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孤独季节
次日郑祁被一泡尿憋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一只脚跨过被子压着另一双不是自己的腿，一只手覆盖着没什么肉感的腰部，正像一只考拉一样紧紧搂着背对他的白序青，俨然一副把对方当成人形抱枕的姿态。
他瞠目结舌地呆了瞬息，尔后蹑手蹑脚地依次收回自己不安分的手脚，庆幸是自己先一步醒来。
“下周一到周三是校运会，表格已经在体委那里，希望同学们积极报名，踊跃参加。”
程仲今天穿了一件格子短袖衬衫，本该显得时髦的套装却被他的啤酒肚顶得滑稽，他以指关节敲敲讲台宣称：“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名次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参与的过程，当然能拿奖肯定是最好的，全靠你们的水平权衡，尽力而为。”
这话什么尿性大家都知道，说的好听自由民主，实际上不就是奔着团体第一去的吗。
郑祁高一就包揽了关于跑步的奖项，虽然说不至于项项都是第一名这么变态，但也都在前三以内，所以体育委员一下课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他。
“祁哥，挑两项吧。”体委坐到陈定凯位置上，将表格放在桌面上，用手拍拍他的背。
郑祁背完最后一句文言文，这才将视线转移来，习以为常道：“1500和1000吧。”
“哇，全都是耐力跑，这么猛的吗。”体委感叹道，“不然换一个去400呗？”
本意是怕他吃不消，哪知道郑祁连连摇头：“400太累了，我速度不行，跑不快的。”
他只好收起自己的小建议，准备离开：“好吧，那就这样。”
谁曾想彼时白序青正好把头转过来想问问题，这个动作落到体委的眼中，赫然变成想要参加比赛的意味，他兴奋地把表格转过去炮轰：“学委，你也有兴趣对不对？准备报什么，跳远还是三级跳？”
那边还没说话，郑祁就忙不迭挤兑：“他手劲大，让他去扔铅球。”
“哦哦，好的。”体委乖乖记录下来。
“他腿长，再加一个跳高。”
“okok。”
两人一唱一和，主观能动地热心帮助同学自愿参与了一场运动会。
白序青：？
“不是，我······”
“祁哥，那女生你有没有推荐的？”
“贺施玟，让她跑短跑，巨猛，要是拒绝也别听她的，那都是谦虚。”
“好嘞！”
体委笑逐颜开地跑到二组去了，郑祁心满意足地哼起小曲儿，准备背诵下一篇文言文，却被一道异常寒冷的眼神注视，白序青一掌盖住即将翻页的书，凉凉地说：“很了不起，替我做了决定。”
他明显怒火中烧，却仍旧有教养地没爆粗口，郑祁扭动两下，试图把书抽出来却没什么用，只好陪笑道：“哎哟，我也没骗人嘛，你确实力气又大腿又长不是？”
“谢谢你夸我，铅球我勉勉强强认了。”白序青在他面前总是会无可奈何地让步，却还是严肃地给出最后通牒，“但是跳高我根本一点经验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跳？赶紧去和体委说把它划掉。”
郑祁根本不怕这雷声大雨点小的人，在他眼里这只笑面虎不过是纸老虎，他笑嘻嘻拍拍对方的手背说：“你不会没关系，我会啊，我可以教你。”
“你会为什么自己不报？”白序青面无表情收回手。
“当然是因为我跑步更强啊。”郑祁一脸理所当然盖上课本，“一个能稳拿奖牌，一个全靠运气，那不选前者吗？”
这话不无道理，他调动理智长舒一口气找理由道：“太浪费时间了，我现在又要去音乐社排练，又要跟你训练跳高，都没空学习了。”
“怎么会，你看啊，mv那个后天就正式拍摄了，拍完就结束，接下来暂时都不用去社团了，那校运会就更短了，跳高在周二那天，中间除去周末一共就练三个下午，哪里花得了多少时间？技多不压身，你多了一项跳高技能它不香吗？为班级荣誉争光它不香吗？再说了，你确实有点缺乏运动了，我每天都要去操场跑几圈，喊你你都不去，长久以后体质变差了怎么办，变差了天天去看病，学习都不能专心了。”
白序青说不过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只好不情不愿答应下来，郑祁嬉皮笑脸地说：“序青真乖，等会儿放学哥就带你去训练。”
前者瞥他一眼，淡淡道：“谁比谁大还不一定。”
“肯定我大啊，我零一十一月份的。”以往在班上没几个比他早生，使得这人非常自信，哪晓得对方就说了五个字绝杀。
