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堤
此时殿中已是炊烟缕缕，食膳飘香，一锅锅奶油黄的汤底上，隐约有些油珠，不多不少，配上些绿绿的小葱，让人食欲大开。
殿中群臣沸腾不止，或垂涎欲滴，或眼眸闪光砸吧砸吧嘴，或是直勾勾盯着那扑腾的汤锅。
“还是臣妾替陛下先尝尝吧！”
待小太监用银针试毒一切正常后，徐姬十分娇媚又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表情从紧张不安缓缓舒展，忽然间又惊喜不已：“好吃！人间美味啊！”
曹丕冷冷扫视一眼徐姬：“徐姬何时也是个不挑剔食物的人了！”
徐姬微微一怔，颇有些尴尬。
“妹妹是个爱美食之人，想来也是宓夫人这家乡菜的手艺是真真让徐姬妹妹震撼！”仇昭仪浅浅一笑，待试毒后，仪态端庄地接过侍女涮好的牛肉鸡翅。
卞太后和蔼地说了几句，也才安抚了众臣的情绪，宣布开宴。
曹丕勉强地示意旁的小太监试吃过后，才夹了一口软糯糯的鸭肉，鸭汁儿在入口的一瞬爆开，溅了小太监一脸。
那小太监起初是不敢显露的嫌弃，嘴角隐隐擦了擦，却尝到了味道，眼里瞬间亮了。
“妹妹的心意这才一小口，就把徐姬和陛下的心抓走了，怕是都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她的语气虽然柔和，遣词造句却没少得了含沙射影。
我大约是知道郭嬛以为我在抢风头，便轻咳嗽一声示意小李子可以呈上菜谱了。
巧儿利索地从殿中低头行至郭嬛跟前，行礼，跪拜盛上一方薄纸，贺道：
“贵嫔娘娘，这是夫人命奴婢赠与娘娘的贺礼，今后这火锅的秘方……后宫只您一人独有。”
郭嬛瞥了一眼菜谱，扫视一眼全场思索了一下，也便缓缓开口让巧儿平身。
“也好，今日陛下与太后，诸位妹妹们也都尝过了，你也便帮我弄一块儿青菜出来尝尝。”
“诺！”
巧儿领命便接过旁边小太监的银针。
小李子有些疑惑地瞅了瞅我，我只是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示意他去巡视，看好各个锅底的火候。
德衡本与华歆相谈甚欢，突然脸色大变，我回头才发现，这时阿碧缩着个脑袋偷偷摸摸进来了。德衡为了给阿碧打掩护，故意把身子往桌子前扑，挡住前方的视线。
阿碧一溜烟儿地滑到我身边，站立在我身后偷偷道：“今天哄了那孩子好久，终于不缠着我了，我说回去给她讲有趣故事，她开心得不行，我便把小公主交给奶娘了。”
“咦，巧儿怎么到那边儿去了？”阿碧忽然变了语气，眉头紧皱。
话罢，我也才回神去看郭嬛那边，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郭嬛迟迟没有下筷，而巧儿的额头满了冷汗，脸色苍白。
“贵嫔……怎么了？是宓夫人的菜不合胃口？哀家看你一口没吃呢？”
卞太后用关怀又不失威严的语气道。
郭嬛忽地化诧异为微笑道：“不是的母后，只是嬛儿方才在想，陛下赐予臣妾的宫女也才八个，宓夫人宫中都有十个……”
曹丕忽地挑眉，放下酒杯，郭嬛还在继续说：“这论位分，贵嫔仅次皇后，宓夫人再得宠，终究是夫人……这样可是于理不合！”
徐姬转了转眼珠子，不禁吐槽了一句：“确实不合规矩！”
曹丕冷冷昵了她一眼，转而看向仇昭仪。
仇昭仪温和的面孔也是难得的面成难色。
我刚要说话，郭嬛反应极快，抢过我的话生怕我截胡，用梨花带雨一般柔媚的腔调解释道：
“陛下，嬛儿不是嫉妒妹妹，只是嬛儿不想妹妹因为这种小事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嬛儿想，陛下也是不忍心看到妹妹受到伤害吧？”
“你说你想如何？”
“我要这个丫头！”
我一惊，但是面上保持着和颜悦色，推辞道：“贵嫔说的确实有道理，只不过这丫头性格直爽冲动，怕是伺候不好姐姐。”
“无碍的，小丫头冲撞点儿，倒是让我殿里热闹热闹，年纪小爱折腾，这才比那群老嬷嬷有趣儿，你说……是不是？”
郭嬛坏坏地睨了一眼巧儿，她不禁颤了颤身子，与她对视良久，却终究没有说话，场面有些尴尬。
