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惊喜
方才他踱步的动作压抑而缓慢，一点一点，他不符事宜的笑，其儒雅之态尽显蹊跷！
记得曹植曾说过：江东出了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恰好与我离开的时间相合，他猜想那人就是我，才来江东寻我的……这件事，他只要待我进宫后稍加查看，不难知道我是小乔！
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该不会真的要作《铜雀台赋》吧！虽然历史记载他会因为这首赋被封平原侯，但如今这情况，只有曹操知道我是小乔，但凡曹植与我扯上半点关系，可就……
“丞相，奴家方才也想到一首诗赋！”我忙阻止曹植开口。
他唇齿一动，在我发声那一刻静默了。他皱了皱眉看我，应是被我莫名其妙打断，所以眼里又充满了怒气。
我装作没看见，便起身踱出一步，继续笑道：“想献丑作与大家听听，不足之处还可以借此机会长进长进。”
曹操也不计较作赋打断，喜上眉梢，一个“好”字的嘴型已然成型，却含在嘴中还未吐出，没想到被曹植先声夺人，后一句诗赋脱口而出：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他的声音略显慵懒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只见他眼神沉静，胸有成竹一般，自信却孤傲，如同风中幽兰，散发淡淡诗香。
我屏息凝视，内心止不住扶额，不忍直视，视线却还是在曹操脸上半刻不敢放松。
曹操蹙了蹙眉，尴尬地摆了摆手扶我坐下，反倒笑着安慰我道：“既然子健先作就让他先作吧，宓儿的才情我是知道的。”
听曹操说话我都快吐了，心里暗自翻了一个白眼，但是暗暗替曹植捏了一把冷汗。
曹操沉默了半晌，表情神秘莫测。这个男人的眼睛，不仅有大海的深邃莫测，更有鹰隼般的锐利无双，片刻间发生常人难以捉摸的变化，时而尖锐，时而强悍，时而失落颓丧。
曹操曹植对立而站，曹丕曹植一站一坐，气氛刹那间平静，空气中却似乎酝酿着某种诡谲又难以名状的东西。
我侧头偷瞄我旁边的曹丕，目光幽邃，也是一脸的高深莫测。他无声地轻笑着，笑得很邪魅，让人不由得心颤。
荀彧脸色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激动或兴奋，展眉又蹙眉，眼神忽亮忽暗。
任何人都知道：愈安静异常，就愈是危机四伏，就像那变幻莫测的天空，风云善变，只在咫尺之间。
这时，曹操却道：“曹植的诗赋文才斐然，甚得我心，本相要上表天子，封你为……平原侯！”
平原侯？这是要升官吗？
我的心脏噗噗跳个不停，好不容易舒缓一口气，却见贾诩在奸诈地笑着，片刻心里一紧。
整个形势在这院子里变化莫测，很快就形成了三人对峙的局面，老天应景地刮来一阵大风，这让贾诩更为激动。
我看贾诩的神色中透着些不太善意的喜色，划过视线观察曹丕，他依旧面无波澜，好似曹植封侯与他毫无关联似的。
说无关联，那怎么可能！朝廷中人比市井之徒还要尖刻势利，不会见风使舵只怕怎么死的都会不明不白。
曹丕的暗不发声更让我觉得奇怪。
曹操嘴里还反复呢喃了曹植那句诗：
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曹操忽然大笑，扬声道：“好诗是好诗啊！
不过……
自古不功不受禄。曹植赋是写得好，但封侯怕是有人要说，只会弄文舞墨就这等荣光，岂不是给我们曹氏家族摸黑？”
众人沉默。
“张鲁踞汉中已久，对天子江山构成威胁。元常！”
“末将在！”
这时，一位束腰着黑色深衣的男子赫然挺立而起，这就是钟繇，曹操口中元常。
曹操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明日本是要出征汉中，本相本打算在这宴会一同送行了，如今看来还得送元常个大礼了。”
大礼？
我几乎是和钟繇同时抬眉疑惑。
我对他早有关注，他与其他人气质不同，在场大多为文官，多少有些酸腐，他为武将却少有粗暴戾气，英姿挺拔，黑色深衣让他的气质越发脱颖而出。
