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清晨到来之际，骤雨洗过的空气如流泉一般清新，街沿的积水在和风经过时闪烁着粼粼微光，花园中鸟雀鸣啭、草木葱茏。奥莉薇雅叩响客房的房门，一直没有听见瑟提的回应，便推门而入。房间里光影浮动，窗外窸窣的人声和明亮的阳光透过白纱帘倾洒而下，但丝毫不妨碍瑟提深陷在鹅绒枕里熟睡。
“瑟提，该起床了。”她来到床边，轻推他的肩膀。
“唔……”瑟提咕哝着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将薄毯向上卷扯，然后蒙头埋了进去。
这样的反应当然在奥莉薇雅的意料之中，她跪靠在床垫上，探身想将床架另一侧的窗户推开，但瑟提这时候反而清醒过来，准确而迅速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失去平衡的奥莉薇雅身体甫一触及凌乱的床面，便被一团急躁的热源包裹起来。
“让我再睡一会儿……”兽耳的青年伸出臂膀紧拥着她，脸孔贴近她的耳畔，语调含混地请求道。
瑟提的体温比常人稍高，赤-裸的上半身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意，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昏昏欲睡起来。奥莉薇雅挣动了一下，想从瑟提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但任何与他角力的想法都注定无功而返。
奥莉薇雅气恼地捏了捏他不再像少年时那么柔软的脸颊，“今天不用工作吗？”
瑟提从毯子底下抽出手，将她的指尖也包拢在掌心中，嘟囔的只言片语听起来就像是，“明天再去。”
不过下一刻，他仿佛意识到什么，警觉地松开奥莉薇雅，将手藏回薄毯，意图遮掩臂膊上散乱的伤口和疤痕。
奥莉薇雅见状忍不住道，“现在才知道心虚，我又不会为了同一件事责备你两次，不过你的确受伤太多了。瑟提，你到底——”
见奥莉薇雅的关注点往危险的地方发展，瑟提立刻睁开琥珀色的兽瞳，“我马上起床，现在就起来，你等我一会儿。”
十数分钟后——
“嗯，奥莉薇雅做的东西总是这么好吃。”瑟提在隔断厨房与客厅的餐桌旁坐下，不吝言辞地夸奖起奥莉薇雅料理的早餐，“鸡蛋的火候刚刚好，香肠一定是预先蒸过，所以口感——”
“专心吃饭，瑟提。”奥莉薇雅将锅底余下的香肠烩蛋扫进瑟提面前的餐碟，打断他说话时略显窘迫，“我觉得很普通，不许那么多话。”
“噢。”瑟提的耳朵动了动，乖乖闭嘴。
“我要出门了。”奥莉薇雅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备忘录，然后叮嘱道，“既然你明天才需要外出，那就好好留在家里养伤。如果有邮递员上门，记得帮我签收一下。然后……让我想想、总之——”
“——我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都不去。”
奥莉薇雅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试图揉揉他的脑袋以示表扬，但抬手时心底却生出微妙的迟疑，手臂犹豫地停在半道。
自昨天重逢起，瑟提的气质变化就令她感到违和。那些属于少年的特质——倔强、鲁莽——毫无预兆地从他的身上消隐了，蓬勃强韧的瓦斯塔亚血统将他的骨骼、他的血肉撑鼓出男人应有的一切形状。当瑟提主动亲近她时，他仍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弟弟，但当瑟提神色寡淡时，他轮廓清晰的五官便显露出一种冷锐的压迫感，仿佛能够逼服一切不愿意顺从他的意志。
“怎么了？”瑟提察觉到她的踌躇，自然而然地探身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用笑容抚平了奥莉薇雅的不安，“别担心，我不会再到处惹事了。”
有了瑟提的保证，奥莉薇雅姑且将担忧的心放回原处，如往常那样离家去上班，她工作的场所与住址相距不远——走出住宅区，依次经过一间咖啡馆、几家餐厅和商铺、穿过斐洛尔中央广场，市政大楼就近在眼前了。
