的地方，在怀里颇不安生，时而扭扭腰，时而笑笑，歪头在我肩膀上冲阿碧做鬼脸，时而待在我怀里把玩着玄玉，映着阳光看那通透的玉质，若是带上一副眼镜儿，就像极了个考古小博士。
“母妃！去哪儿啊？”这个考古小博士终于仰着她的小脑袋问我。
我陡然停住脚步。
看着她清澈透明的大眼睛，我的嘴皮动了动，好似又被透明胶粘住了似的，终究是开不了口。
忽然一声雄浑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父皇！”
绫儿闻声去看，眼前一亮，扑腾着要从我怀里下来，哒哒哒地跑进曹丕怀里。
阿碧和众人纷纷跪拜行礼：“参见皇上！”
曹丕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朝小李子挥了挥袖，冷若冰霜地道了一句：“平身。”转而对绫儿就是宠溺地微笑，刮了刮鼻子问她：“绫儿有没有想父皇？”
绫儿反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点头，笑得灿烂。
“走吧。”曹丕抱着绫儿走在最前面，和孩子玩笑着。
我不知道曹丕当时是何心情，我只知道当日送绫儿到宣武门时，曹丕在曹洪抱过绫儿的那一刻说：
“绫儿以后交给你了！若是有一点闪失，唯你是问！”
当时我并不知道，曹洪就因为没有尽到这个责任，终是一命呜呼。
绫儿坐上马车离开的时候是笑着地，她还激动地掀开车帘冲我招手，还在用好奇地目光看着我们，笑得很甜很甜。
她什么也不知道。
自那日以后，曹丕再次提及我为后之事，但以司马懿为首的大臣依旧拼死进谏。
巧儿和绫儿离开后，殿里的气氛总不像以前那般轻松活跃了。
春天很快过去了，宫中立夏节气办得颇为热闹，但我不知为何，就陷入了物是人非的惆怅之中。
我对前廷的那些事不多在意，但据说司马懿一行人对立后之事逼得紧，太子之位也悬空着，徐姬和仇昭仪直接的关系也突然降到冰点，不多来往了。
曹丕也越来越重视华歆，德衡的权利被刮分了大半。
阿碧见这形式颇为不利，终日在耳边絮叨，我也变烦闷了，小李子说：近些日子已是，月季花开季节，夫人可前往御花园观赏养心。
终于可以避一避阿碧了，我立马起了赏花的雅兴。
初入魏宫的御花园时，沁人心脾的花香，与满园的花景相当协调。
小李子引路，开路，一路没遇上什么闲杂人等，倒是十分安静。
我站在流水上的狮子石桥边，海棠树那艳红的海棠花与御园中的风吹拂着的枝头一起摇曳着。
真是难得那么悠闲。
走过石桥，来到亭子中休息，亭子外除了出口，其他方向都已被茂盛的月季花所遮盖，方才自己刚进来时所闻到的芳香，便是这月月红发出的。
正想回头分享这喜悦，才发现小李子早已没了人影儿。
“果真是御下无方了。”我自嘲道，一面眺望着远处碧绿的池水，映着月季藤蔓，水中影子随风影影绰绰起来，有一丝初夏的美感。
突然耳畔响起细碎的步子，打破花园宁静。
什么声音？
步伐急促有序，可怎么也听不出有那一般的慌张，是小李子！可跟着他的那种平静的步伐又是谁？
我尖着耳朵，调慢呼吸，快速扫视四周，大风吹得花草摇摆，亭台边上的月季花瓣散落在河中，在河中像酒窝一般的小漩涡里打转。
现在这些使我又开始心烦，为什么总感觉来者不善？
小李子从桥上下来，紧跟其后的是那位平静脚步的主人，竟是一位一位和我一般高的少年，穿着玄红偏黑的绸缎，腰间佩玲珑剔透的玉，叮当作响。
待小李子和那人走近，我又放眼细看，少年模样颇为熟悉，清秀沉静，眉宇之间透着淡淡的忧伤，周身散发着不合年纪的沧桑。
我思绪有些乱，探究地看着小李子引着那少年一步步而来，眼前忽地闪过那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江东贫民窟！
——阿虎？
我重重一怔。
他为何会在宫中？
小李子行礼后，讪讪地笑道：“夫人，大皇子与你相隔数年，大皇子对您日日想念，特受陛下准许与您相见。”
皇子？他怎么会变成皇子？他不是乞丐吗？
我把目光转向阿虎，阿虎面色平静，眼神淡定中似乎还真是带着一星半点的激动，又探究地看了眼小李子，皱了皱眉思索：
“陛下准许？”
小李子笑着点头哈腰：“是的，陛下吩咐的。”
绫儿的出现让我很意外地当了娘，所以我这次尽管有些诧异，但最后还是又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示意明了。
“奴才退下。”小李子办完事立马走人。我便知道，这凭空出来的皇子，又是曹丕安排好的。
只是……阿虎身在江东，曹丕当时应该是在邺城或者许昌，怎么就……
御园里只剩下我和阿虎，他盯着我看了好半晌，眼神似乎有些哀伤，有些愤怒，甚至带着我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阿乔夫人，别来无恙。”阿虎平平淡淡的眼神中透露出尊重和有深意的目光。
阿…乔，我是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称呼了。竟有些生疏了，我的思绪仿佛又飘到了很远很远的时候。
待我回神，小虎还在紧步跟着我，神色越发外露，星眸里充满了千言万语一般。他一双粉嫩的唇瓣欲张欲合，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为何出现在宫中？何时离开的江东？”我步入正题，率先打破这沉寂。
阿虎笑了笑，想来也是料到了如今这见面的场景。只是警惕地瞅了瞅四周，示意我说话小声。
