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对戏
一个温吞的吻，包含了过去七年来的种种深沉情感，隔着漫长时间，落在苏落嘴唇。
轻柔的唇瓣相触，仿佛有万千蛱蝶蹁跹。苏落朝着黄昏的光，日色渐熄。
那一刻，仿佛遥遥的月球上发生每天几百次的震颤，时间暂且被遗漏，他们躲在昼夜相交的夹缝里，看轰鸣的月相。
在分别的时间里，他的目光吻了记忆中的她千万遍，在每个将要遗忘她的时候。
“赵老师，你都是这么对你……过去的朋友吗？”苏落走出浴室，逃离那一片暧昧不明的濡湿气团。
“朋友？你不要太低估自己了。”赵夜清紧随其后，好像生怕她丢了似的。
窗外华灯初上，周围的厦宇亮起彩灯。室内，两人站在灯光的暗处，苏落背过身，看向远方的城市灯火。
“赵夜清，我不是七年前的小女孩了，现在的我，有自己喜欢的事业，有不能辜负的喜欢我的粉丝，有我身后的团队……”苏落沉声，“我并没有职责你的意思，或许，走不出过去的，是那个十八岁出头的苏落。”
她没办法替十八岁的苏落接受那些当年错失的爱意，哪怕过去是命运捉弄下的错过。多年前的笃定，真的会同样适用于七年后吗？时间过了太久，太多人事都变了，她在娱乐圈见过了太多冷情寡意，心境早已不是刚成年的小姑娘那般无瑕纯净了。哪怕她会心动，也没办法放任自己坠落。
像粉丝给她写的信里总说，她是月亮，是高悬于天幕的皎洁。
可如同宫斗剧里女主角在勾心斗角中抄的工于心计，也会在某个夜晚轻叹一声“我早已不是良善澄澈之人了”。她又何尝不是，总会在某个赶通告的间歇，想到一切一切的最初。那年的她，梳两个马尾辫，扎着围裙学咖啡拉花。
苏落回过神来，眸间闪烁了星点亮光。
她不由想起曾读过的诗句：往昔是湖泊，其中只有一位泳者——记忆。
她无论怎样假装忘记，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一幕幕。永远都不会改变，不出意外在她七老八十有患老年痴呆风险之前总会时不时在大脑深层的潜意识活跃。
“抱歉，这次有些过火了。小落，你就把我当作你的…粉丝就好。”赵夜清一本正经地说，或者说，佯装正经。
还粉丝呢，时隔七年这人真是一通歪理。
“我粉丝可不会强吻我。”苏落蹙眉，语气中带了几分骄蛮。“安安说得对，你就是个私生粉。”
女人凶起来的样子像一只撂爪的小猫。
“那可不一定，你粉丝对你的世俗欲望可超乎想象。”赵夜清扬眉，连日来他可听多了苏落那些跟组的粉丝私下里说的那些俗称彩虹屁的话，诸如“姐姐和我颠鸾倒凤”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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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无疾而终的吻结束后，赵夜清一日日地隐匿在粉丝中，经年闲置的胶片机重新派上用场，光圈和焦点之下，是女人日复一日在熟悉的酒店转门前出工收工。
他在人群里望见苏落，女人背影很薄，不盈一握的腰肢走出酒店，走在春日的风里。
她怎样都好看，额上翘着的炸毛刘海好看，捂着嘴巴打哈欠困唧唧的样子也可爱，穿一身浅蓝色仿佛从画里走出来。
他蓦地想起一句话——那日见你，草绿色风衣。自此私宅都带了绿。
七年前她总穿着darkblue的咖色围裙，从风岛回来后总戴着在那里花几十块买的廉价纪念品，一只蓝色蝴蝶式样的项链。所以他看到银幕上下的她脖颈间的蓝蝶，才会与她续上过往未完待续的故事。
他想起2013年风岛的海边，她穿浅蓝色吊带裙，拿起海螺听海风唱歌。
那时候多好，尽管他身处抄袭风波，逃避似的躲到老城区滴答漏水墙壁斑驳的筒子楼里，日日赌气似的把自己埋在一片蓝色颜料中。
但还好他走进了“darkblue”。
世上有那么多家酒馆，而你偏巧走进我的。
他就是如此宿命般的，走进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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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苏落只有夜戏，本该慵懒地懒会床，奈何连日来天天起大早的生物钟依旧规律得在清晨不到六点就醒来，故而换了身休闲运动装到酒店后头的环形路晨跑。
运动结束也才六点多，酒店餐吧无人，她索性选了个僻静的角落嚼牛角包，一边看手机屏幕上的剧本内容。
“小落，我们或许很快就会搭戏了。”赵夜清端了杯牛奶坐下。
他这次没叫她“苏落老师”。
“在此之前先让我熟悉一下剧本吧，我帮你对戏。”赵夜清坐下来，正对苏落的视线。女人素着一张脸，绿鬓朱颜，与记忆中的十八岁少女重合。
“不用，我不习惯跟陌生人对戏。”苏落拿起餐纸擦嘴角的面包屑。
“陌生人？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故人’嘛，苏落老师这么说就生分了。”
