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因为生得好看，胡杨林从小便受到众星捧月的优待。在红领巾还没戴热的年纪，他就已经收到人生中第一封由歌词串烧而成的情书，还附赠了校园午餐里配套的光明牛奶。从小学生的视角，这份感情可谓真诚而稀罕：看！我把最好吃的东西都给你了，总能证明我是真的喜欢你吧。
情书和牛奶他都原封不动地放到讲台上。在班主任的语文课开始前，当事人便着急忙慌地把礼物收走。
等到进入业余体校后，他更是在各个学校间都小有名气。在那个少女言情盛行的年纪，有不少天真烂漫的姑娘试图效仿纸片人前辈的成功学，他也得以见识了各式各样的搭讪。
但像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胡杨林没明白许禧的意思，以为她真的是在问他刚才从哪个门进的办公室。他看了一眼许禧指向的地方，后门不仅关着，还被书柜牢牢地挡住了敞开的可能性。
“不是。”尽管他不理解，甚至觉得有病，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你是这样进来的？”
许禧有些失望了，没想到今天来的不全是借读生。的确，迟延报道的时间是统一的，所有没来得及在9月1日报道的同学都会集中在今天入学，其中也包括因事耽搁的“正道宗派”。
那她可不就成了班级了唯一走后门的人，许禧想着。内心没有底气后，对方的话听着便变了味。她从中似乎品出几分质疑和不屑，唰的一下脸红了，下意识地撇清：“我也不是。”
但这可是许禧，这对她而言好比说了弥天大谎。况且省一中有不少她的初中同学，中考成绩在班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虚荣心很脆弱，经不住任何较真的求证。
于是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垂头丧气地交代了：“抱歉了，其实是的，但我刚才没好意思说。”
胡杨林闻言，又看了一眼后门的方向。他是真的好奇，后门最多只能打开小半个身量的空间，怎么会有人从这样的地方出入办公室：“你为什么不走正常的路。”
“我本来也想的，说到底还是能力不够吧，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局限。”
胡杨林心想：局限？我看你像练过的，你能有什么局限。
“那你具体是怎么进来的，能讲讲吗。”许禧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嗡嗡叫，他有些听不清，不自觉地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就是，花了点钱……”许禧觉得很是难堪，对方的目光炯炯有神，反复烘烤着她脆弱的自尊心。
胡杨林一头雾水，但还是把这解读为上过武术班或者是舞蹈班。身子骨这么软，确实得从小经过专业的训练：“以后还是走正常的路吧，这样容易受伤，也会影响到别人。”
可不是么，这样进出的动静得多大，也不知道她刚才有没有挨老师的批评。
“我知道的。”这个人讲话好直接呀，许禧心想。但他说的确实没错，走后门是对守规矩的人的亵渎。人就应该坦荡地走在正道上，心安理得地享受阳光和空气，这是老天爷对规则守护者的嘉奖。
十六岁的许禧还不知社会并非ab面，有些地方连规矩都没有。借读生的名额下放至各个辖区，却没有说明具体的使用标准。如果论成绩，像许禧这样只差两分的人比比皆是，再办一所省一中都不够。
“我高中肯定会好好努力的，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她想当个守规矩的人，但又不想在社会里吃亏，那就努力做个优秀的老实人。
“但其实我成绩还可以的，当时就差了两分。”许禧补充了一句，不想在同学面前太过跌份。“都怪政治，你不觉得今年的题出的很刁钻吗？”
胡杨林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许禧究竟在说什么。他迅速地回顾了两个人的对话，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两人对牛弹琴半天，竟然都还接上了。对方弹的津津有味，他也听得颇有兴趣。
甚至于，他一开始还怀疑对方有意在搭讪。想到这，胡杨林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清了两声嗓子以掩饰尴尬：“不太清楚。”
当然不清楚，因为他参加的是去年中考。然而许禧心想，这么刁钻的题都没感觉，这得是学霸吧。
两人的对话到这就有点进行不下去，办公室重新恢复沉寂，唯有批改作业的笔尖偶尔还会发出略微的声响。在那个电子产品相对有限的年代，人还不擅长用智能手机来假装忙碌。两人并排坐着，却一言不发，这尴尬的气氛让许禧觉得有些局促
她像在进行一场比赛，生怕这颗名为“人际交往”的羽毛球落地。想了半天，她突然想到：对了，还没有和新同学作自我介绍呢。
她想起手里攥着的表格，献宝似地向对方展示：“同学，好巧噢，我刚才在表格上看到我们俩是一个班的，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