“我这儿之文采……方才你也见了，行军随行也不烦闷，若是在这战场上战绩斐然了，元常可也是大功一件！”
行军……曹操这是要流放曹植吗？
“末将……”
“曹植，不若明日一早就协同元常将军一同出征，凯旋也配得上这平原侯一爵！如何？”
如何？我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这提封官的是曹操，说封了又辱没荣光，这是什么逻辑？
如果我没记错，曹操之前打的是关中的主意，如今派曹植去汉中？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赤壁之战曹操打了个大败仗，南下受阻，分明是向西欲夺关中，但表面却诈称要进攻汉中的张鲁……
分明是支开曹植！不可去！
但此时我不好替曹植说话，使了个眼色给德衡，他却默然不理睬。
我有点受打击，越发捉摸不透德衡要做什么。但是要看形势危急，我只好扯了扯暗暗蔡文姬的衣袖，希望她让董祀说个好话。
后宫不得干政。
这已经牵扯战事，我和蔡文姬都心若明镜，我们是不便在此时开口的。
董祀：“丞相，三公子已随大公子出征过邺城了……”
他的意思是，曹植有战争经验了，不像曹操口中那样，封侯靠的是嘴皮子，没有必要再出征去。
没想到董祀话音刚落，曹丕也跟着道：“是啊父亲，子健已经随子桓上过战场，说起来，也是大半个武将。”
曹操冷漠昵了董祀和曹丕一眼，董祀也不再敢说话。
谁知这时曹植突然道：“大半个武将，也都不该是我大曹家的血脉，要做，就做一整个的！”
他的眼里燃烧着过光，不是怒火，是那种慷慨激昂一般热血沸腾的火。好似在那一刻，我从他淡泊的俊脸上看到的，更多是坚毅和血气方刚。
曹操的眼里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诧异，随后的神色便说不出是喜是怒。曹丕亦然。
但我观贾诩笑意不止，好似是他升官而不是曹植似的，便觉这不是件好事。
我都懵了曹植这一波操作：遭遇刺杀丝毫没有武力，原先若不是曹丕要顶着他大哥的名义“护”他，他在战场会活到现在？主动请缨上战场，他是想死吗？
“是是是！三公子说的是！”贾诩道。
杨修附和：“德祖也以为然。”
……
众人根本不给曹植退路。
曹操平和地笑了笑，语重心长道：“不愧是我曹操爱儿！这古语有云：百战不殆嘛！你看你大哥不也是才凯旋而归，这五官中郎将也是名副其实！”
曹植本想说什么，但坚毅的眼神划过我这边，仿佛想起什么，就没再开口。
他的眼神里暗含着我
“本相已奏请陛下，战事要紧，调遣了夏侯渊与你汇合。”
钟繇看了看曹植，眼神快速划过了曹丕那一排：大公子，杨修，贾诩……
“今日与你送行便到这里，随军所需本相前后命人送去。今夜诗赋皆是精彩，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早些休息才是！”
钟繇原地默了默，然后抱拳行礼：
“诺！”
众人也得命纷纷先行告退，我使个眼色让阿碧忙扶我回去，但曹操却执意送我。
他与严嵩一唱一和我也拒绝不得，便由他送我回去。
我和他并肩而行，许褚严嵩随后，紧接着是十来个小丫鬟。
阿碧提步走在前面，持着红纱宫灯，过了玄武池，曹操突然停住了步子，瞥见那涨潮起的水痕唤许褚：“今夜可是耽误了巡逻？”
许褚刚要回答，曹操又补充了一句：“看这潮长的，也不治治。”
许褚的脸上分明划过一抹异样，抱拳低头沉默片刻，道：“末将知罪。”
“那还不快去查查缘由？”曹操抖了抖衣袖，脸色颇为严肃。
许褚领命即刻退下。
我正疑惑曹操治潮的用意，我的手就已牵到他衣袖里去，待我回神，已然是抽不出手。
曹操按了按我的手，藏进毛绒绒暖和和的袖子，笑道：“如此，便不冷了。”
我尴尬地回了个笑，心里恶心到头皮发麻。
但是我得忍着，得习惯。
转过几个小径，过弯，沿着短短的龙尾道，一步步走回我的寝殿。分明是不到一千米，曹操跟着我，就走出了马拉松的沉重感。
好不容易要扯终点红线了，曹操突然又拉着我调头，唤来了一顶轿子。
“这宫门口冷得紧，严嵩，夫人宫里没领炭火吗？”
“回禀丞相，奴才这就去。”
“不必了，你差人去，守着等我们回来。你，跟着来。”
曹操指了指阿碧。
阿碧眨巴眨巴眼，半晌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调头到轿子前去。
