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卷 赤壁01
“孔明先生来得正好，方才乔儿极力力荐先生改进一下这十字弩，说是能增加赤壁之战的胜算……”
他说着转头看了看我，眼神复杂，默了一会儿道：“这凡是能增加胜算的事，公瑾作为主帅，自然是要考虑的……不过，先生可就要辛苦了……”
“举手之劳。”诸葛亮淡定地点点头，恭敬地接下十字弩，都没多看一眼弓弩。
我知道他聪明，一眼便足够他研究，但是他也别看我啊！
此刻周瑜的视线在我和诸葛亮之前反复流转，我现在原地尴尬得爆炸！
“都是阿乔夸张了，孔明不过略懂皮毛……”
我假笑瞬间变成皮笑肉不笑。
略懂皮毛？过度谦虚就是骄傲！诸葛亮我劝你别嚣张！
周瑜忽然大笑：“既然乔儿都夸了，必然是有真材实料，我们乔儿啊……可不随便夸人……”
我全程无语。
“你看这先生若是提高了十字弩续箭能力，那这耗箭量也……”
耗箭量！
我突然间打了个激灵！
历史上有草船借箭一说，周瑜不会是想要借箭做文章吧……我忙摇头，可周瑜直接忽略我，打算继续说，我跑到他身边只好截断他的话：“这个师兄不用担心！公瑾能解决这事的……对不对？”
我冲周瑜使眼色，可他丝毫不领情，嘴角反倒泛起一起讽刺。
讽刺我？还是诸葛亮？还是他自己？
……我不知道。
他拱手道：“恕公瑾愚钝，不能解决这耗箭之事，乔儿既说得先生如此神通，不若给先生机会，限十天造十万支箭，如何？”
诸葛亮沉默了一会儿。我内心祈祷诸葛亮不要答应才好，可没想到，他轻描淡写吐出几个字：“三天……”
“什么？”周瑜显然有些惊讶。
我扶额不敢直视周瑜的表示。
我收复德衡就是为了解决箭的问题，没想法还给绕回去了……周瑜自己给自己下套！
我都不敢想象，到时候诸葛亮借来十万支箭周瑜是什么反应……
得了得了，受不了他们俩你一句我一言，我抓准时机就开溜。
“姐姐说等我用午膳，我得先走了！”
后来没过几日，周瑜果然领会我的用意，传来周瑜毒打黄盖，黄盖欲招降于曹操的事。紧接着就是诸葛亮如约借来十万支箭，气得周瑜暴走。
阿碧：“夫人，您不去看看大都督吗？”
“有什么好看的！”谁叫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摆了摆手示意阿碧别管：“我劝过的，是他不听！”
“乔儿何时劝过？我又何尝未听？”
周瑜不知何时来了我营帐，脸色严肃得厉害，吓得阿碧连忙后退到一角。
阿碧怕他，我可不怕！
“我是不是说过了我师兄神通广大，你还故意挑衅他，你说你是不是自己找的！”
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是不知为何，话就出了口。我抬起头瞪他两手叉着腰，装着气势十足，可是其实我心里懊悔死了。
“你！”周瑜被我气得脸色铁青，我想收回刚才的话，可是周瑜已经不给我话语权：“乔霜！”
我怔愣了一下。
这是周瑜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他是真的生气了！
“那我就让你看看，我和你那师兄，到底谁更强！”
周瑜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
当我想要收回时，周瑜已经挥袖离开。
阿碧在一旁小声嘟囔：“夫人！您怎么能拿大都督和诸葛军师比呢？”
“为什么不能比？”他是他，诸葛亮是诸葛亮，他们都是唯一的个体，为什么非要比较……
阿碧惊愕地看着我：“夫人！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大都督是在吃醋吗？”
吃醋？吃谁的醋？
诸葛亮？不可能啊，他不过就是我师兄，师兄的身份能占多少份量……就算我对他……曾经是那么喜欢……可我从未让人知道！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阿碧，你想多了……”我无奈地笑道，心里涩涩的。却觉得看阿碧还要说话，连忙谴她出去。
人，总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出口不戒备，有时候，明明好心……却总表达成恶意……平日里多精明，为何此刻会犯这种错！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周瑜的相处模式总少不了争吵，所以我习惯性地想要挑起战火……可是这次，我好像过火了……
但是后来我想想，周瑜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我那话确实重了些……毕竟，我们是相互许诺要互不欺骗的人，是要携手走一生的人……即便我们做不成真夫妻，但他把我看做最信任的人，我也把他当做唯一值得信任的人，份量都是极重！