胡杨林觉得这位女同学可真有意思。他顺势瞥了一眼名单，自己并没有出现在这份新生名单上。
“你怎么知道我们俩同班？”毕竟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看呀。”许禧为了让胡杨林看的更清楚，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两人的距离又靠近一些。“这不写着吗，十五班。这张表里只有两人还没签到了，我是许禧，你就是叶秉哲吧。”
很多年后，胡杨林的队友在酒局上说起自己和女友的初遇，频频感概着缘分妙不可言。他听着不说话，但回想起了这平淡的一天：负责分班的老师恰好把许禧和叶秉哲分到了同个班级，叶秉哲恰好因为受伤错过二次报道。而他则在复学时，恰好遇见了兴奋地等待着叶秉哲的许禧。
胡杨林突然明白许禧那莫名其妙的友好了，一切都开始于那颗焦急地想要寻找同类的心。她或许把自己错认为叶秉哲，也误以为叶秉哲和她有类似的处境。但不凑巧，十五班还真只有她一个人是走后门的。
胡杨林心想，如果现在告诉她这个消息，她是不是还能笑的出来。他莫名其妙地想使坏，但看着这张傻乎乎的脸，也莫名其妙地于心不忍。
“虽然我不是叶秉哲，但我确实是你的同学。”胡杨林顿了一下，继续鬼使神差地说：“其实我和你一样，但来的比较晚，不在这张表格上。”
“啊，可你刚刚明明说不是……”许禧有些惊讶，刚才他矢口否认的样子，她还记着呢。
“噢，因为我刚才也不好意思说。”胡杨林义正言辞。
这么说许禧就能理解了。这个年纪的自尊心是一座开满花苞的花圃，即便不是她的，她也愿意替别人维护。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打探你的隐私的。但我向你保证，我肯定不说出去。”许禧随即作出发誓的手势，语气认真，神态严肃。若是别人看见了，还得以为胡杨林有多大的秘密捏在她的手里。
胡杨林也点点头，想着逗人玩还真挺有意思。他坐直了身板，伸出手与她击掌：“行，那这事以后咱们就不提了，互相保守秘密。”
“以后如果别人问你的情况，你就说有事耽搁了开学，别这么较真。”胡杨林虽在高一报道后就办理了休学，但他是省一中初中部直升的学生，知道本校的风向，正取生们对于借读生或多或少有些微词。
但这份关注度延续不了太久，期中成绩一出，刻板印象便会重新更换。如果许禧的成绩不错，她只要装死半个学期，便没人会再关心她是怎么进到省一中的。
“那可不行。”但这可是许禧，她有着笨拙的正直，和一颗愿意直面自我的心。“不能一错再错。”
胡杨林不作声，如果这事发生在他的身上，或许都不会让它占据自己的情绪空间，更不会把它理解为“错事”。实现目的就好，终点就摆在那，即便是野路又怎样，它从不缺走的人。
“但是我可以先判断对方友好与否，再决定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她冲胡杨林狡黠地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说道：“我就以你为模板，如果对方也像你这样，我就诚实地告诉他。”
“像我这样？”我刚刚也没少腹诽你，还想捉弄你。胡杨林心想，她真的不会看人，又生出逗她的心思。“你了解我吗，我身边的人都说我是王八蛋。”
许禧一听便来了兴趣。这个男生长得很好看，眉目疏朗，身段挺拔，寸头让五官愈发地棱角分明，看上去就有丰富的感情经验。一说到八卦，她的语速也不自觉快了两分，颇为兴奋地说：“果然没错，我刚才就觉得你像个渣男。”
“……”胡杨林噎住了，他不是这个意思，半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禧突然反应过来，渣男这个词用的太直白了，不是很礼貌，于是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刚才就觉得你应该蛮擅长气人的，哈哈哈。”
专气女人，许禧在心中偷偷地补充了一句。
胡杨林刚想纠正她脑海中一些没有根据的设想，走廊外便响起负责老师匆匆的脚步声，许禧连忙站起身来，两人的对话暂时到此为止。
她恭敬地交上遗落的签到表，在确认过身份后，老师便在签到表上打勾。她也误以为另外一位同学是叶秉哲，顺手在上面做了相同标记。
许禧先瞥见了，便赶紧提醒她：“不好意思，这位不是叶秉哲同学。”
也许是今天天气燥热，来回跑了这么几趟，负责老师的态度并不是很好，略不耐烦地说道：“怎么不早说，那他是谁？”
他是谁？许禧这才发现，聊了这么长时间，她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是位亲切友好的新同学。而她在不知名姓的情况下，就认识到这么一位新朋友，可真是好运的一天。
胡杨林站在她的身后，她侧过身，抬头看着他，像是在问他的名字。
“胡杨林。”他的声音不大，好似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许禧点点头，没有发现程序上的多此一举，她回过身说道：“他叫胡杨林，也是我们十五班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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