就像这片大陆上散落着的无数自治城邦一样，港口城市斐洛尔有着自己的规则。这里在政治和经济方面的运作方式，更接近于地缘相似的皮尔特沃夫。尽管本地人总是把“万物和谐共存”那一套属于艾欧尼亚的信仰挂在嘴边，但这并不妨碍政府收取税金建立一支警察队伍，帮助三教九流们更好地“共存”。
奥莉薇雅正是警察部门的其中一员，她走进政府划给他们的办公区域，一边向负责前台接待的女士打招呼，一边往签到处挂上自己的名牌，然后在报刊架上收集齐今天的报纸——这些当然是免费提供给警员的——才上楼去办公室报道。
当她粗略翻阅着本地报纸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时，耳畔恰好传来一阵轻浮的笑声。
“没错，当然是皮城的正品，我拜托了克拉肯船队的管事，足足两个月才收到货。”警督克洛伊的下属们正围坐在她身边，争相赞叹她嵌饰华丽的皮尔特沃夫手表，“一周的误差只有三分钟，零件是真正的宝石——噢、早上好，奥莉薇雅。”
奥莉薇雅略一迟疑，谨慎地点了点头，“早上好，克洛伊。”
其实，奥莉薇雅与克洛伊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尽管她们有着相似的外表特征——她们都是黑头发、绿眼睛，过去时常会有同事从背影错认她们，不过在克洛伊剪短头发以后，此类事情就不再发生了——相似的工作资历、或许还有同样高效的工作能力……但克洛伊并不喜欢这种巧合，对待奥莉薇雅一向冷淡。
直到最近，在频繁炫耀奢侈品的同时，克洛伊忽然转变了态度——
“奥莉薇雅，这些文件在后天之前需要你签字，需要注意的地方我贴了便签。”奥莉薇雅甫一落座，下属便递来一小沓文件，然后他压低声音道，“她最近的收入未免‘太多’了。”
警察收受贿赂在斐洛尔是相当寻常的事，但回想克洛伊最近炫耀的物件，粗略估算一下它们的金额，似乎又有些不寻常了。
“我会和欧文提一下……”奥莉薇雅短暂考虑了一下，然后挪开桌上的报纸，“谢谢，就放在这里吧。”
“你需要看招聘启事吗？”同事瞥见报纸上的内容，一时好奇道。
“嗯，在替朋友留意合适的工作。”
同事点点头，本打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早上又有人给你送来一大束鲜花，我看署名和之前的几次都一样，就拿去装饰会客室了。”
奥莉薇雅叹了口气，“好的，谢谢。”
这对她来说又是一桩亟待处理的麻烦——父亲一直希望奥莉薇雅能够放弃工作，嫁给某位资产丰厚的男士。在奥莉薇雅几度拒绝后，父亲暂时偃旗息鼓，但那位追求者却锲而不舍地送来鲜花和情书，似乎把奥莉薇雅的拒绝当成了矜持和羞涩。
“也许该约他吃顿饭……”然后，严肃、认真地说明自己的态度。
做好决定后，奥莉薇雅揉了揉眉心，翻开文件的第一页，收敛思绪投入到工作中。
因为城市里数不尽的银行、商会、船队，所以这里——艾欧尼亚最大的出海口斐洛尔——的问题远比其它地方更复杂。地下世界的掌控者利奥波德向来贪婪成性，不只以搏击场和赌场大肆敛财，还私自开采艾欧尼亚境内的珍稀矿石，甚至从事人口-交易。传闻他与诺克萨斯帝国的旧贵族也有往来，自比为斐洛尔的勃朗·达克威尔，也就是斐洛尔的地下皇帝，但就在前些日子，他离奇死亡了。
这样无恶不作的人渣能够“意外身亡”当然是件好事，但每当豺狼中的头领死去、成员的性情便愈发凶恶残暴，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地下皇帝的庞大财富，以至于利奥波德的生意日渐失控后，本该销往诺克萨斯的毒品在斐洛尔就先一步散逸开来……可以预见的是，在利益的归属彻底明确以前，这座城市将不会再有所谓的和谐共存。
缴纳了大量税金的商会不希望看到毒品扰乱他们的生意，所以接到这项任务的奥莉薇雅必须尽快确定自己的侦查方向。批阅完文件后，奥莉薇雅从公文包里取出自己昨晚草拟的调查计划，上面初步列出了十几项需要调查的场所和渠道，又写下几条新的备忘事项后，她决定了下午外出的行程。
第一站，斐洛尔搏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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