……若是有一天……我在他口中听到任何一句夸赞别人的话……我心里估计也会不舒服的……
我不该那么说，但是说出的话收不回了。
此后，周瑜忙于战事也再没来过我营帐，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去找他道歉，可偏就时机不对。
再后来，我与周瑜莫名其妙就处于了冷战状态。紧接着，曹军那边派来蒋干。
蒋干是周瑜的故人，以叙旧为由住入周瑜营中。周瑜是性情中人，我怕他感性误事，一时被迷惑，想尽办法旁敲侧击，但是无奈消息根本送不到周瑜那儿。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愿得到我的任何消息了。
阿碧见我愁眉不展，宽慰我道：“大都督可是雄才伟略之人，赤壁之战有大都督，大都督怎么也不会丢下夫人的，夫人在紧张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是啊……我在担心什么？
周瑜到底是足智多谋的统帅，与我的小聪明过招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说到底还是让着我是女子。
前些战役，我虽然插了一脚，周瑜的英将才能也是一点没被我掩盖。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我该相信他。
我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反倒取乐阿碧，问她什么时候也咬文嚼字起来，都会用雄才伟略这样的词了？
阿碧咬唇低头，害羞地避开了我。
没过多久，荆州降将蔡中、蔡和来向周瑜投降，大营中又一顿不安生。周瑜打黄盖也便有了好的契机安排好戏，我才后知后觉周瑜的连环反间计！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经历许久的明争暗斗，赤壁之战终于开战！
周瑜出征时仍然没有与我告别。阿碧急得眼泪都快蹦出来了。
若是换到以前，我一定会换上男装前去观摩一番。
但是，这次是周瑜的主战场，我不能去。
若不是他突然的大怒，我也许还不是很清楚地知道，我深深牵扯着他的情绪。
他一介大都督，行军打仗指挥领兵，我既能如此影响他的情绪，自然不出现为佳。于是我对许多军机要务的概况，前期都是通过乔莹。
她告诉我，周瑜已选取蒙冲战船十艘，装上干荻和枯柴，在里边浇上油，外面裹上帷幕，上边插上旌旗，预先备好快艇，系在船尾。
黄盖先派人送信给了曹操，谎称打算投降，使黄盖率十艘小型战船，上装满柴草，再灌以膏油，向北岸曹营驶进。
我和阿碧在营帐等前线传消息，不久冯则便匆匆赶来。
“夫人！”
冯则急急忙忙，满脸大汗但是脸上带着喜色：“夫人！好消息！”
好消息！我不由得有些激动……等到了，终于等到这一天！
“快说说，前线现在什么状况！”阿碧比我还激动，小脸儿仰着紧紧握住冯则的手腕。
冯则喘了几口气，忙道：“诸葛军师神机妙算借得东风，如今前方东南风正急，黄盖大将军也奉大都督之命，将十艘战船排在最前面，到江心时升起船帆，其余的船在后依次前进。
离曹军还有二里多远，那十艘船同时点火，火烈风猛，船像箭一样向前飞驶，把曹军战船全部烧光，火势还蔓延到曹军设在陆地上的营寨。顷刻间，浓烟烈火，遮天蔽日，曹军人马烧死和淹死的不计其数！”
冯则讲得眉飞色舞，阿碧也是连连拍手唏嘘，但我警惕地发现，那人的手臂上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图案。
上次帮冯则乔装成周瑜时并未有那图案！
我不动声色拉过阿碧，打趣儿道：“你是个女孩子，注意一点儿！冯则将军好歹也是个男儿，阿碧若是钟意，待公瑾大捷归来，自然请至尊许你一桩好婚事！”
阿碧被我说恼了，借口去沏茶。
阿碧一走我心里才叹了口气，这样才不至于误伤！
冯则的眼神没了方才大汗淋漓遮掩，明显异常。但我仍笑着欲试探对方来历，毕竟，能把易容术做到这地步……也绝非常人！
“冯则将军，你这刺青有些特别哦，可否借阿霜看看？”
冯则果真露马脚，有点儿紧张了，我一看清那图案……像青龙又似腾蛇……冯则忙避开我触碰：“夫人，男女有别！”
“哦……我只是好奇冯则将军怎么还有这个图案，上次不是见将军消除了吗？”
那人一惊，反问我：“冯则也是丞相的人？！”
