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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轰隆——

        一声雷鸣巨响,  伴随着闪电,漆黑的天际被再次点亮,又在霎时间暗沉了下来。

        洛婉柔只觉当下的气氛诡异又阴森,  怯怯地看了眼霍黎,仿佛当年在宫中被霍黎支配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

        霍黎忽的抬手,  洛婉柔下意识就后退了半步,  夜色掩去了霍黎眼底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晦暗,下一瞬,  洛婉柔垂落在身侧的手被一道不算大力的劲道拽住。

        洛婉柔一愣,便闻霍黎嗓音低低地在跟前哑声道:“小姐,奴才还以为,您不会来了。”

        霍黎拽着她的手有些热烫,  洛婉柔方才甚是下意识想着,自己又是这般冷落了霍黎,  将他抛之脑后,他该伤心了失望了,  甚至可能负气闹脾气了。

        可这带着几分委屈的话语传入耳中,  混杂着雷雨来临前的夜风沙沙作响,叫洛婉柔心头一软,方才被吓到的心绪很快消散开来。

        洛婉柔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忍不住反握住霍黎的手掌,  在他的掌心捏了捏,柔声道:“怎会不来,叫一点事耽搁了,  用膳了吗?”

        霍黎手心里攥着一只软嫩的小手,粗粝的掌心被那抹娇柔轻捏一瞬,激起心中阵阵涟漪。

        洛婉柔似是有些不一样,  至少她鲜少用如此温柔的态度同他说话,柔意中带着不含杂质的歉意,就好像,当真在为来晚了而感到愧疚。

        可如此态度却并未将他阴沉的脸色缓和分毫,好在暗夜成了他最好的伪装。

        霍黎迟疑片刻又小心翼翼点了点头,一双黑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像一只被主人遗忘了的狗,正在无声地控诉着主人的粗心大意,毫不掩饰地展现自己的委屈。

        方才还被淡忘了的饥饿感,在洛婉柔柔声发问后,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明明自己一个人时压根不受此侵扰,却忍不住在洛婉柔面前暴露出他的脆弱来,仿佛这般,便能叫她再关心他一些。

        洛婉柔没察觉霍黎心中的小算盘,只觉眼前高大的男子,定是在此等了她许久。

        未等到她时,心中的孤寂和阴郁笼罩了他许久,满心欢喜的期待被长久的等待消散,也不知白日里他在此等不来失约的她,心中是多么难受。

        难怪他方才看上去阴郁低沉地叫人有些胆颤。

        霍黎这副示弱的模样叫洛婉柔心头一软,忍不住小声道:“傻不傻啊你,果真是个小笨蛋。”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洛婉柔下意识捏了捏另一只未被霍黎拉住的手中的画卷,记忆里她似乎在幼时常这样唤霍黎。

        霍黎也像是被撞击了心脏一般,晦暗的眼眸里流转着几分澄亮的颤动,又很快在闪电来临前恢复了平静。

        轰隆——

        闪电后的一声雷鸣将两人猛地唤回神来。

        洛婉柔连忙抬头看了眼天色,眉头一皱忙道:“快下雨了,你在这等会,我马上就来。”

        霍黎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柔软便先一步抽离出去,落下心底一抹失落,转头便见洛婉柔一路小跑着进了屋。

        垂眼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掌心,随后摊开的掌心缓缓紧握成拳。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是宣国太子,被废囚于宫中,此处是他最信任的下属洛亦舟的府邸。

        他因遭到皇帝追杀,逃亡在外,最终身受重伤,失忆藏匿于此。

        他又见到了她。

        霍黎沉冷的视线朝屋内亮起烛火的方向看去,眼底是明晃晃的黄色暖光,却有一股凉意,顺着头顶一路冰凉到了脚底。

        那个讨人厌的丫鬟,今日在他独自等待洛婉柔时又出现在了他跟前。

        应该把她杀了的,不然他不会看到那些。

        不知道现在去把她杀了还来不来得及。

        丫鬟从洛婉柔房中偷来的笔记里,他曾看到的《宣立帝实录》以及其他几本禁书书名记载在上面,厚厚的笔记上,好几页写着她对他浓烈的恨意。

        玩弄他,羞辱他,将他坠入深渊,最终再悄无声息,要了他的命。

        她早便知晓他的身份,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他留于身侧,用虚情假意套着他的心,用最柔情也最残忍的办法,一步步想将他置于死地。