卞太后便出来主持公道：“我说贵嫔啊，这巧儿自进宫便是跟着陛下的，自宓夫人进府，又拨给了宓夫人，想必也是有了主仆感情，要么……换一个丫头也是可以的……”
“我看这丫头心细，字也是清秀，甚是喜欢，既然母后都说了让给妹妹，我也不是不可以……”
郭嬛又再假笑着问了一句，“但是……你可以吗？巧儿！”
巧儿惶恐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突然就想起檀香曾经的眼神，背脊隐隐发颤。
方才席间离开我视线的那半分钟，巧儿发生了什么？
郭嬛为什么突然盯上了巧儿！
“巧儿！你愣着干嘛！快回话啊！”阿碧在我身后急得直跺脚，殿中气氛有些紧张，小李子巡视到曹洪处便止步不前了，记得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巧儿你说！朕替你做主！”曹丕忽然开口，场面一度冷寂，就连舞女此时也慌了神差点儿跳错步子。
群臣本在谈笑议论，这下子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郭嬛和曹丕那边。
曹丕的声音有种王者的霸气，有种成熟男人的稳重气息。
他继续问巧儿：
“告诉朕，留宓夫人宫中，还是去贵嫔宫中？”
巧儿的眼里霎那间充盈了血丝，幻视着四周，表情有些无助，右手却攥得紧紧的，似乎是在颤抖。
檀香当时恐惧的面庞在我眼前弥漫开来，让我的心霎那间脆弱疼痛。
不行，我不能让郭嬛对巧儿动手！
谁知我刚起身，巧儿颤巍巍的身子已然转了向正对我，站到了郭嬛身边。
我重重一愣，仿佛有人有石锤狠狠敲了我的脑门儿一样，生疼生疼的。
我甚至在坐下那一刻都觉得有些眼冒金星。
“巧儿发烧了吧！”阿碧颇有些震惊，怒气撒在我座椅上。
我心里也是复杂万分。
我知道巧儿肯定不是自愿的，她的眼神那么无助和无奈，身体那样诚实地抗拒……
但是终究心口不一！
曹丕也是微微一怔，但也没多管束，只是一挥衣袖，继续喝着酒，全程没有与卞太后说过话。
卞太后似乎是有些不快，好在曹霖曹礼两兄弟反应机灵，纷纷上前去逗逗老人家，也便是把这宴会继续开下去。
群臣在解除紧张气氛的环境下开始畅饮，欣赏丝竹舞曲，享受着小李子安排的人间美味。
只是我早已没了食欲，全程神思恍惚，就连自己最爱的火锅配菜也没夹一口。
我记不得那宴会是如何结束的了，我只记得，郭嬛回宫时径直带走了巧儿，我连多问一句的可能都没有。
卞太后与仇昭仪和曹霖曹礼一道，徐姬本想留下陪曹丕。
曹丕率先谴走了群臣，待气氛安静些，不知为何就摔了杯子大发雷霆，赶走了所有人，期间就有还没踏出殿的我。
入夜，寒风习习，我站在窗边迟迟不能入睡。
披香殿离我宫殿甚远，但是依稀可见那里依然灯火通明，挂满了红灯彩带，热闹可想。
我的心里还在挂念着巧儿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窗外刮起了风，飘进了些雨滴，听着远处热闹忙碌的人声，我却忘了关窗。
“夫人，夜深了……”
阿碧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里，给我披上披肩，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我的视线不禁落到肩头，那绣着金边，刺着龙纹的衣裳，听着窗外下起了小雨，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阿碧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学我许久之前的语气笑道：
“放心吧阿倾，我一直都在的！就算全世界都不站在你这边，我阿碧也站在你这边！”
为了不让阿碧担心，我勉力地笑了笑：“你先回吧，我这边准备就寝。”
阿碧刚要替我更衣，我便轻轻按住她的手摇头。
“去吧，你也累了。”
阿碧十分担忧地看着我，我笑道：“放心，巧儿的事我会查的。”
“你也不信巧儿是自愿的对吗？”
我沉默，只是叫着阿碧快些回去，雨快下大了，一会儿回去铁定淋成落汤鸡。
阿碧拗不过我，也便被我遣了回去。
