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果
顾梦还是没有去平城。
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去了隔壁的省份，转学去了一个存在感很低，但是风景还不错的安逸小城。
孟清卖掉了在阳城的房子，在这里给她租下了一个一居室。
其实也没什么用，她住校，新学校魔鬼一样，学习强度很高，一个月才放一个周末的假。
这个学校没有什么喷泉，也没有小树林之类的地方，从装修到教学，一切都很高中。
也许之前只是一场梦，这种生活才比较真实，顾梦有时穿着蓝白校服奔跑在操场上，汗水滚落，总会不由自主的有这种想法。
从前，她会装出一副内向无害的样子，现在她不用再装模作样了，但没有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反而真的养成了沉默寡语的性子。
她的新宿舍和新班级学习氛围都很浓厚，晚上舍友们挑灯夜战是常事，白天更是离大谱。
起床铃响的时候已经有一撮人在教室了，早读为了防止困，很多同学都站着读书，尤其是数学课，一半的学生都站着听课，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体罚。
大课间铃声一张，大家就像脱缰的野马奔向操场，手里拿着单词本或者其他东西，提前到操场，开始背书。
教室里装着监控，全校联网，你永远不知道上课的或者下课，有哪个老师在盯着你。
班里实行着经久不衰，饱经历史考验的量化分，早到加分迟到扣分，回答问题加分回答不上扣分……加分扣分加分扣分……
午休时间几乎没人回宿舍，都在争分夺秒的学习。
有人觉得窒息，会请假，会逃课，但是顾梦没有，相反，她竟然在这种没有喘息的忙碌中得到了一种心安。
太忙了，所以就没时间去想别的人，别的事。
她把手机丢在了租的房子里，身上只放了一个能打电话能发信息的老年机，里面甚至连个贪吃蛇都没有，另外就是一个mp3，只能听歌的mp3。
在这种高压下，她的成绩真正扶摇直上，稳定在了前几名，偶尔也会意外占个第一第二。
她成了大家眼中安静且低调的学霸，有一天，她去食堂吃饭，前面走着的是两个同班同学，她们并没有看到自己，所以聊天的音量也没有控制，她听到那两个姑娘说她是高岭之花的实体版。
她刚听见的第一反应不免失笑，但嘴角还没提起来就垂落了。
她看着那两个姑娘的背影慢吞吞的想——
这不是顾梦啊。
顾梦可是每天笑嘻嘻没个正形，被生活打倒之后，睡一觉，第二天还能乐呵呵的继续斗争的美少女。
那这是谁？
顾梦只觉得心口生疼，回忆在脑海中肆意奔涌横行，绞的她快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声来。
这时，她高三了。
从来到这里，她就在匆匆的时间里奔跑，忽略周围的一切，想要将那些迟疑与软弱甩在身后，想让这里的忙碌拥挤掉其他所有的想法。
忽然听到这样一句话，就像是在这种匆忙里，猝不及防在身上落下了密密麻麻的针，扎的自己不知所措，无比疼痛，连带着翻出血肉来，和着封锁的记忆，尖锐的质问自己——
为什么这么软弱，为什么不敢面对，为什么要逃之夭夭。
只因为自己的害怕，就不给另外一个人一句话的机会，只是狼狈的逃离他的世界。
他怎么办……
他……
顾梦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她原以为时间会掩埋感情，她也在努力的配合这种消磨，可是好像并没有作用，谁不经意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能会拉扯出这段短暂而炽烈的感情，让她体无完肤。
偶尔，她也会安慰自己，这样没有告别的结束，总比像自己的父母那样难堪告终要好的多。
对，这样的结局也很好。
就这样，她独自走过那两年时光，又在忙碌中走过高考。
撕碎的卷子撒向天空，这时候忽然一回头，才发现原来那么多人怀念的高中，那么多人念念不忘的青春，在她这里，就这样平淡的结束了。
所谓的十八岁，原来也没什么不同。
可高中不就是这样吗，数不清的卷子，写不完的作业，以及，无疾而终的爱恋。
高考后的假期她没了目标，躺在家里发烂发臭了三个月，顺便选了选大学，报的时候没什么想法，就是想跑的远一点，最后她如愿以偿，漫步在了一所在西北还不错的大学里。
在为数不多的文科专业中，她学了历史，学校里有座博物馆，她成功通过笔试和面试，留在了这座古朴的建筑中。
白天除了学习，她就是在博物馆里，写稿子改稿子背稿子，或者是在没有课的时候，就在这儿找个展厅，关起门来自己学习，有人参观的话，她就去办公室里，听几个同学侃天侃地，自己在一边默默无声。
晚上，她会独自去操场跑步，离开一高后，她才真正明白运动的确能让人保持足够的精力和心情的愉悦。
大学校园里，尤其是夜间的操场，牵着手的情侣随处可见，毕竟已经到了彻底摆脱早恋的年纪，还在青涩中的男孩女孩们终于能正大光明的接触爱情这个词了。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好像十八岁之前恋爱就是个禁忌，而十八岁之后，一夜之间，爱情就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不恋爱反而好像有点异类。
一个平常的夜晚，她看到操场上牵着手的男男女女，忽然想到，那一年的一高，他们正上着生物课，坤坤好像是在讲一个分子的组成，为了便于理解，让第一排的同学们手拉手，中间一个男孩和女孩不好意思，坤坤哭笑不得的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江鹄也笑了，二话不说就拉起了她的手，放到了桌子上，故作风轻云淡的说：“就是，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是顾梦分明看到，他的耳朵尖通红通红的，像要滴出血来。
