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磕头
李红死命地咬着唇，强迫自己看着这个场景。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李红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人用钝刀子细细地磨。
她其实非常希望赵大勇能够站出来，对她妈和他妈说：“钱不要了，工作也不要了，我只要李红。”
可一切只是她自己的异想天开，赵大勇好似被谁施展了定身术。
进来之后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孙水香，却始终避开李红的视线。
“妈，你们能不能不吵了，我还在写作业那，要吵出去吵。”屋里传来李红弟弟李军不耐烦的声音。
争吵的声音猛然一断，就听到赵大妞用如同哄小学生的语气道：“好，你写作业，妈不吵啦。我让你姐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不跟你吵了，爱娶不娶，不娶我还省心了哪。”
前面是冲着李军的房子说的，后面的话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赵大勇说的，显然是让赵大勇听的。
这时赵大勇才抬头看了李红一眼，不说什么，只是站起来默默站在了孙水香的身后。
孙水香也不看赵大妞，径直走到李红身边站定。
她勉强自己把怒气压下来，握着李红的手温声道：“红啊，不是婶娘夸自己，谁家也没有嫁人嫁四年的。这四年来，大勇对你咋样，你心里也清楚。”
“你这四年累死累活地为娘家干活，你家做的是真够绝的。一分嫁妆也不给出，说好的给工作也不给你。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是亲家亲生的吗？”说完还挑衅地看了赵大妞一眼。
孙水香说话也不白说，毕竟工作现在还在李红手里。旁人家也都知道赵李两家说的事，自家在努力一把，说不定这事还能成。
“胡说八道什么哪，小心老娘撕烂你的嘴，说的比唱的好听。嫁到你家，工作还能留在那死丫头手里。别墨迹了，赶紧走，这可没有留你们的饭。”
说完对背对着她的李红道：“懒骨头，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还不去做饭。”
边说边把大门打开，也不管外面的探头探脑，只支着门等赵大勇他们出去。
“走就走，还能指望你家给做什么好吃的，就那点这肉恐怕就够你们家宝贝儿子吃吧。”说着孙水香对赵大妞翻了一个白眼。
等马上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也不对着屋里，反而对着屋外又大声地道：“虽说我们家阿勇只是一个临时工啊，可临时工也有工资呀，也能找到媳妇的呢。”
“我不是那种偏心的妈，我可心疼我们家大勇。我们家新分的两室一厅的房子，我做主给大勇一间房。”
“亲家呀，做人可不能太偏心，要么呀，把工作给我们家。不给工作也行，拿个三百块钱当嫁妆也行。”
“街坊邻居可都在这里看着那，我要的也不多，还不到红儿半年的工资那。这两条路你选一条，要不然就算了，咱们家又不是那娶不了媳妇的人家。”
说完拨开众人这才离开，留下邻居们的议论纷纷。
“不是说好的给工作嘛，咋又不给了呀。”有大胆的婆娘隔着开缝的门就问赵大妞，身旁附和的人也大有人在。
“三百块钱也不是很多，都定亲的人了，大妞你就看在孩子的面上，给了算了。”
毕竟是说好的，拖了李红四年总得给个说法，大家都很喜欢这个踏实腼腆的大丫头，不像二丫头整天好吃懒做。做事斯斯文文的，邻里邻居忙活不了也给搭把手。
“去去去，这关你们什么事儿，你们家有个正式工还给别人啊。”说完猛的推开站在门外和倚在门框上的人，大力的把门关上了。
进来就对站在橱柜旁边的赵红吼道：“还不动，想啥那！回来了还不先做饭，是想把老娘饿死吗？”
瘦弱不堪的李红抬起头，正视着自己的母亲的眼睛说：“妈，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工作，我就没想过你能给我。”
李红没有管遮住了眼的泪水接着道：“你给我两百块钱吧，我自己去跟赵家说。妈，你也别担心，我嫁过去了也一样帮着军儿。”
“死丫头没听懂我说什么吗？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做饭，别想着什么嫁不嫁，羞不羞。”说完见李红还一直看她。
“怎么滴？老娘的话不顶用了是不是？养你这么大，现在翅膀长硬了是不是？”
赵大妞拿起旁边的鸡毛掸子作势要打。
李红则一反常态地坚持道：“我不要求别的，我今年二十了，旁人家也该结婚了。”
“我现在就要两百块钱，我两个月连续加班，工资比往常高。”李红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诉说着自己的诉求。
听到这时感觉自己被挑衅的赵大妞，放下鸡毛掸子。
一把拧着李红那小细胳膊上的肉，恨恨地道：“胳膊肘外拐的死丫头，你就别想着嫁人。”
