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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佛骨舍利


天亮之后,大军分批进了锦阳城。

        景祺跟随轴重营走在最后。

        抵达城门外的时候,突然前面发生骚动。

        景祺策马向前几步,看清楚场景,不由一怔。

        是温少乘带着十几名亲卫走在队伍前头,正碰上士兵押送着一队俘虏出来。

        娄昌的俘虏,其中一个年轻人尤其激动,竟然挣脱了钳制,向着温少乘扑过去。

        飞蛾扑火的行刺当然不可能成功,立刻就被押送的士兵按在地上。

        少年依然倔强地抬起头,冲着温少乘发出狼嚎般的怒吼。

        熟悉的脸庞,金褐色的头发,满是血污。

        温少乘神情不变,吩咐道:“放开他吧。”

        士兵遵照吩咐,将人从地上松开,却牢牢押着他双臂。

        安慕知晓自己不可能冲上去,只能用仇恨的目光瞪着温少乘。“你身为西域子民,却狼心狗肺,背弃祖宗……呸!”

        一边说着,他冲着温少乘吐了一口唾沫。

        温少乘没有躲闪,也没有动怒,甚至阻止了亲卫上去教训人的举动。

        “要报仇也要先保重自身。”他平淡地道。好像对方想要报仇的目标不是他一样。

        安慕却完全听不见,依然剧烈地挣扎着,几个士兵竟然压制不住,只能冲着他后背重击几下,才成功将人拖走。

        温少乘又吩咐士兵道:“继续押送吧,不必为难他们。”

        士兵连忙点头,驱赶着这队俘虏继续向前。

        景祺暗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帕子递过去。

        温少乘接过,擦干净面颊,将帕子拢入袖中。

        “多谢世子,回头洗干净再还给你。”

        景祺与他并肩进了城门,偏头看去,阳光照耀在白皙的肌肤上,墨绿的眼眸宛如水晶,整个人仿佛童话故事中走出的精灵王子。

        设身处地想一下,她若是娄昌之人,最恨的也是他。

        这一局温少乘是伪装身份潜伏进了娄昌。但能这么快取得信任,尤其获得王室旁系的身份,显然不可能完全是假的。任何国家的王室身份认证不会那么疏忽。

        也就是说,之前杨之秀说的什么县君遗留在外的遗孤,绝非捕风捉影。

        “不后悔吗?”

        温少乘哑然失笑,“为什么要后悔?我并非娄昌子民。”

        景祺失笑,温少乘本就是混血儿,如果自小在中原长大的话,肯定对这边更亲近。

        “是中原幸甚,有你这般子民。”

        “中原的子民吗?”温少乘脸上露出讽刺的笑意,他低笑了一声,“你错了,我也不是中原的子民。我只是王爷的属下而已。”

        是那人将他从濒死的绝境中救出,此后,他便只剩下了这一个身份。

        景祺挑了挑眉梢,她之前就知晓温少乘对那人忠心耿耿,却没想到忠心到如此地步。

        “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流落在外,乞丐都不如。”温少乘遥望着远方,沉声说着。那时候他不仅重伤濒死,而且容貌损毁,是那人救了他,教他武功兵法,亲如兄弟,才有了如今的他。

        目送着押送俘虏的队伍远去,温少乘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这对娄昌来说也是好事,长痛不如短痛。大齐蒸蒸日上,迟早会一统天下,娄昌反背,只会带来更大的祸患,反不如现在。”

        “之前他们痛恨长公主密谋将河流改道,灌溉塞外平原。却不知道长公主布局长远,将来商贸发达,可以互通有无,娄昌将是中原之地与西方来往的桥梁,一年所获之利远胜田产。”

        景祺惊讶了,这确实是她未来的计划。娄昌是她通商西方的桥头堡,必须以粮食钳制,使其不生反心,同时粮食少些,也能防备西方的袭击。毕竟远征最困难的就是粮草问题。

        但是这些未来的计划,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河道之事是我从娄昌那边得到的消息。后面的是王爷猜测的,他说长公主此计,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关乎千秋万代。”温少乘毫不避讳地道。

        景祺心情复杂,容王黎缜,竟然连这个也能猜到。

        果然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对手。

        进了城之后,因为小半个锦阳城都被烧光了,包括刚刚修缮好的萧家大宅,景祺只能住在府衙里头。

        刚收拾好准备睡个安稳觉,不速之客上门了。

        两个士兵押送着金发少年站在她门口,一板一眼地道:“我们校尉清点俘虏,查明此人是萧公子以前买下的侍从,军中不可贪墨百姓财产,特命我等将人送还。”

        看着被夹在中间的安慕,景祺嘴角直抽抽:“那你们校尉没有查到,这小子因为偷东西,已经被我开革出去了?”

        两个士兵愣住了,“这……公子不收,我等将人送回去吗?”

