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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沙普沙曼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沙原。

        安苏把护目镜摘下来,揉了揉发痛的眼周,又戴回去。

        风给安苏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碧蓝色的天空,清淡的、看起来几乎立刻要散去的白云,衣服猎猎作响,同时近地的沙砾被卷起来,从极远的地方跋涉而来,只是为了拍在人的脸面上。

        沙砾是生活在风里的。这些细小的颗粒组合在一起后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黄色,在风中相互碰撞推搡、又重重地击上沿途的石头、车辆或者人,接着总有一部分被从风里剥夺出来——失去生命,刷啦啦地落回地上。

        生命是短暂的,并且周而复始。

        这就是风教给安苏的道理。

        此刻风停了,整片沙原骤然陷入一片岑寂,远处上腾的热气扭曲了光线,让事物变得不安稳起来。

        沙漠里什么也没有。

        但是安苏拿出了她的磁针罗盘,于是一粗一细两根红色的指针为她划出一个夹角几乎为零的扇形——稍微挪一下胳膊,指针就重合在了一起。

        接着就是罗盘的报声:叮—叮——叮———!

        从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道“咔哒”声,身旁的沙砾陷落下去,最后露出一个圆洞。有微弱的灯光在洞中摇晃。

        安苏听见门卫大爷拉长的喊叫声:“门开——”

        安苏爬下梯子,在入口关上的一瞬间,借着微微晃过的灯光看到圆形木板上的铁皮:七十三号。

        ——是的,七十三号门,看来没走错。

        门卫大爷已经提着他的灯回到了入口侧壁的门卫室,暖黄色的光线很快就不见了。

        安苏便也不再停留,走过这个出于防御考虑而留出的空旷房间,把掉在地上快报废的萤光石捡几粒塞进包里,跨过一些奇形怪状的骨质物,最终拧开通道门的机关,从细缝里侧着身溜了进去。

        通道里混杂着一些古怪的气味,两侧的荧光石散发着微弱的绿色光芒,前方看起来一片黑暗——但受限于工程难度和空间,这条通道注定不会太长。

        安苏很快来到了尽头的黑石墙,她翻出自己那皱巴巴的利安树叶塞进小缝里——树叶被抽走,同时墙壁也微微转动,给出一个入口。

        一间狭窄的小石屋。

        “过来登记。”看守说。

        托桌上那盏灯的福,安苏一眼就看见对方那涂了一个红色图案的额心眼……为了让这个图案完整地显示出来,所以才闭着那只眼睛吗?这难道不是很麻烦?不是说,沙星人如果失去了第三眼的视力,就像失去了生存的本能一样?

        ……安苏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在石头尖上按了一下,扎破食指,接着把自己的血滴在半满的容器里。

        混沌的液体并没有变成什么奇怪的颜色。

        又过了一小会儿,看守就放她走了。

        于是安苏得以进入沙星的第二大城市——沙普沙曼。

        在她吃掉了另一座城市的一位居民之后。

        ……

        说是吃,似乎也不太确切。

        只是那样的场景让她感到熟悉,让她立刻想到了另一幅画面:跳跃的黄沙,扭曲的空气,金属就像是液体一样融化、渗入沙地,少许的鲜血是一种令人震撼的红色……

        但两件事情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苏苏马亚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到了后来,甚至无法再掀开罗盘的盖子,去看她想念了许多年的“老鬼头”;同时苏苏马亚又对这种无力的状态抱有很大的反感,所以在她呼唤“亲爱的苏苏,我的孩子,你在吗?你能不能让这一切快些结束?”的时候——安苏妥协了。

        安苏的手并没有沾上苏苏马亚的血,但那时候老人卧在她的怀抱里,在那个灰暗的时刻,有一种东西——死亡的气息——死亡的气息,温柔地撒在了她的手臂上,很轻,就像是沙原里很少会下的雪一样。带有一点微弱的冰冷。

        ……

        另一副场景并不是这样的。安鹭尧,她的母亲,确实是被她所“吃”掉的。在一切真正开始之前,在“安苏”真正存在之前。

        ……

        与回忆相关的思维活动只占去很短的一瞬间,安苏很快在安静的城市里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接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的世界并不出彩,无非也是一套桌椅、一个小凳子,再加上一盆不长叶子的利安树树苗。与水相关的东西并没有出现在这个空间——水是最宝贵的事物,因此难得一见。就像安苏,也会把自己所拥有的水藏起来,确保一切安全。

        这个“店铺”的主人在一个竖立起来的木盒子里休眠,但在客人刚碰到门时他就已经睁开了三只眼睛——

        最开始没有出声,是因为他需要在短时间内做出判断,确定客人的来意、是否可以信任,以及是否足够诚恳。

        接着他说:“真是稀客。我看出你来自坎库尔……我的客人,是什么促使你离开故乡?”