        霍黎深知自己此刻无法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质问她究竟为何要如此待他的样子有多么可笑。

        方才他明明可以用力抓紧她的手腕,厉声质问她,或是将她对待自己的那些罪行一一吐露出来,叫她知晓她的计谋已经破灭,她的心思已经暴露。

        但他心中生出的那抹抑制住他的行动,竟名为不舍。

        虚情假意也好,别有用心也罢。

        他舍不得这份柔情,更舍不得伤她分毫。

        洛婉柔快步走到屋中,一进屋忽的顿住脚步,侧头看了眼自己铺在门前的地毯,地毯卷起一角,像是被谁不小心踢开了一般。

        皱着眉头看了看,难不成有人进过她的房间?

        但很快,洛婉柔略过地毯,一脚将地毯踢平,只当兴许是哪个粗心的下人进屋收拾房间不小心踢到了。

        走到屋内的柜子前,抽屉打开,一副卷起的画卷是她上次画的霍黎,将手中的画也放了进去,小心地调整了一番位置,不叫画卷被其他东西压着,这才放心地将抽屉关了回去。

        思绪不禁再次想起今日在梅苑知晓的诸多事,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过来,自己错恨了霍黎,还险些让两世都坚定守护着自己的霍黎置于死地。

        又一声雷响,洛婉柔回过神来,担心霍黎久等,连忙转身出了房门,小跑着再次回到霍黎跟前:“走吧,用膳。”

        霍黎一愣,轻道:“小姐,这时已没有膳食了。”

        洛婉柔莞尔一笑,伸手拉住霍黎的手便将他带着往外走,语气轻快道:“叫你走就走,那么多话。”

        她的手,带着温热的体温,话语中带着平日里所没有的亲近,就仿佛他们并非主仆,而是一对亲密的朋友,甚是爱人。

        霍黎对自己心头忽的生出的错觉感到心惊,不知是自己又在臆想过度了,还是这份不真实的情绪当真是洛婉柔传递出来的,紧抿着唇未开口,任由洛婉柔一路拉着他往前。

        即便知晓,洛婉柔所做的这一切,都带着阴暗又狠毒的目的,这些看似亲密的假象,都是她为了达到最终目的的手段。

        但霍黎忍不住收紧了被她牵住的手。

        舍不得放开,也舍不得打破这令他贪恋的温情。

        霍黎没想到洛婉柔竟带他来到了厨房。

        这里对霍黎来说并不陌生,还未被招入竹苑前,他也常被安排在厨房做些劈柴生火的粗活,只是以洛婉柔的身份,定是从不会踏入这油烟之地半步。

        厨房里空无一人,为府内上下准备完晚膳后,厨房的下人便去休息了。

        洛婉柔的确是头一次来,生疏地踏入厨房内,四下看了一圈,像是在找食材。

        很快,洛婉柔找着橱柜里的挂面,背对着霍黎开口道:“阿黎,生火。”

        霍黎一愣,显然是有些惊讶,还未开口,便见洛婉柔已是将自己的衣袖撸起,露出葱白的手臂,伸手拿出挂面放到了台面上,又开始找着别的东西。

        洛婉柔找来两个碗,看着台面上一排排调料有些发愁,似是不知从何下手,一转头,却见霍黎仍呆站在原地,不禁皱眉道:“愣着做什么,叫你生火。”

