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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最后的告别


  ——
  此时此刻,在另一边。
  天山上的月色似乎分外的清澈皎洁,仿佛月神也偏爱了自己的教民、将天下月华中的五分慷慨地倾泻在了山顶的巫月神宫。
  镌刻着锦绣繁花的玉石大门沐浴着天空美丽纯洁的月色,飞檐彩柱的天心阁高耸依旧,然而一向女弟子众多、彻夜灯火不熄的宫门内,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死一样的宁静。
  高高的天心阁顶层轩窗前,伫立着一个女子的娇美身影,披散着银色的长发,衣袂翻飞,广袖博带,对着当空朗月清明地微笑着,双手合十,高声祝诵着什么,在暗夜中灿烂夺目。
  她的脸庞如象牙一样柔和光洁,嘴唇单薄而透明,白衣上有着智者和神女交汇的光芒,散发出震慑人心的美丽。雪白的长发上也没有任何首饰,只在额头上烙上了一簇极小极小的火焰,闪着黯淡的红色。
  那是日月神教至高无上的圣女的身份标记。
  此时此刻,这张美丽的脸释然地微笑着,仿佛洞穿了一切生死般淡静地微笑着。
  夜冥,你控制不了我,也无法利用我来控制住小蝶。
  尽管死亡的气息如此贴近,巫月神宫宫主凌歌的神色依然淡漠而清雅,仿佛做足了一切准备。
  是的,宫中的所有女弟子都已经被遣散了,不会再有人受伤,所以她可以静静地离开。
  寂静的月色中,巫月神宫宫主双手捏诀,左右一舞,指间顿时风声大作,绵延不断的朱红色粉末从她的十指间逸散出来,散去空气中。
  那些红莲的粉末随着夜风吹到了巫月神宫的每一个角落,然后熊熊燃烧了起来。
  火势随风烧得很快,飞速地映红了冷清夜空,焚烧着三界的一切罪恶。
  整个巫月神都变成了一片汪洋的火海。
  平地上窜起了几十米高的火浪,狠狠地拍向天空,情形极为诡异。
  遗世而独立,飞檐走翘的天心阁高塔也处在了烈火的浓烟中,然而塔身坚若磐石,纹丝不动。
  ——
  日月神教的光明神殿上。
  “砰——!”一声巨响,玉面教主蓦地一抬手就将身侧的幽魔镜挥到了地板上。
  闪着熠熠流光的镜子在玉石地板上碎裂开来,像一滩晶莹透亮的水渍。
  “属下无能,请教主赎罪!”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巫师吓得双膝着地,哆嗦嗦地匍匐着身子,向高高在上的王者认罪,一脸的恐惧与卑微。
  “哼——!”冰酷的嘴角沁出了冷漠而尖锐的冷笑,魔教教主缓缓抬起玉白的手指,按住了额环上的蓝宝石,“你摆的五毒阵,连一个小小的道士都对付不了,还敢拿到本座面前来献丑?!”夜冥的声音冰冷如铁,阴郁的眸子里喷出了失望的嘲弄。
  女巫吓得浑身发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拉出去——!”玉面教主重重地拍了一下身侧的龙榻,凛凛地站起身来,快速向殿后走去。
  两个面无表情的白衣罗刹疾步过来,将办事不利的巫女拉出去就地处决。
  “教主饶命啊!”女巫在被拉出去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大喊。
  夜冥来到了后殿,色使阿音正在原地等候。
  看到教主脸色阴青,他恭敬地上前一步,忧心地劝道:“教主,眼下神教正是用人之际,不宜再自我折损了!”
  “阿音此话是何意?”夜冥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冷笑。
  阿音闻言,神色更加虔诚卑微,他低了低头,面色压抑的沉声道:“属下并无冒犯教主之意!”
  夜冥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向了后方的寝殿。
  阿音微微抬头,斜睨着教主的背影,眉宇间的忧虑之色更重。
  ——
  茂密的树林中寂静了下来,参差摇晃的树梢间驳下的月光变得散乱凄迷,桫椤树上静坐的两人目光也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景象。
  那是什么?!
  一片火海。
  师傅!!