        他一边说一边从盒子里出来,从裤兜掏出手套戴上,接着用另两只眼睛发现这是一个“两目人”——只有两个眼睛的沙星人当然也不在少数,但在特定的背景和时刻中,这会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哦……”店主很快回神,坐去凳子上,并示意客人来坐椅子——这是沙星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商业的领域,客人和主人互相平等,但主人让出更舒适的位置以表示对客人到访的感谢;接着货物被摆上桌面,进行交易。

        安苏从包里掏出她的货物:一块半透明的绿色石头。

        她说:“我听说沙普沙曼的祭司正在采购‘绿色的石块’,价格很公道。”

        这听起来没有问题,祭司与祭司之间总是有着特殊的联系,能够实现信息交流;而一旦城市的祭司知道了什么消息,城市里的居民当然也都会知道。

        但店主仍保持警惕:“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替祭司收购绿石的商人。也不是离入口最近的。”

        安苏与他对视一阵,忽然感觉……这么说,是担心人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

        她沉默片刻,说:“看来你都知道了。”

        于是店主立刻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他近乎冷酷地说:“是谁派你来的?坎库尔的祭司?还是其他人——”

        “你们知道了多少?你还有几个同伙?你们想干什么?”

        “……”

        安苏来到这里,确实不只是为了卖掉一块石头,但——实际上她也没有太多的考虑,只是觉得自己或许能在这座第二大的城市里找点事干,听说大城市里工作机会多,而三足虫区的商店老板——至少在他们坎库尔祭司的说辞里——“如果你想在沙普沙曼找到工作,当然不能忘了去克辛老板那里看看。”

        这就是安苏在这里的原因。

        但目前看来,事情似乎有些复杂……不会是被祭司给坑了吧。

        在老板连续的几个问话之后,局面已经僵持起来,安苏能感受到对方额心眼那逐渐逸散开的凝视,于是稳重地说:“不,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焦灼的空气似乎也平静了一瞬。

        “是这样的,”安苏面无表情,神经脉冲活跃,各种信息与言语相互糅杂……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真实的力量,“……我听我们的祭司说,如果想要在沙普沙曼找到工作,来找克辛老板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绿石只是一个附带。我从家长那里继承了它,但是又拿它没什么用,所以就算是一个引入。”

        有那么一瞬,或者一小段时间,安苏觉得店主是被她的诚恳所打动的——但事情并没有一个结局,有谁无视了门口的“请等候”牌子,鲁莽地冲了进来,并且简单粗暴地——

        “克辛老兄!大事不好了!!祭司她这次的探星实验又又又又失败了!!!”

        ——把安苏带进了沟里。

        ……

        这真是一个黑暗的世界。

        由于安苏听到了什么机密消息——两个沙星人最终沆瀣一气,只是看在这个“不明敌方”似乎年纪还不太大的份上,并没有直接把她打晕——只是给她套上黑头套、捆住手押往更深的地下。

        ……安苏在深感自己倒霉的同时,当然也不免思索起那一句话的含义来。

        探星实验?那是什么?探索星星?

        又失败?肯定也不是什么偶然的尝试,应该是有计划有组织的。

        ……这些祭司也很讨厌。到目前为止,安苏所接触过的祭司只有坎库尔祭司这一个,人们都说祭司是一个城市的光辉,所以城市以祭司的名字来命名。

        坎库尔只是沙星上一个普通的小城市,所以安苏默认坎库尔的祭司——坎库尔,也是众多祭司当中普普通通、毫不出彩的一个。

        但坎库尔似乎有自己的看法——城市里的儿童都是祭司的学生,苏苏马亚也把当时“七岁”的安苏送去了祭司的学堂,在这种无法避免的、长期的接触中,安苏就渐渐地发现——至少在坎库尔自己的心目中,他,一位俊美的中年大叔,是整个沙星上最天资卓绝、前途无量、高瞻远瞩……

        算了,还是不要把能量浪费在这种回忆上。

        总之,安苏在逐渐潮湿的空气中很快确定了一个观点:与祭司们相牵连的事都会带来不幸。以后还是要尽量离他们远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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