曹操便要扶我进轿。
“去哪儿？”我警觉地问，实在觉得曹操有点反常。
莫不是曹植的事牵连到我了？
曹操没应我，只是为我掀开轿帘，要扶我上轿。我全身都僵在原地，和阿碧再三对了眼神，也不知如何是好。
旁的轿夫和侍卫丫鬟都瞪大了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被曹操睨了一眼吓得忙低头，瞅着我这边想看又不敢看。
“我累了，我先回去休……哎哎哎！”
我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被曹操打横抱起，抱进了轿子。曹操一声“起轿！”，轿子便离地，微有晃动地抬起，前进。
曹操摸了摸下巴，发现胡子不在，不知为何竟笑了，硕大的卧蚕眼硬生生挤成了一道月牙，语气轻佻：“看来宓儿是喜欢这种强硬的方式啊！”
“你哪儿看出我喜欢了？”变态！
曹操色咪咪地笑了笑，应答：“不然每次都要本相抱你！就说嘛，子健腹有诗书，说到底是个文绉绉的公子……”
额，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你真是因为我把曹植谴走的？”
曹操脸色忽地一沉：
“宓儿真是对曹植有意？”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鹰隼猎物时的尖锐眼神，灵敏而针锋相对。
“有意又如何？无意又如何？有意……丞相莫不是要杀了我不成？丞相可别忘了，这免死金牌可是你亲赐的……”我试探道，用温柔的语气说得理直气壮，但暗暗心虚。
曹操盯着我许久，眼波忽地像是蒙上一层迷雾，让我捉摸不透，锐利的目光刹那间变得黯淡：“我说过，只要我曹操在一天，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丞相，到了。”
此时轿子停住，阿碧提灯来掀开帘布。轿帘外正对着一架盘旋而上的云梯，檀香木制的，成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华贵。
从下往上仰视，那楼约有九间，层檐三覆，栋宇百尺，放眼望去楼檐一条直线上，精美宫灯装饰，辉煌绚丽，琼绝尘埃，无与伦比，堪称铜雀台楼谯之冠。
我先下了轿子，没有等曹操便提了阿碧的红纱宫灯走在前面上了阶梯。
阿碧想跟上，却终究没有跟上来，我听得出，身后响起的是曹操的步子。
他身材雄壮，步伐沉稳，是和阿碧敏捷的身手有根本区别的。
他既然带我来这里，自然是有话要说，正好，我也打算弄弄清楚好些事。
长时间没练功了，爬楼竟也累得我气喘吁吁。我站在城楼上，俯瞰邺城，犹可见远处一抹星光，晕染开来铺成一条街，街边酒楼张灯结彩，人来人往，满是欢歌笑语。
忽地传来一声钟鼓鸣，悠悠声漫，回荡在整个铜雀台的上空，蔓延到邺城内外。
“除夕过了啊……”曹操突然伸了个懒腰打哈欠，好像是犯困了。
我不懂他要说什么，只好附和了一句：“是啊，又是一年了。”
“文姬今天来过除夕，开心吗？”
我不应，只默默点头。之前我是以为曹操要用蔡文姬的事羞辱我，但结果不是，反倒像真的是要我们相见。
没有道理啊……
“你带我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我望着曹操，我的眼神眼神丝毫不闪躲，但曹操却有意避开了我，走到雕栏前俯身长呼一口气，敞开双手来，看向繁华热闹的脚下邺城，指向那钟声传来的地方，缓缓沿着灯火阑珊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兴致勃勃道：“你看，那儿就是钟鼓楼，可以奏出响彻云霄的钟声，一声声，就像是在呼唤你回来一样……
看，那就是之前的袁熙府……已经不复存在了，成了那片绚丽的街道，卖胭脂水粉，也有很多邺城特产，宓儿应该会喜欢的……”
“曹操……”
我打断他的话，用极其轻蔑的眼神看他：“你觉得我会满足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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