“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你弟才多大，还没有初中毕业，你就想让他顶班扛活，你怎么就那么黑心那。”赵大妞说着，还不解气地死死掐住李红的一块嫩肉。
李红笑着不断点头，原来母亲还抱着让她的弟弟初中毕业去纺织厂坐办公室的这个念头。
其实能好过谁不愿意自己的亲人好过呢？那总不能拖着她一辈子吧。
她不是早早辍学帮家里带孩子，顶班干活吗？谁又比谁贱那。
她妈就从没有替她考虑过，难道还想让她等到二十三四，别人带娃满地走的时候，才放过她嘛。
“李军不行，那李艳那？”李红平静地问。
这时另一边关着的房门突然被打开，面容姣好，身材发育良好的李艳突然冲出房门对着李红道：“怎么咱妈说你的事，你牵扯我算什么？再说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去顶班？”
嫁人？
李红是知道李艳有一个在别的厂里干正式工的对象的，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要结婚的事。
她自己也总在想，说不定她结婚的时候李军去顶班，李艳也快该结婚了。
家里这样就剩下李军一个人，这样李军也有正式工作，也有房子，自己嫁人之后再帮衬着点，李军肯定能找到一个好媳妇。
家里肯定能越过越好。为什么李艳快要嫁人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呢。
一旁刚刚喊完话的李艳瞧着李红呆愣的脸，想着自己的未婚夫。
他们两家趁着李红上班的时候已经见过了，都定亲了。就等着李红继续接班，稳当个一个多月就嫁过去。
她才不像李红，那么傻。找一个不是正式工的，下边好几个弟弟。
她找的就是家里的独子。上面还有两个领工资的老人，等自己嫁过去生了孩子，家里财政到自己手里，自己一个人花四个人的工资那多爽呀！
这也是在里边儿听的李艳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还以为李红还是那个任劳任怨，只干活不吃饭的傻子李红。
却不知道他们家人的做法，正在慢慢的消耗着李红的亲情。
看着赵大妞有些阴沉下来的脸。李艳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妈不让她和李军说她和钱富贵定亲的事。
李红好笑的看着在赵大妞瞪视下逃跑进屋子的李艳，家里边所有的事都瞒着她。
她还想着为家里分忧，自己怎么那么傻？
明明知道自己家里人都是怎么待自己的，为什么就狠不下心。
“妈，我再说最后一遍，你现在给我两百块钱，我自己过去找赵大勇，这事儿就算了。”
“明天你让李军或者李艳去工厂的工会办手续。以后我该帮衬李军还帮衬。”李红奋力的挤着笑对赵大妞说。
“咋的？还威胁到你娘头上了是不是？跟你说，阿军才不需要你帮他。你要是还好好听话呢，继续顶两年班，那你就在家住着。”
“你要是非耐不住寂寞，非要找野汉子，我也不拦着，出了这个门你就别再回这个家。我可不要没心肺的东西。”说完轻蔑的看向李红，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那我明白了，妈。我也不是威胁你，你不给就不给吧，明天你记得带着李艳或者李军去厂子里把这个报告打了。”
“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去厂子里上班了。我现在去找张大勇说清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以后这个家我也不回来了，你照顾好自己。”说完她深深地看了赵大妞几眼，面朝着她跪下。
可能赵大妞也想不到李红竟然立马给她下跪，也唬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又心道，小丫头翅膀长硬了。她累死累活的把她养活大，这会儿倒因为一个臭男人。就不回这个家，不养她了。
她又坐回沙发上，喝着茶水看着自己女儿给自己磕头。
李红每个头都磕的很重，脑海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地上一滴滴溅起的小水花，两个人都没有留意。
磕完头，李红的头上已经青紫一片，配上红彤彤的眼睛，飘摇的身体，也没有得到赵大妞的半点怜惜。
此时的李红也早已不再期待，她咬了一下嘴唇，拿起自己的挎包，艰难地拖着腿往外走。
赵大妞垂着眼睑，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什么。
只在大门响动的时候说了一句：“你可想清楚了，出去容易，回来就难了。”
李红笑的释然，淡淡地道：“您别忘了安排人去接班就行。”
说完低着头一步步地走出楼道，走出生养了自己二十年的家。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虽然不知道前路在哪，可已经没有更惨的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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