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白一梦最后是哭着跑出咖啡店的。
捂着脸，发丝飘飘，裙摆飘飘，像极了某些台味十足的古早偶像剧。
这时候要是天公作美，再来一场阴雨，氛围才算适配。只可惜阳光普照，这一天从头到尾都算得上是难得的好天气。
薛潼腰杆挺直，坐相端正，人都走没影了也未曾松懈下来。
巷子另一侧是故意做旧的砖头墙，灰白色的，看起来比她凌乱的心绪还要惨烈。
脑袋空空，有些事真的不能细想、不敢细想。
她记起幼年时趴在姥姥书房里，指着书中的古文问她：“姥姥，察见渊鱼者不祥怎么解释？”
姥姥说：“难得糊涂。”
现在想来，真的是活得越清醒越糊涂。
从前她太较真，回头望一地鸡毛，残余的是真糊涂。
报应不爽，谁也逃不过。自己年轻时作的死，终究还是会回到身上的。
好大一笔烂账。
不知过了多久，阿帆走过来又给她免费续了杯咖啡。
她真的喝不下了，挡住杯口冲她抱歉地笑。
“不好意思，阿帆，刚刚打扰你做生意了。”
阿帆毫不在意，“没事没事，反正也没客人。”
薛潼一愣，“我记得中途不是有人进来过吗？”
“你说他啊。”阿帆鬼鬼祟祟地弯下腰，“那是我们老板。”
老板？
薛潼回忆了一下，看起来挺年轻的。
“被你老板看到了，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薛潼面露尴尬。
阿帆大大咧咧的样子，“不会，我们老板很善解人意的！刚刚过来看不方便，又自己走了。”
薛潼倒没注意人什么时候走的，她在专注一件事时，对周围的变化感知很低。
阿帆没继续给她续咖啡，端走了桌上另一杯卡布奇诺，又端来了一盘小甜点，坐在了刚才白一梦的位置，“想谈谈吗？”
薛潼婉拒了她。
与人交往最忌讳交浅言深，成年人真正想说的话都是放在心里的。
阿帆笑了笑，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理解理解！不过以后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哦。”她眨眨眼。
和那种没有边界的打探不同，她的语气里更多的是诚意。
阴霾被无形中挥散了些，薛潼也眨眨眼，“我会的。”
-
夜间洗漱后，薛潼脑袋顶着高高盘起的干发帽，往脸上敷清洁面膜。
牛油果绿的泥膜，左一层右一层地厚抹，还没涂满全脸，洗漱台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她顿了顿，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洗完手拿起手机。
是林父发来的消息：潼潼啊，明天和爸一起吃个饭吧。
薛潼盯着手机屏幕，不知该怎么回。
林父来找她的目的并不难猜，在上一次聚餐后她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
林家父子向来心有隔阂，作为一位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工具人，对于他们的想法和态度大致心里都有点数。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星星——林壑清的妹妹，林星雨。
那张俏美烂漫的脸浮现在眼前，养尊处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林家所有人的宝贝。
她见过林星雨和林壑清相处的模样。
校门口，成群结队的学生放学回家，路过保安亭都要朝它旁边站着的小妹妹看一眼。
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头上繁复的辫子缠着蝴蝶结，垫脚张望。看见来人，眼睛一亮，张开双臂俏生生地跑了过去，脸蛋直接扑进林壑清的怀中，“哥哥！”
然后林壑清淡漠的表情会逐渐融化，化成一滩温柔的水，不吝啬向可爱的妹妹流去。
薛潼背着书包站在柱子后面窥视，视线落在他俯视时低垂的睫毛，和被林星雨双臂环着的腰身，心跳的震动无与伦比。
他毫无顾忌的宠爱，薛潼自认自己都未曾让他达到那种地步。
她也是薛家娇生惯养出来的，两人生长环境相似，算不上什么羡慕不羡慕的。但她确实很想要一个林星雨那样无条件宠溺和偏爱她的哥哥。
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脸上结块的面膜往下掉渣，纷纷洒洒落进洗手台里。
薛潼想起下午白一梦说的一番话。
“……他只是把我当作你的替身……”
替身？
呵，真可笑。
-
第二天中午薛潼抵达时，林父正坐在位置上喝茶。
喝的是大红袍，口感醇厚，余韵悠长。
薛潼将包放在对面，“爸，不好意思，久等了。”
此时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个十分钟。
林父放下茶碗，“没有，是我到早了。”
“爸吃点什么？”薛潼垂眼翻动菜单，这家餐厅口味清淡，汤品尤为一绝。
林父隔着一张桌子，慈眉善目地看着她，“你看着办吧。”
薛潼眼也不抬，不动声色地忽略他试探的眼神。