丞相？曹操！不会是前方吃了亏，打起我的主意了吧！…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老虎！嗯…极有可能……我是周瑜名义上的妻子，孙权的小姨子……我的身份，足以牵动大局！
我心里一惊，面上仍旧保持平静，缓缓退后三步，暗暗往营帐外扔了一颗棋子，却没人声，便知守卫已经中计！
我暗自要拿出十字弩，一边假笑着稳住假冯则的情绪：“嗯…是啊，不只冯则将军呢……我也是丞相的人！”
糟糕！十字弩借与诸葛亮了！趁假冯则还未反应过来，我旋即改变策略，左手用香，右手使用御棋术，嗖地一声直接割喉。
假冯则瞬间倒地，不料那一声引得我突然间被人围攻！还没来得及出招就被人用了迷香！即便我有心屏气也来不及了，只觉身子瘫软，突然间眼前一黑！
好厉害的迷香……尽管我点了自己的穴道阻止迷香进入，却还是抵不住……
我只能在黑暗里无数次默念着，祈祷着：周瑜……千万不要中计……千万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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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什么焦了……好香……好热……
这是哪儿？
我朦朦胧胧有些意识，却被眼前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待我眯着眼看清四周，竟发现自己被一团烈火包围！而我，在船上！
熊熊的火势染红了船里一角，船内的支架随着炽烈的火舌而疯狂松动摇摆，发出呲呲呲呲的声音！
终于有一根支架经不住摧残，狠狠砸向船面，溅起一层层已经烧焦的木具的灰烬，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声。
整个船里都弥漫着呛鼻的烟雾，眼前视线好似被蒙上了一层轻纱。
我隐约之间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到逃离火海的方向，趴在原地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我想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呐喊，但出声的那一瞬间，烟雾顺着鼻腔钻进心肺，喉咙像被鱼刺卡住一样，只稍一吞唾沫，便会戳动脖间细腻而脆弱的血管，烟雾呛得我泪花直蹦！
我从没有像如此那么绝望过……我感到一种危机。
我想要呐喊，却怎么也呐喊不出！那一种做了哑巴的感觉，我第一次痛彻心扉的领悟到！
此刻我能做的，唯有咬破我的嘴唇放血，减轻迷香的麻痹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周瑜的呼唤声真真切切地出现了。像是给了我一股巨大的力量！
我要活着！我必须要活着！
我忍受着烈火灼烧的疼痛与烟雾攻心战肺的挣扎，努力辨析着那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方向。
倏尓一声“砰”的巨响，着实惊醒我！
不行！我得自己出去！周瑜救我就是一个圈套！不能让曹操得逞！
我努力地往前挪动身子，却又发现裙摆被火点着，我又连忙使劲力气翻滚扑灭！
整艘船里只剩下火势蔓延的声音，噼里啪啦，呲呲咔咔，凄寂而惨烈得瘆人！
火光在我眼前时隐时现，忽明忽暗……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灵魂的自己……
往前挪一步……再挪一步……
我看着有个高大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用披风横扫火苗，扑灭无数火光，他向我走来……蹲下把我轻轻抱起……还在温柔地呼唤我的名字……
乔儿……乔儿……
我从没觉得这个称呼是那么好听，直到我看清楚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古铜色皮肤，在火光中显现出美丽的光泽，卧蚕浓眉，大眼，束发纶巾…
“周瑜……”谢谢！
我话还没说完，自己就昏倒在周瑜的怀里。但是我还有意识，我只是累了。我还听得见，噼里啪啦的火声里，他在我耳边叫我：
“乔儿！你坚持住！”
“乔儿别怕！”
“乔儿……”
待我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我营帐。
周瑜，诸葛亮，孙权，刘备，乔莹，阿碧，德衡，关羽张飞……