        霍黎回过神来,这下当真意识到洛婉柔是打算自己动手了。

        他低低应了一声,便屈膝蹲在了灶台前,拿起白日里余下的柴火,熟练地开始生火。

        身后传来洛婉柔捣鼓调料瓶叮叮当当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显得尤为清晰。

        霍黎有些僵硬地将木柴放进去,像是对此刻的一幕还抱着些难以置信的惊愣。

        火星点燃,霍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厨台前的洛婉柔背对着她,手里正拿着不知是什么调料的小勺,小心翼翼地分别放入两个碗中。

        此刻的他们,就像是一对辛苦劳作一日回到家中的小夫妻,他负责生火,她负责调料,最后再一起煮下面条,围坐在一个小桌前,相对而坐。

        脑海中突然窜出的温馨又朴实的画面叫霍黎心头一颤,像是从未触及过的记忆,在此刻显得真实又珍贵。

        “哎呀,好像倒多了一点。”洛婉柔惊呼一声,霎时就回头看向霍黎,手里拿着一瓶酱油有些手足无措。

        霍黎投去的视线正巧和洛婉柔撞上,像是看着自己笨手笨脚的小娇妻一般。

        霍黎站起身来走过去,看了眼厨台上的两个碗,其中一碗黑乎乎一片,显然是酱油倒多了。

        洛婉柔有些苦恼地皱起眉来,方才手一抖,便倒多了,这肯定得咸死了,抬眼看向霍黎,道:“这究竟得倒多少啊?”

        霍黎还未开口,洛婉柔又忽的推了霍黎一把道:“算了算了,你先去烧水,我再调一碗。”

        明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此刻却在厨房里忙碌着做着与她身份不符之事,明明已是知晓她心中的目的,却仍是被此刻这充斥着虚情假意的温情,将胸前填得满满当当,激起酸甜的悸动。

        霍黎沉默地走回灶台前烧起一锅水。

        待水涨开,洛婉柔已经重新调好一碗调料,拿着面条走到了他身边。

        洛婉柔有些生疏地将面条取出,怯生生地将面条丢进沸腾的热水中,抬眼看向霍黎,还未察觉他今日的异样,只是轻声道:“今日叫你久等了,虽未吃上别的膳食,但这阳春面,我可是特意学过的,应该不会太难吃。”

        说是特意学过,不过是前世偷摸去御膳房给巧心偷吃食时,见御厨煮过一次。

        不难,但从未下过厨的洛婉柔,说应该不会太难吃,也算是夸下海口了。

        霍黎闻言却是眸色一沉,狭长的眼尾垂下,盯着锅中热气腾腾的面条在沸水中翻腾着,蒸起的热气像是要将他眼前蒙上一层迷雾,试图蒙蔽他的双眼,催眠他的心智,想叫他沉迷在洛婉柔的温柔之中。

        她的确很会调动他的情绪,拨动他的心弦。

        他几乎就要沉沦至此,心中无比清楚她的目的究竟为何,却仍是忍不住沦陷在这温柔乡中。

        只是,她明明想要他的命,又何须做这些事情来多此一举,甚至比以往的虚情假意,都要真实许多,叫认清了全部事实的霍黎,一时间竟分不清她此刻流露出的真假。

        沉默片刻,霍黎忽的抬眼,视线里灼热浓烈的情绪似是要喷涌而出,最终也只化作唇间一声低沉的呢喃:“你是在可怜我吗?”

        可怜他即将被夺走性命,从而在死前得来了她几分柔情。

        洛婉柔一愣,霍黎忽然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叫她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甚至因为声音太低,以至于她连霍黎没有尊称她为您和没有自称奴才也没注意到。

        洛婉柔眨了眨眼,正不明所以,身前高大的身躯忽的向前倾来,双臂环开,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她兴许真的是在可怜他,爱她似乎成了他的本能,霍黎此刻并不后悔自己曾为洛婉柔所做的一切。

        如若再重来一次,如若他根本就没有失忆,就算他知晓了一切的真相,他仍是会如此做。

        那洛婉柔会不会在这之中,也曾为他颤动过。

        即使没有,就算是在可怜他,也没关系。

        “小姐,能不能就一直可怜我。”

