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听说，春分降至的时候，北京城会迎来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下雪的预告已经在微博热搜挂了两天。即便不太关注社交媒体，许禧也总能从舍友每天早晨失望的嘟囔中，知晓这场雪的进展。
林琴夏每天早上都以开盲盒的期待值拉开窗帘，今天也不例外。只可惜窗外如常，分不清是昨日还是今日。
哗啦一声，窗帘又拉上了。如果窗帘能在短时间内走一个来回，即便意识还没彻底回笼，许禧眯着眼也能知道：昨夜又是无事发生。
“怎么还没下雪啊，不会不下了吧。”
林琴夏确实很是失望，她是南方姑娘，自来北京上学起才真实地感受过冬天，因而特别期待下雪。她从研一起便嘟囔着希望大家伙能在下雪天去一块故宫玩，而后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项活动迟迟未能得以成行。不知不觉的，时间就走到她们在校的最后一个学期。
过去的一整个冬天，许禧大部分时间都因为实习而外派驻场，期间回来几趟都没赶上北京下雪。原本以为这个计划将无限期搁浅，不成想今年的三月如此特别，让遗憾变期待，一切春凤吹又生。
林琴夏已经确定要回浙江老家，因此对北京的一切都特别地依依不舍。相较于其他舍友，她对道别校园生活这件事更为热衷。当然，主要原因可能是她已经国考上岸，最近赋闲于校园。
寝室一共四个人，除了林琴夏确定要回家乡之外，其他三人都将继续在北京工作。其中包括本地人陆尧与关知知，以及唯一的北漂预备役许禧。
陆尧的市考初试已通过，正在备战复试。以她第一名的初试成绩和确实优秀的内核，大概率能顺顺利利地为人民服务。关知知则早在研二时便在某顶级律所当实习生，基本确定留用。
她们两的作息一向固定，七点半时便已洗漱完毕，分别奔赴图书馆和国贸。
因此，本寝室唯一还在直面就业烦恼的人，只有睡得正香的许禧。驻场项目的工作强度较高，她趁着论文预答辩之际请假回学校，正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赖床。
许禧也是南方人，较林琴夏更为南方以南。她很喜欢北方的冬天，更喜欢长在冬天的被窝里，或者贴在暖气片上。
“你快点起来啦。”林琴夏爬上她的床头，可劲地撒娇。“天气预报说明天很可能会下雪耶，可能性比昨天预估的还高，你说我们要不要先定明天的门票。”
“依你。”许禧敷衍地拍拍她，转过身抱着被子继续梦游。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个死鬼天天睡懒觉，再过两个月你想看都看不到我了噢。”林琴夏作势要把她从被窝里扒出来，但手劲和挠痒痒没什么差别，她也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许禧确实辛苦。
一旦入场项目，便像颗车间的螺丝钉，没日没夜的轮转。许禧已经近两个月没拥有过双休了。前两天她刚回来那会，黑眼圈都像是快长在苹果肌上，惹得宿舍三人大呼救命。
更甚者，她回学校的地铁上都能睡着。快到政法学院站时，幸亏有林琴夏的电话提醒才得以及时下车。
“我去买煎饼果子，顺便也给你捎一个。但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你离开床了，能做到吗？”
听不到回应，因为许禧又进入了她的做梦时间。
许禧的求职季比起宿舍其他人来得更晚。她在研二上半学期便远赴荷兰交换，前几个月方才回国。还没来得及和国内好友们多叙旧，她便得直面交换院校以及本校双重的学术压力。待被毕业论文扒完皮后，才姗姗来迟地加入求职的末班车。
结果当然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放眼望去，所有坑上都挤满了萝卜。
她本硕学的皆是国际法，相对于民商法、经济法等学科而言，对口的优质萝卜坑本就稀有。几乎有一个月，她投递的所有简历都石沉大海。邮箱里除了垃圾邮件，只剩下一茬又一茬的自动回复，告知她已经成为律所人才库里的一具尸体。
为了对抗求职焦虑，许禧选择了骑驴找马，先从用人需求较高的债务重组项目实习生做起。尽管她对新的领域毫无了解，但是比起在宿舍里拉着窗帘自闭，投入社会的潮涌中更能让她感受到安全感。
当然，起初她也没想到“螺丝钉”的比喻如此的真材实料。自上岗以来，她几乎每天都处于高度standby的状态中，不分昼夜的对接信息和工作任务让她一刻都不想再拿起手机。于是乎，她连社交媒体都不怎么看，富余的时间统统汇总给了睡眠。
才一个多月，她就把对生活的热爱出卖给了工作。