  她已经看清楚,高山上熊熊大火焚烧的不是别处,正是天山峰顶的巫月神宫。
  惊呼被压在咽喉里,根本无法吐出。
  白衣少女暗自惊痛,忽然按捺不住地想要跳起身来。
  一只温热光滑的手突兀地攥住了她的纤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诸葛小蝶心急如焚,掉过头来,怔怔地凝视着身侧白衣胜雪的男子。
  “不用担心,你师傅肯定没事!”沐易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视线悠远而平静。
  “我必须立刻赶回去见我师傅?”小蝶心乱如麻,将素手从对方灼烫的掌心里抽出,她垂了垂漆黑的眼睫,唇角露出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微笑,茫然冷肃地站起身来。
  沐易航没有再阻止她,他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似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然后也静静起身。
  郁郁葱葱的树林在毒虫洪流惊心动魄地过去以后,恢复了原有的静谧和诡谲。
  不远处的白马在主人起身那一刻,前蹄抬起,欢嘶一声,得得地跑了过来。
  月光洒在他皎洁的白衣上,泛起了层层晶莹,沐易航飞身跃上了马背,淡淡一笑,然后侧过身来,对马下的女子伸出手去。
  诸葛小蝶愣了一下,脸上的面纱在夜色中轻盈地无风自动,纤细的手指在她的手心里缓缓握紧,又慢慢松开,似乎有些无措。
  马上的男子目光温煦,直直地看着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伸出手,耐心地等待着。
  在白衣少女缓缓将手伸向沐易航的那一刹那。
  犹如水银泼地,明晃晃的月光在他们的身上倾泻而下,如此的明亮皎洁、一瞬间让他们目眩神迷。沐易航拉住了诸葛小蝶的手,将她拉上了马,轻柔地拥在了怀前。
  “驾——!”一声凛然的断喝,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欢欣。
  白马飞奔起来,穿过了林中荡漾的月雾,消失在迷人的晚风中。
  ——
  雪山双雄!
  昔日的大漠飞鹰江枫,雪域华佗萧翎……
  头顶是浩瀚无际的星空——宛如这一带常年来多见的气候。夜风清徐,迷离的雾气横扫过来,零落的湿气敲醒了多年来尘封的记忆,恍若隔世。
  银发如雪,起舞飞扬。
  巫月神宫宫主低着头,看着迷蒙而绮丽的月雾一点一点的打在衣襟上,看着湿润慢慢洇开来。
  如今……也该做个了断了!
  天心阁的高楼上,她临风伸手,在白雾中划了一个圈,指尖带到处,那些雾气便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停滞在空中,沿着她指尖划过的地方流转,慢慢在空中汇集成一面透明的薄薄明镜。白衣的宫主看向雾镜中的另一个空间,凝视了片刻,清丽的身形化作一道白光穿透而去。
  扬州城,风云堡后山,仙人居。
  大雨淅淅沥沥,无止无休。
  豆大的雨点敲击在窗外碧绿的竹叶上,一派磅礴之气。
  卧榻上的男子剧烈咳嗽了两声,缓缓地,他动作僵硬地起身下了榻,扶着心口,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了窗前。
  檐角上挂着一串玉质的风铃,叮咚作响,他立时伸手,握住了铃铛,古玉冰冷凝重的质感在他灼热的手心,微微震动。
  “江枫——?”有惦念以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乎近在咫尺,然而他知道,那是因为过度思念而产生的幻听。
  “江枫,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温柔缱绻的声音再度响起,没有一丝怨怼和恨意,有的只是沉淀过后的平静和释然。
  这一声让临窗而立的青衣男子蓦地神智清明,清冷的容颜,在看见窗外的幻影后,蓦地凝固了。
  凌歌披着斗篷,遮住了一头胜雪的白发。
  江枫的手中握着那只风铃,那风铃仿佛是一颗冰凌做的心,尚自在他的手心微微跳动,一直震到他的内心深处去。
  窗开,雨入。大雨洒得立在窗边的人也满身湿透,然而,无论立在窗边的还是出现在眼前的幻影,两个人在片刻间都陷入了沉默——或许有什么声音,但也已经被大雨的嘈杂声湮没。
  只是静静地凝望。
  他们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十几年的岁月,等落到对方身上时,已经凋落成泥。
  “我要走了!”许久之后,凌歌淡淡地笑着开口。
  听到这一句话,青衣男子的身躯急剧颤抖,然而,他只是看着白衣女子,仿佛想伸手拉她,但是终于顿住了手,忽然问了一声:“你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是么?”