        轰隆——

        一声雷鸣,将霍黎几近乞求的卑微话语淹没在巨大的声响中。

        洛婉柔要杀他,霍黎却并不知她因何而恨他,她想要他的命,他愿意给她,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什么都愿意给。

        可是,心中却卑微又贪婪地想着。

        自己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真如他奢望的那般,他不是个卑微的奴隶。

        他能夺回皇位,能重掌大权,那个位置很高,但当他一步步爬上去之后,他便能成为配得上她的人。

        他想在高处将她拥入怀中,想同她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若是死了,便无法再留在她身侧了。

        洛婉柔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身子微动从霍黎的怀中探出头来,也不知自己是该呵斥他突然的亲近还是就当做补偿别与他计较。

        没能听见方才的话语,洛婉柔下意识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霍黎一愣,从自己繁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瞧见怀中的人乖巧地被他圈在臂膀中,除了探头时的轻微挣扎,压根就没别的大动作了,甚至不会因为他的逾矩而恼怒,也没有呵斥他的无理。

        这是临死前的甜头吗?

        他是不是离她取他性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所以今日才待他别样温柔。

        霍黎眸色深沉地看着洛婉柔,怀中馨香温软的身子轻贴在他的胸膛上,两人的体温隔着衣服布料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对依偎在一起的亲密爱人。

        霍黎忽然觉得,洛婉柔的温情,在此刻就像一把夺命的利器,仿佛在一步步送他上路。

        可是他舍不得这份温情。

        洛婉柔见霍黎迟迟未有回应,还未来得及去看他的神色,视线一转,霎时就将霍黎一把推开:“哎呀,快扑出来了,怎么办啊!”

        怀中的人忽的一声惊呼,随后怀里的温软消散不见,霍黎侧眼看见沸腾扑涨起来的水,沉下眼眸从一旁的水缸打了一瓢水倒进锅中,险些扑出的沸水这才消停了下去。

        洛婉柔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霍黎,想起方才还未得到的回答,不由得又问了一次:“你方才说什么了啊?”

        霍黎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忽然又觉得这些话,似乎说不出口了,沉默片刻,指了指锅中转而道:“小姐,面熟了。”

        洛婉柔狐疑地看了眼霍黎,但很快就转开了视线,担心沸水再次扑涨出来。

        她总觉得今日的霍黎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总归不是恢复了记忆,否则又怎可能这般安然无恙同她在厨房里煮面。

        那是为什么呢,难不成当真在为她爽约一事闹脾气吗。

        洛婉柔觉得霍黎倒是越发难哄了,以前一袋小食便乐得合不拢嘴的男人,现在竟是越发得寸进尺。

        洛婉柔不太熟练地将锅中的面条挑入碗中,也自知今日是自己不对,不止今日,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后,心中的霍黎的愧疚与亏欠数之不尽。

        眼下没法同霍黎坦白道明,洛婉柔一时之间也还未想好之后要如何是好。

        只是当下,她总算不用再因为报复他,而去折磨他,心中想要真心待他好,便真心去做,也不用再为此而将思绪弄得繁杂不清了。

        两人就着厨房里一张简陋的小桌相对而坐。

        洛婉柔这碗较小,霍黎那碗较大,方才还未曾觉得,此刻如此坐下来后,洛婉柔也脸上一热,只觉他俩这般仿佛像住在山野的小夫妻一般。

        洛婉柔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给霍黎递去筷子低声道:“阿黎,尝尝味道。”

        霍黎的神色如往常一般令人捉摸不透,接过洛婉柔递来的筷子,便垂头开始吃面。

        虽然霍黎平时也寡言少语,但洛婉柔总觉得今日的霍黎情绪有些低落,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耳畔传来一阵雨声。