苏落佯装凶狠地剜他一眼，起身要离开，目光却捕捉到他的手机屏幕亮起，屏幕上是某日她的上班图。
“我这粉丝做的不错吧，看把姐姐拍的多好看。”赵夜清挑眉，颇有几分bking那味。
几年不见，自我欣赏的水平见长。
当然，苏落没有说出口。
她刻意规避任何可能会拉进他们关系的对白。
有人会说，与爱人重逢，是人生幸事之一。苏落从前也这么认为，
赵夜清凑过去看她手机屏幕上的台词，两人相隔仅仅几公分的距离。
苏落触电似的向后缩了缩。
“周小姐，你的眼睫沾了春天的雨水。”赵夜清念的是男主角对女主示爱时说的话。
他的声音极具蛊惑力，在诱她坠落，同他一起做世界的逃兵。
窗外不知何时同样降了仅有百分之四十概率的雨，细雨潺潺，春意阑珊。室内同样悄无声息地落了场小雨，淋得苏落心头濡湿。
“赵老师，你入戏很快，很有表演天赋。”苏落起身，留下句不露感情色彩的“称赞”便朝出口走去。
“苏落老师谬赞，那是你教得好。”赵夜清坐在原位，也不管苏落有没有听见。
苏落上楼，回房，盯着剧本看了半天也无法凝神。她自诩并不是耽于过往之人，哪怕不可避免会眷念，但总不至让情绪影响当下的状态。但每每面对他，哪怕说着与喜欢与爱无分毫关联的话语，也总会令她面红心颤。游乐园的密室内，昏暗的水族馆光晕下，梨花街的夜色里……他们的重逢迟到了许多年，可她依旧会为他的到来而高兴。
现在是公元2020年，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
苏落在心里默念。
拍戏的日子看似冗长，实则一天天过的飞快，时间从初春行至暮春。她和赵夜清并未再有过交集，仿佛午夜场电影和清晨的对谈都像一场梦境。
她只是依旧会在人群中看到拿着相机的他。
——赵老师，你可以去教摄影了。
不痛不痒的微信对白，普通朋友似的聊天内容，在安全区之内的玩笑。
所有与暧昧有关的气息都被隔绝。
直到那日。午夜，某营销号在论坛发出一组模糊的背影照。正式那天清晨苏落晨跑完与赵夜清交谈以及后来两人在酒店餐吧vip区对坐的照片。
评论里粉丝和黑粉各执一词。
：这有什么的，只能说明我们姐姐自律，天天骑披星戴月拍戏难得一天戏份少也早起晨练，呜呜姐姐辛苦了。
：资源咖粉丝可别给自己主子贴金了，恋情曝光实锤了都还有空拿晨练找补。
：楼上真有意思，我们会在意姐姐谈恋爱吗，是真的就祝福呗我们姐姐又不是小爱豆。
：楼上+1，苏落粉丝只认官宣呢，姐姐公开就祝福，yxh少挖演员私生活，期待《归途》。
“一切还好都在可控范围内，除了黑粉大多数都觉得没什么。”时舒坐在沙发上看网友评论。
她联系好公司公关的一应事宜，如释重负地放下手机，“不过小落，你和那人真的……”
“当然是假的。”苏落打断时舒，“时姐那天早晨挺早的我就在餐吧吃了，下次会注意的。”
“我也没别的意思，如果真遇到喜欢的人谈谈恋爱也挺好的，多点经历也有助于影视创作。”时舒笑语盈盈，她带苏落三年了，小姑娘一直都是安安稳稳的，从没有过什么逾矩的行为。不像她之前带过的艺人，本事不大，总爱没事找事，不是深夜宿醉被拍就是公共场合抽烟，严重点的甚至被扒出脚踏两只船。
“时姐，那个美术老师好像对小落姐旧情难忘，不过他这追人也太古板了，我看悬……”安安在旁边念念有词。
“安安，你如果想谈可以自己体验，少拿我开涮。”苏落丢给小助理一个橙子，“吃吧吃吧，总能堵上嘴巴吧。”
安安吐吐舌头。
另一位主人公赵夜清此刻正在一个cp粉的群里，不管网络上怎样腥风血雨粉黑大战，cp粉正处在嫉妒兴奋的嗑糖欢乐中。
——呜呜呜搞到真情侣了，哥哥姐姐嗑死我了，把我鲨了给你们助助兴吧。
——小落跟赵哥在餐厅那里，手都快牵上了吧好配好配。
赵夜清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想象着苏落的手指，好像确实微微渡给他一些温度。
特别提示音响起，是苏落的信息。
——赵老师，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的到剧组做群演的事，热搜你也看到了吧，为了不再引起进一步的讨论，你还是赶紧回海城吧。
他回道。
——我才不会呢苏落老师，回去难道不是又要被八卦了吗？
被八卦？那难道不是您自找的吗？苏落看着手机差点没给气笑了。
苏落无心继续这个话题，没再回复，双方的对话框停下来。
赵夜清正看cp粉嗑糖嗑得热闹，赵浅的信息突兀地跳出来。
——哥，进展迅速啊，加油加油，看好你。
——别瞎闹，一个人出门注意安全。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倒是遇到一个小孩子。
那孩子也就是高中生的样子，头发乱糟糟地蹲在她店门口，活像个小流浪汉。
或者说，脏兮兮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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