许禧对此也颇感到矛盾，无论是工作内容或是生活状态，现在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所向往的生活有较大的偏差。特别是现在所负责的工作内容，皆是重复来去的尽职调查及数据统计，亦时常让她找不到继续从事这份职业的内核驱动力。
对于毕业生而言，高薪和顶级律所的名头已经足以成为选择的原因，没有必要过多考究出发的初心。许禧也认可这个道理，年轻人不应该和钱过不去。
但她犹记得高考志愿报考时的天真自大，总以为自己是个匡扶正义的大侠，将来必定有悬壶济世的命运。好死不死的是，对于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狂言悖论，还有人在一旁使劲地为你摇旗呐喊。
谁说三人成虎，明明只要有一位观众，就足以让当事人产生自己便是江湖豪杰的确信。十七八岁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正值人的一生中最敢做梦的时刻，或多或少会让人相信：明天会更好，以及你是最棒的。
但有人朝梦想奔去，有人在人海里迷路。
目前的情势让她无法任性地择业。况且依照工作以来的表现和名校背景，如若在该项目继续实习，她有较大的概率可以获得留用，进而收获一份不错的薪资。考虑到此，许禧便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林琴夏拎着煎饼果子回来时，许禧已经洗漱完毕坐在电脑前。
当然，叫醒她的不是林琴夏的叮嘱和温热的煎饼果子，而是惊悚的电话铃声——来自她的项目带教。
“不是吧，你都休假了怎么还在找你？”林琴夏不可思议地凑到电脑边上，看着许禧同时应对着邮箱和企业微信，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扒皮资本家。
“呵，我的躯壳是休假了，灵魂可没有。”许禧接过林琴夏的半个煎饼果子——这是她们的默契，两人都吃不完一整个煎饼果子，因此总是对半开。煎饼果子被切割成两半，里面放着的恰好是她喜欢的火腿和生菜，而林琴夏是不太喜欢生菜的。
许禧被工作磋磨的良心被半个煎饼果子重新唤起，她一手揽过林琴夏的胳膊哼哼唧唧，像在向猫主子撒娇。林琴夏一边推搡着她的脑袋，笑骂着说少来了，一边告诉她自己准备预订明天的故宫场次。
“不要定早上的，我今天晚上要去个饭局，可能不会太早结束。”许禧补充道，“知知和尧总也可以去吗？”
陆尧和关知知的日常都较为忙碌。尤其是关知知，她现在已经是全职实习生，并不好开口请假。
“咱知知姐说了，她明天可以陪舍友去割阑尾。”
“？”许禧作为全宿舍唯一一个没有阑尾的人，右下腹乍得抽疼了一下。
“反正你的阑尾在高中就没有了，查无此阑尾，也没啥不吉利的。”林琴夏故作安慰地拍拍她，随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题一转：“对了，说到这个，你的高中同学昨天又上热搜了。”
“是吗。”许禧的语气轻松而又正常，眼神也未从电脑显示屏上离开片刻，依旧认真地回复工作邮件。
林琴夏以为她没听见，自顾自地打开相关词条，朗读起热搜的具体内容：“胡杨林全场出战42分钟，砍下45分7篮板，获队史最好成绩。”
“挺厉害的呀。”许禧确实不知道最近比赛的信息，这段时间她很忙，有一段时间没有关注过篮球资讯。“帮我看看林齐则的数据怎么样，前段时间还挺抢眼的。”
林琴夏看着她毫无波澜的表面，不禁摇头：“你果然是要成大事的人，对前男友已全无好奇心。”
“甚至还想泡前男友的队友。”
“滚。”许禧撇过头白了她一眼，没有情绪地说道。
“话说，当篮球大明星的初恋是什么感觉。”
尽管林琴夏从未就此问题得到过正面答复，但八卦精神让她的内心世界越挫越勇、愈发强大。每每胡杨林的名字出现在大众视野，她就得缠着许禧问一次：“算我求你，和我吹吹牛逼也行。”
光凭胡杨林这个配置，放到谁的身上都得是令人心动的青春。林琴夏虽然也不想羡慕，可许禧居然曾和联赛第一帅哥谈恋爱耶。
“我没有当过篮球明星的初恋。”果然，许禧从电脑前转过头，对林琴夏付之一笑。“我只当过被八组误伤至今的大怨种。”
“再传下去，如果有天我因为这个传言没法结婚，我会告你噢。”
林琴夏闻言做了一个乖巧闭嘴的手势，即便她内心确信无疑。许禧回过头继续工作，这才发现草拟的内容中，突兀地出现了本不属于这封邮件的符号与字母。
如果万物有灵性，那么键盘、显示屏，和即将发出去的邮件，刚才或许都已见证了她欲盖弥彰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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