        洛婉柔侧头看向窗外,方才的电闪雷鸣已是预兆着稍后会有暴雨降临,只是没曾想来得这般快。

        夏日的暴雨并不会持续太久,洛婉柔看着窗外眨了眨眼,低声道:“看来我们要在这多待一会了。”

        霍黎没有答话,仍在安静地吃面。

        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滴打在厨房的屋檐上滴落在地。

        屋内是霍黎小声吃面的声音,一切显得安然祥和,恬静而美好。

        洛婉柔吃了两口便觉得有些腹胀,放下筷子安静地坐在桌前看着霍黎吃。

        一手撑着下巴,洛婉柔忽然觉得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能有重活一世的机会,也庆幸在这一世解开了误会。

        好在她还未做出伤害霍黎之事,想必上一世他一人也承受了许多苦难。

        只是有一点洛婉柔仍是想不明白。

        既然霍黎从未想过要报复她,也一直在默默保护着她,那为何将她带入宫中了,却用那般冷漠阴狠的模样待她,仿佛厌恶她至极,将她视作透明,随时便可将她抹杀。

        也正因那五年,洛婉柔不疑有他,只当霍黎做这一切,都是在报复她,报复洛府,这才险些酿成大错。

        如若说他们打小便相识,霍黎会不会在那时,便对自己有着别样的心思了呢。

        洛婉柔脸上更热了几分,似乎从李蓉玉的回忆中听出来,是自己小小年纪就瞧着霍黎一副极好的皮相缠着他不放。

        那霍黎呢?

        是何时开始喜欢她的呢?

        洛婉柔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问道:“阿黎,如若当初我没将你招入院中,你还会喜欢我吗?”

        霍黎拿筷子的手顿了一瞬,洛婉柔的话语带着亲昵的柔意,像是当真在问他这个问题而非在戏弄他一般。

        霍黎垂着眼没有抬头,顿了片刻才缓缓道:“奴才不是入院才喜欢小姐的。”

        洛婉柔眨了眨眼,虽然很想知道霍黎可是在幼时就对她有过心动,可霍黎现在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不过若是那时霍黎真如李蓉玉所说对她烦不胜烦,那应当夜不会画下梨花树下的那一幕送给她了。

        “那如果我未曾招你入院,你便也不会在我身侧了,这样也会继续喜欢我吗?”

        洛婉柔很好奇,前世的时候便是她所说这般,霍黎并未在洛府与她有半分交集,她也不知自己两次瞧上的俊美男子,就在自己的府邸中。

        直至最后被霍黎掳入宫中时,早已将这些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霍黎那张森冷阴郁的脸,像是要夺她命的恶鬼,哪还喜欢得起来。

        那霍黎那时,不知心里可还有她吗?

        洛婉柔也只是顺口问了出来,在这一世的霍黎看来,并未发生过的事,他又怎会知晓答案。

        没打算得到怎样的回答,霍黎却忽然抬眼,眼底藏着浓郁的情愫,带着沉冷的光,低沉的嗓音里满是他坚定的执念:“会,无论何时,奴才都会一直喜欢小姐,如若不能在您身侧,奴才便在远处默默看着您,在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守着您。”

        洛婉柔一怔,低磁的嗓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情绪,让洛婉柔一颗心霎时漏跳了一拍。

        她没想到霍黎会这般认真回答她随口一问的问题,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一世,霍黎从未叫她怀疑过他对她的情感,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此前才能轻而易举拿捏着霍黎的命脉,仿佛随时都能好不费劲取他的性命。

        复仇之路,因他毫无保留的爱意,显得格外简单和顺利。

        洛婉柔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应,霍黎忽而哑声道:“小姐,奴才很爱您,能否一直让奴才留在您身边。”

        霍黎的声音像是带着极为沉重的情绪一般,压抑得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明明洛婉柔只是想简单地与他随意聊聊而已,他却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的确,霍黎深知,洛婉柔想要他的命轻而易举,他能躲过皇帝的追杀,也能在绝境中东山再起,但她恨他,叫他几乎无力去承受这个事实。