“陛下不知阿虎与夫人是旧识。”他压低声音道，眼珠时刻盯着周围：“小李子虽然下去了，但终究是陛下的人，隔墙有耳。”
我怔了怔，万不可能想到曾经率真洒脱的小男孩也变得如此谨小慎微。
这是岁月的磨砺……还是生存……成长的残酷？
我忽地慌了神，回神苦笑了笑，迎合着阿虎的暗示，继续听他平平淡淡地道来。好似再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奶奶上了年纪，病逝后我便独自流浪，当时我找了个铺子打杂工，可是那老板娘欺我年纪小，做了工不给工钱还大骂我，我性子一急就和他们打了起来……后来遇上了陛下……”
阿虎唏嘘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抹哀伤，仿佛在回忆久远到很难记起的事儿了。
他继续道：“陛下仁慈，一直将我安置在洛阳……
我与夫人曾有两面之缘，知道夫人是心善之人，也曾想过投靠夫人……”
两面之缘？
我皱了皱眉，细细听着阿虎的话，有些惊愣。
“你分明只见过我一面……为何说是两面？”
阿虎怔住，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也没掩饰地笑道：“那日夫人在贫民窟，其实先生早就知道夫人跟来了……阿虎只不过是陪他演了一场戏……逼你离开……”
逼我离开！
阿虎为了保密性，没有提及孔明的名字。
“为什么？”
阿虎顿了顿步子，思索了一下：“其实阿虎也不甚明白先生的意思，只是他曾跟我说过，当日的救命之恩，是为了报今后之天下大恩……”
“天下大恩？”
阿虎也摇摇头：“先生卖了个关子。不过去到邺城，是先生指的路，他说，那里会有我的贵人，带我一生富贵。我想……那贵人应该是夫人您吧？”
我怔了怔，笑道：“可能是陛下。”
曹丕绝不是什么心善之人，我想他当初留下阿虎，就想到了今日的用处。
大皇子……大皇子……难不成曹丕想立阿虎为太子？！
自古储君立嫡长子，如今皇后之位悬空，而论资排辈都是庶子，而众多皇子中，也就五皇子曹霖六皇子曹礼颇得曹丕欢喜，只是他们的母妃……
徐姬太莽撞不堪重任，教养不好曹礼，而五皇子母妃仇昭仪，虽然温婉听话，落落大方……可终究是不敢与郭嬛抗衡的！
纵观后宫之中，也就我曾与郭嬛交手，知道她的手段心计……
我忽地明白曹丕故意给我树敌的原因了……
我不禁冷笑：好一个借刀杀人！
我意识到阿虎出现的缘由，便知他已成为曹丕的棋子，有些担心：
“你可知道伴君如伴虎！你为何不早早来找我！”
阿虎叹了口气，语气十分真挚：“阿虎曾打听到夫人在邺城，不过阿虎一生过怕了没权没势的日子，我答应过陛下不得他允许决不出城去……”
阿虎忽地眼里闪过光：“他说，待时机成熟，便收我为义子，如今我不叫阿虎了，上过四五年太学，如今在你眼前的，是曹叡，大皇子曹叡！”
我微微一怔，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只是放眼望去，那一片片绿色与花红交错沁人心脾，我都有种力不从心的荒芜感。
“你可曾想过……进来了……可就出不去了！”我转身定定地看着阿虎，问他。
他晃了神，嘴皮抬了抬，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欲言又止地模样，半晌没回我。
我们就这样齐步并肩漫步在御园的石子路上，谁也没有在开口。
那一刻我感觉，阿虎长大了。
他不再是我当初见到的那个男孩了……
不过半日，前廷又炸开了锅，不为何，只因为曹叡的身份可疑。
回去的途中便听徐姬领着曹礼在路上堵我，说着些阴阳怪气的话，还略带恐吓嫉妒味道。不过我全然没有在意，径直回了宫殿。
曹丕既然突然让阿虎现身，养了那么多年的兵一定是有所打算的，这些风言风语，自然是意料之中。
曹叡的身份公开，小李子是知情人，而阿碧虽然惊讶，但是经历了天降曹绫的事情后，也能接受我多了这么一个儿子。
至少这样，我可以保住清白，继续留在魏宫。
接连七日，小李子和阿碧五步捶头顿足，急得团团转。
“夫人！你不知道现在外面说得有多难听吗？你怎么还能坐的住！”
“说什么？我也听听。”我无所谓地笑了笑。
小李子也是欲言又止，手慌脚乱，好像是不好意思开口。
阿碧忍不住扬起声音大喊，颇有些委屈：“她们说大皇子与夫人陛下成亲的日子不合，夫人成亲前已不是完璧之身！”
“不知为何，好似朝中还有人知道夫人的来历，造谣说大皇子与那袁氏袁熙有什么牵连！”小李子补充完，怕踩雷地忙退回一步。
听到这里我大约是知道怎么回事。
先前曹绫是与曹丕有半分相像，所以才事实胜于雄辩。而曹叡即便与曹丕怎么样的不像，也不可能会牵扯到袁熙……
皇家绿帽子，还故意往政治敏锐地带引路，看来那人是丝毫没有给我留活路！
约莫又过了半月之久，曹丕带众多皇子春猎围场，骑马射箭，巡游教练场，曹叡终脱颖而出，便有言论说“有皇子风范”，某些谣言也就没有了攻击力，但终究还是难堵悠悠之口。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小李子和阿碧敞开可心陪我吃饭时，我才多问了句。
“是不是有什么新消息？”
阿碧果然是没有憋住话，面对眼前的美味猪蹄都毅然决然地放下筷子，像个说书人似的拿足了气势：
“何止是新消息！那简直是顶顶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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