        景祺不说话了,安慕目光无神,脸颊泛红,明显在发着高热,真退回去,只怕活不过三天。

        最终,她无奈地吩咐道:“将人留下吧。”

        第二天,她将温少乘截在后花园的过道上。

        “温将军,这样不太好吧,我什么时候问俘虏营要过人了。”

        温少乘还跟她装蒜,一本正经地道:“非也,是后勤给这些俘虏登记造册,发现此人早已贩售,有身契在萧公子手中,我们军中怎么能随便贪昧百姓的财产呢。”

        景祺虎着脸:“那我明天就将人卖出去了。”

        温少乘咳嗽了一声,“最近锦阳城百废待兴,家家户户忙碌不堪,只怕未必有人想要买人。”

        就是说这小子砸在自己手里了。景祺瞪了他一眼,对这种将自己推出来顶锅的行为非常不忿。

        “总算看在我为你挨了一顿骂的份上好不好。”温少乘赔笑着。那天景祺喝醉了酒,黎缜查明是他提供的酒水,把他一顿痛骂。

        景祺无奈的点头,又好奇,“你不怕他将来找你报仇?”

        被发配到边境挖煤也就算了,留在自己身边,肯定还有接触温少乘的机会,哪天来个行刺怎么办?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温少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半响,才微带惆怅地道:“复仇这条路,不是那么容易走的,希望他能走得顺利些吧。”

        景祺:……

        “听起来温将军身负血海深仇啊。”

        温少乘回过神来,笑道,“你想得太多了。”

        “也是,温将军如今官居高位,统率大军,还有什么仇怨是没法报的。”他已经是从三品的平西将军了,今次立下大功,肯定还能再晋封。

        温少乘垂眸,没有说话。

        “人我收下了,只是记着,那天不小心被他弄死了,别找我算账。”

        “记着,记着,”温少乘好脾气地赔笑道,“生死由命,绝无怨言,要不要立个文书给你?”

        景祺瞪他。

        温少乘笑道:“不管怎么样,今次算是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世子有求,必定无所不应。”

        “这还差不多。”景祺应承下来,又提醒道,“别叫我世子,指不定的事儿呢。”

        两人在花园走着,温少乘笑道:“放心吧,你今次立下功劳不小,再加上平定娄昌,顺利取得佛骨舍利,陛下龙颜大悦,爵位传承一定会同意的。”

        景祺脚步一顿,“什么佛骨舍利?”

        “娄昌的镇国之宝,传说中佛陀坐化留下的宝珠,存世的不过三件,娄昌白象寺供奉着其中之一。”

        “这些我当然知道,只是陛下取得此物干什么?”

        “传说中此物有起死回生之神效,自长公主难产身亡,陛下悲痛欲绝,如今将长公主灵枢存放冰宫,期望能以舍利换其生机。”

        “不可能!”景祺脱口而出。

        她惊怒交加,万万没想到这场西域攻略,竟然还有这个战略目标。又醒悟,难怪黎缜不用在京城给自己守丧,就匆匆返回北疆,原来是为了此物。

        只是死人复活,当这是神话故事呢?

        温少乘却有不同的看法,轻声道:“据说长公主身躯不腐,栩栩如生,宛如神灵庇佑,舍利真有神妙,也未可知。”舍利早在破城的时候,就已快马送到了京城,若真能有效,那人生还,也不枉这一场大战了。

        “绝无可能。”景祺断然道。

        自己死得突兀,弟弟肯定悲痛,她也心疼。但因为这种虚无缥缈之事就发动国战……幸而娄昌早有不臣之心,而温少乘他们也早有布局,否则岂不是妄动兵戈。

        “陛下和满朝文武竟然相信这等怪力乱神,是失心疯了吗?”景祺忍不住开骂。

        温少乘惊异,想要说什么,却突然转头。

        景祺顺着望过去,竟然是黎缜缓步从花园的另一边走过来,旁边还跟着几个官员。

        黎缜面无表情地看了两人一眼,吩咐左右:“就按照刚才商议的方案吧,尽快恢复民生。”

        薛知府在内的几个官员躬身应了,纷纷退下。

        黎缜这才走到两人面前,平淡地开口:“不可随意抨击朝政,诽谤圣上。”

        这家伙耳朵真尖!

        景祺冷声道:“为虚幻之物,开启边境争端,难道是圣明之举吗?还是容王殿下也相信这等怪力乱神之事?”

        “舍利是否神妙,可静等事实验证。你将来要承袭爵位,入朝为官,应该举止沉稳,言谈有度。”

        景祺不说话了。

        黎缜继续道:“宁平侯府传承百年,责任重大,你承袭爵位,只是入朝的第一步,若是想要在朝堂上走得长远,忍耐其实比锐意更重要,很多事情不是争执一时的长短。”

        看景祺脸色阴沉,他继续说着,“少年锋芒毕露,是好事。但过犹不及,古人云慧极则伤,反不如中庸之道,衡正持久……”

        多久没人这么长篇大论训斥自己了,还是这种无聊的陈腐言论,景祺嗤笑着,“这是王爷的经验之谈吗?照王爷这说法,真正的人生赢家非是我等,而是水池里的这些吧。”

        黎缜一怔,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花园的水池里养了好些王八,趁着天晴,一个个从龟壳里探出头来,舒服地晒太阳,一双双绿豆眼望着他们。

        黎缜:……

        自己这是挨骂了吧?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是温少乘忍不住。

        景祺就当没听见,板着脸躬身一礼,“王爷事务繁忙,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转身离开。

        留下黎缜表情复杂地盯着她的背影。

        半响,他叫住想要偷偷溜走的温少乘。

        “少乘。”

        “啊?”

        “我是不是很招人厌烦啊?”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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