        是在怪罪他将她的兄长拖下水随他一同踏上造反这条不归路吗,霍黎找不出别的答案。

        可事已至此,他没有退路,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过沉重,只要洛婉柔愿意再给他些时间,他会将一切都处理好,不会叫洛亦舟置于险地,也不会叫洛府深陷其中。

        洛婉柔感受到这股沉闷的气氛,却未曾知晓霍黎心中的思绪,看着霍黎阴郁的模样,忽的轻笑一声试图缓和气氛:“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快些吃吧,待会面糊掉了。”

        她回避了这个问题。

        霍黎垂下眼来,将眼底的暗色藏于眼睫之下,匆匆几口,却是味如嚼蜡。

        夏日的暴雨没有持续多久便停了,踏着湿泞的小道,霍黎跟在洛婉柔身后回到了竹苑。

        洛婉柔让霍黎早些回房休息,并叮嘱了一番记得给伤口用药,便回房打算歇下了。

        总觉得今日,霍黎的情绪不太正常,洛婉柔想着兴许是那碗面有些不尽人意,这便想着明日再带霍黎上街转转,就当是为自己今日失约的赔礼了。

        霍黎沉着脸如以往一般守在洛婉柔的房门前,直到屋中的烛火熄灭,院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门前又站了许久,这才离去朝着下人房去。

        刚踏入下人的小院中,那个瘦小的身影像是在此等候了许久,从暗影中显露身形看着霍黎低声道:“这回你信了吧,我说的都是真的。”

        霍黎闻声转过头去,冷冽的视线扫过巧心的脸庞,但并未像此前见到她就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这叫巧心心里舒坦了许多。

        霍黎总算是将她的话听了去,今日她潜入洛婉柔房中偷来了那本笔记,霍黎又顺势恢复了记忆,这样一来,总算是隔断了他和洛婉柔之间的关系。

        恢复了记忆的霍黎自然当下的首要任务便是夺回自己的权势,此次应是比前世还要提前了不少的时间,这些都是在她的帮助下才得以达成的。

        待霍黎夺回皇位,她便是最大的功臣,巧心觉得,自己离自己的目的已经十分接近了。

        心里正沾沾自喜着,霍黎忽然朝她开口道:“你敢同她透露半个字,我就杀了你。”

        当下也可以杀了她,但霍黎此时还不便轻举妄动,也不能叫洛婉柔知晓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他的时间不多了,洛婉柔今日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她有恨他的理由,霍黎只能尽快将此事完善解决,他的江山,他的帝位,还有洛婉柔,他都要掌控在手中。

        只有将此事彻底平息了,洛婉柔会不会因此愿意重新看待他。

        巧心闻言摆了摆手,连忙道:“我不会同她透露半分的,我是同你站在同一战线的,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去做,我同她不一样,她这般恨你,我却是一心一意想要帮你的。”

        巧心的话令霍黎感到恶心,但面上却未表露分毫,只是眉梢微挑看了她几眼,随后缓声道:“你想帮我?”

        巧心连连点头,见霍黎总算愿意同她说上几句话,巴不得将自己的忠心耿耿一股脑说得天花乱坠。

        还未来得及开口,霍黎便先一步道:“那你今夜去城西帮我传个信。”

        巧心一听,眼睛都亮了,看来霍黎是当真想通了。

        很快从霍黎手中接过密信,顾不得天色阴沉,连忙就偷摸着溜出府,一路朝着城西去了。

        待巧心离开,霍黎脸上的神色再次阴沉了下来。

        四下无人,他转身朝向悦风庭而去。

        在出事前洛亦舟在此替他准备了信鸽,只待他恢复记忆,便能借此将消息传出。

        此事他也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失败了,洛婉柔、洛亦舟乃至整个洛府,都不能因他而受到牵连。

        他只希望洛婉柔留给他的时间能更多一些,如果可以,他想以能配得上她的身份,重新光明正大站到她的面前。

        如果他失败了,也必须要让她,从这趟浑水中脱离出来。

        翌日。

        该轮到巧心来此后洛婉柔梳洗,洛婉柔在屋中坐了半晌,却见姗姗来迟的是春香。

        “巧心呢,今日不是该她来吗?”