  凌歌叹息般的回答:“是的,我想明白了一切。”她的眼睛不再看他,而是投入漫天雨帘中,轻轻道:“萧大哥已经死了,我让他等得太久了!如今,是该去陪他了!”
  “嚓”的一声轻响,青衣男子颤抖着松开了手,那枚玉质的风铃在他苍白的手中化为粉末,清脆的声音就仿佛心碎了一般,从他修长枯槁的指间细细碎碎地坠落。
  白衣女子的眼中似已容不下他。
  江枫剧烈地咳嗽起来,孱弱的身形摇摇欲坠,他看着她,眼睛里闪过抑郁般的痛楚光芒,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是么?那你今日冒雨前来,是为了什么?”
  风,彻骨的冷。
  雨,无止无休。
  她无声地望着他,面容晶莹,嘴唇微抿,眼底的光芒看似平静无波。
  然后,她僵硬地闭了闭眼睛,失神地笑着,笑得眼泪都快要涌出来。
  “江枫,你还是老样子!”她低笑喃喃,眼底的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一望无际的灰烬。
  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盯着她。
  “我要走了,你多多保重!”她的声音轻轻的,像空中飞舞的霜花。
  然后,她转过了身,俏丽的的身形慢慢遁去,身姿虽然单薄,在夜雨中却有股绝情的味道。
  他凝视着她的背影,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想要说出的话语紧滞在喉咙,却埋葬在心底。
  她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江枫捂住心口,痛苦地拧紧了眉心,忽然唔了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嘴角。
  慢慢的,青衣男子踉跄着后退,紧紧地闭下眼睛,样子萧瑟至极。
  ——
  黎明时分,飞奔而来的两人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天山峰顶。
  白马踏上了南天门的玉石台阶,缓缓向正前方紧闭的大门走去。
  “师傅——!!”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宫门,白衣女子心口猝然紧抽,因为她看到的是一片荒凉凄惨的景象,没有一个人影,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还有烧焦的花树和玉器。
  沐易航沉稳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诧之色。
  “师傅,你骗我?你骗我!”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白衣女子提着裙裾,飞速往天心阁的方向跑去。
  “小蝶!”沐易航急急追了上去。
  往昔温暖如春,饲养着倚月蓉花的天心阁,此刻冷如冰川,寒气逼人。
  “师傅——?!”诸葛小蝶飞奔了进来,却瞬间震在了原地。
  帘幕上、桌椅上、地面上覆盖着一片片厚厚的冰雪,整个阁内仿佛是一座寒冷的冰窖。
  “师傅——!”白衣圣女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慢慢扭动僵硬的脖子,环视了一下四周。
  她的视线里只有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材,在天心阁的神龛前,静止着。
  沐易航快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神龛前。
  被千年寒冰封住的棺材通体透明,里面的人清晰可见。
  “师父——?”下一刻,他低哑地喊出声,神色蓦地惨白。
  水晶棺材内躺着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往昔的雪域华佗——萧翎。
  而萧翎的身侧躺着的正是巫月神宫宫主凌歌,双手叠放在衣襟前,他们的神色很安详很幸福。
  看着萧翎的遗体安好无损地保存在寒冰内,风云堡的少主闭了闭眼睛,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激越,这么多年了,每当他问江先生,萧师父究竟葬在了哪儿,江枫都默然不语。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师徒俩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尽管已是阴阳相隔。
  沐易航用力握紧了手指,然后撩起衣角,慢慢地跪了下去,怔怔地跪在了师父的遗体前。
  白衣圣女呆呆地走了过来,当看清楚了自己的师父凌歌也静躺在棺材内的刹那,她的呼吸嘎然一紧,身躯急颤,也惊痛地屈膝跪了下去。
  天心阁内一片死静,只有两个颓然跪地的身影,久久久久的跪着,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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