一个个或站立，或勾背坐着，或面对墙，或盯着床，都严肃郑重模样，气氛压抑得闷人……我还不知如今事态，是好是坏，进展到哪一步？有没有发生历史偏移！偏移大不大！我该如何挽回！
……一系列问题在我脑海里转了个遍，幸好阿碧先说话，见我醒来就守着我大哭：“夫人！你总算是醒了！阿碧要是早知道夫人是因为遇到危险故意遣我阿碧的，阿碧绝对不会离开的！”
我虚弱地笑了笑，喉咙还有点儿痛，不禁引发了咳嗽。周瑜和孔明同时给我端来一杯水弄得我有些尴尬。
“有没有耽误你们的大事？”我示意不用喝水。
其实我渴的要死，喉咙也不舒服，不过先今状况……无论怎么选都是伤两军和气的事。
“火攻计成……大都督率领轻装的精锐战士紧随曹操，鼓声震天，奋勇向前，曹军大败。我们……取得了赤壁之战的胜利……”
我没想到是诸葛亮先说话。应该是尘烟吸入太多，大脑有些不够用，我愣了几秒。
这时张飞突然道：“小乔姑娘聪慧，如何就中了那迷香？”
我默想了一会儿……这个事情，应该和师祖华佗有关……如今能制得了我和孔明的药……也就只有他！此事牵涉甚广……
我没回答张飞，转而看了看周瑜，他侧脸上包扎着白布，我猜应该是救我时受伤了，心里有些愧疚。
这时，乔莹也走到我床边：“若不是曹操欲拖延，故意告知阿霜在火船里，公瑾前去救下阿霜，怕是凶多吉少啊！”
曹操拖延？……所以……周瑜追击曹操被我耽误了一下的……
我不禁看了看周瑜，心里复杂得心乱如麻。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抛下这么重大的事情！身为众军统领！怎么可以以身犯险！明知是圈套还要去！
我知道我在周瑜心中有份量，但我以为……天下与我，天下终究比我重要……但是周瑜！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怎么可以……你知不知道因为救我可能赤壁就要改写历史了，你就失去了你原本的功勋！
我盯着周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禁觉间眼眶有些红了，我便顺着床幔的方向眯了眯眼。周瑜便以为我是累了，突然说道：“我们先出去吧，乔儿刚醒需要休息，阿碧，你留下来照顾乔儿……”
众人都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便出了门。
周瑜也打算转身离开，我牵了牵他的衣角望着他，也不说话。
我望着他，我眼里带着满满的歉意和感激，眼角忍不住就要蹦出泪花来。周瑜刚想要俯身，我就忙转过身去面对床幔里面。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哭。
周瑜在屋子里默站了好一会儿，蹲坐在我床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许久才道：“放心，我在身边。”
他的大手离开我的肩膀，我不禁失声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乔儿？”他急忙折回床边，轻轻扳过我的脸。
我猜想我的脸色一定惨白如鬼，难看死了。
周瑜皱了皱眉，将我紧紧抱住，像哄小孩一般轻拍我的后背。
幸福和恐惧都是一瞬间，天堂和地狱都不知何时就转换？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我话还没说完，就明显感觉到周瑜的身子一僵。他顿住了，放开我，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愣了愣，不知为何就握了握周瑜的大手，心里紧地一拧，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骨灰随风而去……说不定，我可以随着风回到我的家乡……”
我知道我的想法离经叛道，甚至在汉人看来是那样残忍无情。但是我想，我来到这里本就超自然，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甚至是充满恐惧的。
若是有一天我真的不能再陪在周瑜身边了，就该让他忘记我。
随风而去，才是我的归宿。
周瑜默了一会儿，把我揽在怀里。
“好……”
他答应的干脆，声音几近低哑，却莫名其妙传递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温柔到……我完全忘记了火海里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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