        春香踏着小碎步来到洛婉柔身后,一边熟练地拿起梳子替洛婉柔梳头,一边解释道:“奴婢也是方才才得知情况,所以才来晚了,巧心昨夜不知是干什么去了,竟将腿给摔断了,脸也破了相,看来是要休养一段日子了。”

        “摔断了腿?”洛婉柔一愣,很是惊讶。

        昨夜轮到巧心休息,她也并未出府,这是上哪摔断了腿。

        春香也只是点点头低声道:“具体奴婢也还不知晓,说是大夫已经去替她看伤了。”

        洛婉柔抿了抿嘴,想到昨天雨天路滑,兴许是巧心不小心在哪滑倒了吧,不过将腿给摔断了,也真够倒霉的,想着她前世也受了不少苦,这便开口吩咐道:“待会叫大夫开些好点的药,再叫厨房熬点汤给巧心补补身子,这些日子便叫她安心养伤,伤好了再说。”

        “是,小姐。”

        春香为洛婉柔将头发梳好,洛婉柔在自己的发饰中挑了一朵带着宝蓝色簪花的发簪,思及今日是打算同霍黎出门转转的,这便开口问道:“阿黎呢,可在院中?”

        “小姐,阿黎今晨一早便去了后院,说是要教小少爷功夫。”

        洛婉柔有些意外,昨日让他教洛亦川,他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今日倒是自觉去了后院。

        洛婉柔抿嘴笑了笑,轻声道:“知道了,去备辆马车,待会我要出府一趟。”

        “是,小姐。”

        在屋中将自己收拾妥当后,洛婉柔动身朝后院去。

        洛亦川不知接受了霍黎这个师父没有,不过洛婉柔心中想着,即使洛亦川不愿接受,想必以霍黎的性子,也是有诸多办法能叫洛亦川没法再反抗吧。

        思绪中想着霍黎和洛亦川一大一小在后院练武的样子,洛婉柔眉梢不禁带起些喜色。

        还未进到后院,便闻院门后传来洛亦川一声惊呼:“怎么又是扎马步!方才已经蹲了好一会了啊!我腿都软了!”

        洛婉柔一愣,步伐稍快朝着后院去,跨过院门,便见霍黎一身黑衣,双手环抱在胸前,面对洛亦川张牙舞爪的大喊,仍是面无表情站在他跟前。

        察觉到有人前来,霍黎视线中出现一抹淡蓝色,眉眼一跳,抬眼便将洛婉柔今日特意装扮过的娇美模样收入眼中。

        一袭烟云蝴蝶裙,透着淡蓝色的云纹,衬得洛婉柔的肤色在阳光下愈发白里透红,略施粉黛的面容,美目流盼,将她本就娇俏的脸庞装点得更加精致,一双白色的绣花鞋上绣着两只宝蓝色的蝴蝶,包裹着她小巧的玉足,和头顶的发簪颜色呼应。

        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瞧见洛婉柔这副装扮,霍黎心底就升起一丝危机感,她这是又要出府。

        要去哪,和谁,去干什么。

        心头霎时紧张起来,霍黎三两步迈开步子就朝着洛婉柔去,俨然把一旁还在抗议的洛亦川抛之脑后。

        洛亦川一见洛婉柔前来,跑得比霍黎还快,一边跑一边控诉着霍黎:“姐姐!这奴隶又让我扎马步,昨天也扎马步,今天还扎马步,他根本什么都不会教嘛!”