“我七月份的。”
“·····”
无辜的神情让郑祁哑口无言，他打开刚关上的书敷衍道：“行行行，你是哥，你是白哥，白哥我要背书了，你别打扰我。”
显然，他再一次成功让白序青忍俊不禁。
临近校运会的操场上人很多，跑道上，圆圈中，练什么的都有，跳高的场地已经聚集了一些人，走过去时有人正在指导一名女生如何跨越式，郑祁对白序青说：“这就是跳高的其中一种方式，也是最简单最基础的，你先看看。”
只看那人助跑几步，并且越来越快，起跳时大腿带动小腿迅速向前伸出，至正上方时迅速蹬伸，髋、膝、踝三关节充分蹬直成一直线，过杆后另一腿即刻向上抬起，几近与杆平行，落垫后甚至能保持直立。
郑祁粗略地为他讲解了一下，白序青边鼓掌边问：“你说这是最基础的，那你是用这种吗？”
“我之前学的背越式，你要是对这种没兴趣，我就教你我那种。”
“我想看看背越式是什么样的再选。”
“行啊，带你去隔壁那块练。”他们不再关注女生学习成果如何，直接走到旁边不远处另一块没几个人的垫子前站定。
“跳高需要你先找到起跳脚，如果习惯左脚就到右侧主助跑，反之到左侧。”郑祁说着走到右边几米外一面给他演示一面说，“你看我，跑的时候摆臂要大，步子要宽。”
他放开步子快跑到栏杆前，继续说：“起跳时全掌着地，后腰发力向上推送，上半身后仰，腿顺势上摆。”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颈间的银链被带动甩出领口，与耳环一并在余晖下熠熠生辉，落垫后以背着地，做了个轻松的后翻滚，全程一气呵成，颇有观赏性。
周围人看得惊叹鼓掌，只有郑祁自己知道，由于太久没练，方才不小心把腰扭了一下，隐隐约约有些不适。
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若无其事走到白序青身旁问：“怎么样，想好选哪个了吗。”
“背越式吧，虽然看起来更难。”
我想和你一样。
这六个字才是他吞进肚中的真实想法。
郑祁赞许道：“有眼光，敢于挑战，我告诉你，背越式上限更高，我有信心你可以的。”
“我先摘下眼镜吧，不然不方便。”
白序青这一说，他才想起来对方高度近视，不放心的问：“那你看得见吗，不会跑出赛场吧？”
“我只是弱视，又不是不可视。“
眼镜递给他后，操场里大大小小的人全部变成连体一般，远方的教学楼也糊成一块，更别说身旁人的脸也看不清了。幸亏跳高的器材很大，只要依稀辨认出形状，都可以进行。
郑祁先带着白序青找出了助跑腿在左边，然后根据理论，先起跳找找感觉，他的悟性不低，两三次就能顺利完成，虽然跳得不高，但是动作很漂亮。
虽然太阳最大的时间已经过去，但高温加上运动还是让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接二连三滴下来，他猜自己的脸此刻一定红得很难看，从小到大因为体质问题，他都不太喜欢运动，说是有打球，说是有跑步，那都仅仅只是“有”而已，频率连一周一次都做不到，更别说这样挥洒汗水。
他讨厌浑身黏腻的感觉，每次流汗都巴不得马上洗去，但此刻有郑祁陪伴指导，他竟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放下学习的念头，抛开所有的想法，忘记自己被寄予的厚望，一心只想着跳过这一根杆子，像将跃龙门的鲤鱼，不停地尝试又失败，失败又尝试，希望时间再慢一些。
郑祁总能带着他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不论是先前为了面试公开上台弹奏钢琴曲，还是现在众目睽睽下一次又一次摔倒爬起，若换做从前的自己，简直想都不敢想，唯有排斥与回绝，但因为是郑祁，他愿意放下身段，扔掉包袱，锁住高高在上的过去，敞开心扉，去直面自己不敢做却蠢蠢欲动的事情。
郑祁不管不顾地破开了他封闭内心世界，让他不必再做孤独的演奏者，宛若救世主一样，为他带来了希冀，却也副作用地滋生出伴生体般的绝望。
倘如不曾见过地面灯火，也就不会渴望闪耀星光，我满心欢喜地打开大门，跨过长桥，搭乘航班，飞越三万里程的孤单，想把播种的玫瑰花送给你，抱歉地说一声：“久等了。”
但夏天的玫瑰不会开放，夏天的你也不曾等待。
我还是没能走出那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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