房中，空余一人，气氛冷寂到如同春夜细雨，润物无声般萧寂。
我喝了杯酒助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释负重地褪去外衣躺在床榻上。
我定定地望着床幔，漆黑一片，慢慢地把脑袋放空，好奇漂浮在一叶扁舟。
忽地听到殿门被轰然推开，我惊得条件反射地摸出枕头下的十字弩弹起身来。
“谁！”
我在黑夜里迅速靠记忆找到屏风，警觉地佝偻着背准备发射十字弩。
虽然是雨夜，但那月光依稀照进来，映着个长长的影子。
我做好准备发射弓箭，屏息凝视着那影子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倾儿！”
我的手指在扣下机关的那一刻骤然收手！
是曹丕！
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姿势出屏风，突然一个黑影儿压来，我被撞出好几步，重心不稳被压在床榻的台阶上。
只听“咔嚓”一声，我的腰间传来一阵刺骨裂心的疼痛，胸口又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惶急地挪动着身子，倒吸一口冷气，强忍住腰伤，掰开一看，那黑影儿正是曹丕。
曹丕正醉意浓浓地跌倒在我床榻，眼神有些迷离，脸上笑盈盈地，嘴里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真真觉得他也是够给我找麻烦！
“郭嬛的册封之日，你不在披香殿来这里干嘛？”
曹丕靠在床边似乎有些倦了，歪头不理我。
自从上次曹丕装醉之后，我都有些后怕喝醉后的他。因为我无法不能判断曹丕是真醉还是假醉。
“喂！醒醒啊！”我刻意踢了踢他的脚，力度控制得不大不小，但是足以让一个喝醉的人有知觉。
曹丕果真是起了反应，摇了摇头醒酒，嘴里还念叨着：
“倾儿！倾儿……”
我忽地有些难为情，曹丕想要站起来却差点儿被摔在床榻的台阶上。
我条件反射地去扶，却被他死死抱住不肯松手，搞得我呼吸困难。
我挣扎了一番，情急之下只好踩了他一脚，他才痛得松开我。
我长呼一口气，但是他不知是没受住我那力道还是什么，竟然委屈地撇了撇嘴。
我颇有些惊讶地看着曹丕，黑夜里，他的星眸闪烁着柔情却也凄凉。
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难受。
“算了，就由你折腾吧！”
我叹了一口气，本要转身去外面抱床被子打地铺，曹丕突然拉住我的手。
我回头看他，看他是不是清醒的。
他的眼神又是那般的深邃不可捉摸。自那日以后，曹丕再次提及我为后之事，但以司马懿为首的大臣依旧拼死进谏。
我对前廷的那些事不多在意，但巧儿终日在耳边絮叨，我也变烦闷了，小李子说：近些日子已是，月季花开季节，夫人可前往御花园观赏养心。
终于可以避一避巧儿了，我立马起了赏花的雅兴。
初入魏宫的御花园时，沁人心脾的花香，与满园的花景相当协调。
小李子引路，开路，一路没遇上什么闲杂人等，倒是十分安静。
我站在流水上的狮子石桥边，海棠树那艳红的海棠花与御园中的风吹拂着的枝头一起摇曳着。
真是难得那么悠闲。
走过石桥，来到亭子中休息，亭子外除了出口，其他方向都已被茂盛的月季花所遮盖，方才自己刚进来时所闻到的芳香，便是这月月红发出的。
正想回头分享这喜悦，才发现小李子早已没了人影儿。
“果真是御下无方了。”我自嘲道，一面眺望着远处碧绿的池水，映着月季藤蔓，水中影子随风影影绰绰起来，有一丝初夏的美感。
突然耳畔响起细碎的步子，打破花园宁静。
什么声音？
步伐急促有序，可怎么也听不出有那一般的慌张，是小李子！可跟着他的那种平静的步伐又是谁？
我尖着耳朵，调慢呼吸，快速扫视四周，大风吹得花草摇摆，亭台边上的月季花瓣散落在河中，在河中像酒窝一般的小漩涡里打转。
现在这些使我又开始心烦，为什么总感觉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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