        话说完,霍黎已是站到了洛婉柔跟前,没敢将自己眼底警惕的神色叫洛婉柔察觉,微微垂着头,低唤了一声:“小姐。”

        洛婉柔看着这副场景一时间还不知是要将霍黎直接带走,还是叫洛亦川莫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看了眼霍黎,洛婉柔想了想开口问道:“阿黎,今日我想出府逛逛,亦川这边还需多久,忙完你便随我一同出府。”

        霍黎一愣,这才抬起眼来,原来她今日装扮一番,只是想出府逛逛,而且带上了他。

        霍黎这哪还想在此同小屁孩勾心斗角,连忙应道:“奴才这便忙完了。”

        洛婉柔温笑一声,方才不还在叫洛亦川扎马步无果,怎就忙完了。

        一旁洛亦川闻言要出府,连忙开口道:“姐姐,你要去哪里玩,我也要去!”

        霍黎一听,当即就想让洛亦川再去扎一个时辰马步,若是带上他,不知要呱噪多少,他也不想叫洛亦川的同行打搅了他难得与洛婉柔独处的时光。

        洛婉柔撇了撇眉,瞧见洛亦川一副汗涔涔的样子,想必也练了一会了,余下的待回府接着练也不是不可。

        没能察觉霍黎显然不想让洛亦川随行的神色,这便开口道:“那你先回房收拾一番,动作快些。”

        此话一出,洛亦川喜上眉梢,咧开嘴连忙应下,朝霍黎做了个鬼脸,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留下霍黎仍站在跟前,垂下的眼眸下,是不满的怨念。

        洛婉柔轻声道:“今日闲来无事,在府上待着也无趣,你身上伤势如何了?”

        洛婉柔少见的关心,像是不掺杂别的目的一般,仅是在单纯的关心着他,霍黎心下一颤,手指微微动了动,才沉声回答道:“伤疤已经差不多结痂了,不碍事,多谢小姐关心。”

        洛婉柔还是觉得霍黎有些奇怪,怎觉他对她这般生疏客套了起来。

        想着春香应是将马车准备妥当了,也没再多说,便唤道:“那便跟上,今日就当好生放松一下。”

        霍黎沉默地跟在洛婉柔身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下已是在思索着一会怎叫洛亦川安静一些,莫要呱噪了。

        得知要出府游玩,洛亦川动作倒是利索,并未等候多时,便见洛亦川已是换了身衣裳,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府门前。

        霍黎就站在马车旁,洛婉柔已在马车内坐着了。

        如若洛亦川不厚着脸皮跟来,兴许今日他便能坐到马车里,同洛婉柔隔得更近一些了。

        而眼下,霍黎沉着一张脸,便见洛亦川三两下爬上马车,还回头朝他投来一个挑衅的视线,随后故意大声道:“姐姐,我们今日去哪里玩啊?”

        幼稚至极。

        霍黎站在原地轻叹一口气,这便抬腿跨上马车,坐在马车外的木板上,沉声道:“小姐,出发了。”

        “嗯。”马车内传来洛婉柔的声音,霍黎刚拿起缰绳,还未有动作,身后的马车帘又忽的被掀开,一抹幽香窜入鼻腔,便觉身后有人,轻声道,“阿黎,先去一趟沁心坊。”

        霍黎下意识转了头,便见洛婉柔支着身子在他身后看着他,眉眼带着几分柔意,仿佛不是在命令他,而是在过问他的意思。

        霍黎低低应了一声,自然是觉得自己多想了。

        正想转头,那原本隔着几分距离的洛婉柔,却忽然如自己心中期待那般,朝着他的身子贴近了几分,手搭在他肩上,嫣唇在他耳畔凑近,呼出的热气像是勾人入魔的迷药。

        霍黎还未来得及转回去的视线,就这么将洛婉柔近在咫尺的脸庞映入了眸底。

        心脏漏跳了一拍,便见洛婉柔朝他眨了眨眼,浓密的眼睫在他眼皮底下扑闪一瞬,像是在挠动着他本就颤动不已的心尖,叫人呼吸一窒。

        洛婉柔嘴角带着一抹温笑,用仅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畔低声道:“你怎越发小气了,若还在同我置气,不知上次买的小食,可否将你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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