当初年少不识世事，如今才明白，原来那时抬眸一刹悸动，便是一生停留处了。
大一结束的寒假，周亦然各种狂轰乱炸，一定要她回去阳城，还以绝交为威胁。
周大小姐发起脾气来，顾梦实在招架不住，只好订了回阳城的机票。
她到的时候，刚刚过了十点，将近三年没有回来了，阳城一切如旧，只是有些地方又建了一些高楼大厦，但周亦然家那一片儿没有丝毫改变。
她走在路上，恍惚觉得一切都是曾经的样子，她还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不经意的回头，还能看到熟悉的人，还要去往熟悉的地方。但在见到周亦然更加夸张的形容，她醒了过来，时间是不会停留的，这里早已时过境迁。
周亦然站在桥边，远远的就能看见她的人影，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发亮的马丁靴，黑色包臀裙下显得双腿笔直修长，上身一件白色衬衫样式的内搭配了一条黑领带，也许是为了配合，外面套了一件宽松的黑色羽绒服，妆容明媚张扬，耳朵上的银色耳环更是长的垂到了肩膀。
顾梦记得她之前染的是蓝色的头发，以为已经够酷了，但是后来褪色成了一头绿毛，周亦然就又去继续鼓捣了，现在的微微卷曲着的棕色中长发居然也能和她这一身衣服达到一种意外的和谐。
对视的那一刹那，顾梦是真的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而周亦然嘴角勾了一半就凝固住了，她走上前来，把顾梦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眼，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憔悴，瘦了好多啊。”
顾梦不在意的笑了笑：“越瘦越好看。”
周亦然凉嗖嗖的刮了她一眼：“少来这套，”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会儿顾梦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当事人却毫无反应，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周亦然心里直叹气，叹着叹着脑中忽而灵光一闪：“要不咱们中午去一高吃饭吧。”
“什么？”顾梦神色依旧，声音却夹杂着明显的惊讶。
“一高，你很久没回去了吧，去看看吧。”周亦然再接再厉：“现在高中还没放假，放心，有我在，回一高很轻松的。”
“……好。”普通的话语传到她的耳中实在是诱人，以至于这么快就丢盔卸甲，举手投降。
一高和那一年的风景有了很大的变化。
四面漏风的图书馆终于修起来了，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操场铺好了塑胶，竟然是蓝色的，宽阔的场地和扎眼的配色，很像偶像剧的拍摄场地。
学校甚至还给学生安排了回市里的公交线，回家方便了起来，不少人都选择了走读。
一切都很好。
只是已经物是人非了。
顾梦轻轻叹了一口气——
幸好思念无声。
吃完饭后，顾梦和周亦然晃晃悠悠的散步在校园中，她们吃完饭刚好是上午放学铃响，这会儿教学楼里没什么人。
江鹄虽然已经离开，但是这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你我曾经这里谈笑，那处相拥。
曾一起穿过风雪，于此处耳边低语。
曾在寂寂黑暗中，在无人处唇齿相依。
风吹过，都是旧梦飘散的低低悲泣。
那些青春飞扬的岁月，那段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光，那年肆意洒脱的狂言，都留在了记忆深处。
那年的人，那年的事，那年的心情，那年的简单纯粹，再也不能重来一次。
楼下的墙上，贴着巨大的光荣榜，名字后面紧跟着录取大学，第一列就有江鹄的名字，大学在东南沿海。
顾梦对着这幅巨大的光荣榜，不由哂笑，真是命运使然。
东南西北，恰好成了对角线。
不过看着那个地方一会儿，她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一段尘封已久的对话——
“这是什么？”
“你不会看啊，明信片，最近很火的好不好。”
“我知道，我问这是什么类型的。”
“喔噢，江南烟雨。”
“你想去？”
“当然。”
“哪个地方？”
“靠海的地方吧。”
当然，明信片风靡学校，她也买了不少，送江鹄的那一张就是她矫揉造作，附庸风雅随便写的一句能够和江南扯上关系的话。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结果自己跑到了西北，远离阳城，他去了江南，去了海边，看了早被自己遗忘的风景。
这一个大学的名字，平平淡淡的印刷在这里，多少人路过，多少人随意一瞥，蜻蜓点水，转瞬即忘，却深深投在自己的心里，刺的一颗心生痛发疼。
周亦然也随着顾梦的眼神看过去，不忍心道：“其实你不知道，你走后，他……”
“走吧……”顾梦不敢再听，声音有些凝涩与哽咽：“走吧。”她转过身，狼狈的逃离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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