等菜磨磨蹭蹭点好后，林父终于忍不住了，“潼潼，壑清不来吗？”
“爸喊了壑清吗？我没跟他说过。”
林父放下心来。
薛潼主动与林父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芝麻大点的事都要翻出来说。眼看林父眉间的急切快要掩不住，却不把话题往他想要的地方带。
她内心并不想掺合到这件事上去。
此事是林壑清的禁忌，闹离婚前她都不敢触碰，更别说现在两人即将分道扬镳。
点的菜纷纷上桌，服务员将汤盅摆在他们桌前，盖子一开，浓浓的药膳与肉香扑面而来，细闻还有股椰子的清香。
薛潼低头舀汤喝，静静地没发出什么声音，余光中林父一动不动。
喝第二口时，他似乎破釜沉舟，“潼潼，算爸求你了……”
薛潼心一颤，抬头，看着须发皆白孤苦伶仃的林父有些哑然。
他眼神哀求，像是在凝望唯一的救命稻草。
“潼潼，只有你能帮爸了。壑清永远也不会让我见星星的……你明白一位做父亲的心情吗？我已经五年没有去看她了……”他眼角有晶莹闪烁，说到“五年”这个期限，唇瓣都在抖。
他老了，比她见他第一面的时候苍老了许多。
那时的林父尚意气风发，心狠手辣，事业给予他的加持体现在方方面面，连自己的家人也无法撼动他做的决定。
大手一挥，头也不回，一个幸福的家庭就这么破裂了。
这几年，算是被林壑清抽筋刮骨，从里到外改造了个干净。
说他咎由自取，其实并不偏颇。
“这五年我也在赎罪，我每天不在后悔当初的决定……可是潼潼，我只是想去看看星星啊……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林父双眼通红，双拳紧握，完全一副失去女儿的悲痛父亲形象。
薛潼身为一个外人，对他没有怨恨。她也有自己的父亲，代入女儿的视角看这个画面，心里很不好受。
但她又理解林壑清的做法，当初林星雨出事，林父虽然没有直接责任，但却是一切开始的源头。
五年前的那段日子是她陪着林壑清走过来的，散不开的黑暗与痛苦，他绝望的样子依稀可见。
那也是他们感情消耗的出发点。
满地的烟头和酒瓶，男人万念俱灰地仰倒在床头，形容枯槁，双眼注视着天花板眨也不眨，好像灵魂已脱离这个躯壳，跟随着一起下地狱了。
她怎么也摇不醒他，他被折腾烦了，动了动嘴，“走开。”
走开。
薛潼知道，他翕动的唇形，最开始想说的其实是“滚”。
“潼潼，我真的只是想去看看星星……”
“你只需要告诉我她埋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星星天天晚上托梦给我，说想见见爸爸……”
薛潼几乎要被他说动了，就在这时，放置在手边的手机乍然蹦出一个电话。
铃声在包厢里无死角的旋转。
薛潼看了眼表情失控的林父，接起了电话。
“喂？”她说。
“他去找你了？”
薛潼顿了顿，不知道他说的哪个ta，“嗯。”
两个都来找了。
这么想想，这两天她还真挺忙的。
林壑清的语气平淡，“你们在哪？”
哦，他指的林父。
薛潼没顺着他，“有事吗？”
大抵是薛潼冷淡的声音让他不适，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我过来找你。”
“不用。”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告诉他？”
薛潼明白他在说什么。事实上，她没有这个打算。
她是局外人，没道理越俎代庖替林壑清原谅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父亲。
她的松动也不过是愿意帮林父到林壑清面前说几句话劝劝。
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林壑清手上。
“没有。”
林壑清低低地应了一声，没话了。
薛潼好脾气地等了等，没了耐心，“还有事吗？”
他的呼吸声近在耳侧，仿佛她这句不友好的疑问惹得他鼻息加重。
半晌，他才说：“……没事了。”然后挂了电话。
包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薛潼放下手机，对面的林父迫不及待地询问：“怎么了？壑清打电话来干什么？”
“问了您的事。”薛潼没隐藏。
林父面色土灰。
“您看，这事我没办法做主意。”薛潼脸不红心不跳。
这是家事，她最好不要插手。
为了之后一干二净的脱身，也为了林壑清五年前的行尸走肉。
林父双肩塌了下来，望着窗外出神，市中心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他突然捂着脸抖动。
薛潼转开眼，不去听微小而突兀的啜泣。
(https://www.skjwx.cc/a/28751/28751618/8556069.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w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2.skj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