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从东京府出发,日夜不歇地走上五天,脚程快的话,便能到达神户。

        自明治开年对外通商起,这座傍山临海的城市在十几年间发展迅速,很快,便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成为最重要的港湾之一。

        这里,是贸易的天堂,也是罪恶的温床。

        通货的暴利让五湖四海的来客趋之若鹜,久而久之,城里自然变得鱼龙混杂。

        盘踞在此的帮会势力,少说也有五六个。其中规模最大的,当属西边的山回组,和东面的稻河会。两派之间虽鲜少有足以引发官府注意的流血事件,一年到头却也小冲突不断。它们势均力敌,相互依傍又相互制衡,谁都不能一手遮天。

        九月末,山回组设在郊野的一处货品交易点,遭到了稻河会的袭击。

        据说,入侵者凭借一己之力,便将驻守在交易点的五六名打手尽数击败。

        那晚恰巧是个无月之夜,在人造光源被突然破坏后,屋内的几人瞬间两眼一抹黑,连走个路都险些被自己绊一跤。与他们相比,那名不速之客在黑暗中却如鱼得水般敏捷,出手狠辣、迅猛异常,山回组的打手们甚至还未来得及辨清她的动作,便被放倒。

        “该死的……”

        听着身周接二连三地倒地声,为首的男人感到额前冷汗津津。

        不过,既然能够被指派带领一众小弟,自然还是有些许阅历。他没有自乱阵脚,屏住呼吸,聆听着黑暗中的动静。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震动,隐约间,一道身影从他面前一晃而过。男人算准时机,藏在手心的匕首翻刺而出,匕锋寒光凛凛。

        “呲啦”——

        刺中了!

        男人正心中暗喜,右腕便受到由下至上的猛烈一击,力如刀削,匕首瞬间在他的哀嚎中脱手。紧接着,他的心窝又挨了一记猛踹,不由得接连后退,摔倒在地。

        爪钩似的利器压住他的腹部,肘尖抵住他的咽喉,入侵者以绝对胜利的姿态俯视着他,一双金瞳亮得让他直起鸡皮疙瘩。

        入口处传来脚步声,随后闪起微光。那属于年轻女性的、凌厉非常的轮廓被照亮片刻,又很快再度暗去。

        她从他的对手身上移开眼。

        “这样就可以了吧,大叔?”

        “做得很好,泉。”

        浑厚的声音夸赞了她一句,算是回应。

        ……稻河会的混账们……

        躺倒在地的男人忿忿咬牙。

        在看清胜利者的容貌后,他的羞耻与不甘升到了极点,正尝试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少女用反关节技给死死压制。

        “他妈的王八蛋……臭婊/子……”

        怒气让他忍不住低声咒骂,话音未落,咽喉便挨了一肘,力道不算大,却足以让他疼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少女又一次看向他,似笑非笑。

        “这位小哥,说这种词可是讨不到老婆的哦?”她无比温和地提醒,“遇到我这种臭脾气的,可能连声带都一并丢掉哦?”

        说完,她侧手一劈,将人拍晕,起身,转向已经走到她身后的两名黑衣男子。

        “钱给我。”她摊开手来。

        “当然。”较高的一人将报酬交至她的手心,“辛苦了。”

        少女垫了垫钱袋,将其塞进衣服里,点头致意:“下回见,大叔们。”她无意在此久留,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隐隐的厌烦。

        两人没有阻拦她。他们看着她远去,那名高个子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

        “看到了吗,刚才她的动作?”

        “啊,看到了,一清二楚。”他的同伴语气里同样有着难掩的兴奋。“不会错,那是‘八刃’的身法。看样子,那家伙在消失的几年里,偷偷养了条狗啊。”

        “狗?”高个子琢磨着这个词,嗤笑一声。

        “看那样子,已经是丧家犬了吧。”

        说到这里,两人大笑起来。

        已经走远的少女自然是听不到身后的议论。当然,就算听到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比起旁人的闲言,她更关心方才对战时羽织上被刺出的口子。她心不在焉地缓慢走着,浑身上下找了几通,终于发现了左边袖子上的那道撕缝。

        “啧。”

        她用手指将裂口两边的衣物捻到一块儿,再度放开时,袖口竟又变得完好无初。

        处理好这些,少女加快步伐,向前跑去。她步履轻盈,低矮的树丛很快被她抛在身后。地势开阔起来,一条人工河横在她跟前。

        这里是城区与郊野的分界点,河不算宽,没有摆渡人,然而,若是不想湿鞋,从这个方向入城的人依然需要向西绕路,渡桥而过。

        少女没有放缓步伐,直直朝河坝奔去;在一脚踏空之前,她的右腿猛然发力,向上飞跃而起。

        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身体在最高点优美地舒展开来,随后,向对岸俯冲而去。

        眼看就要撞到地面,她张开双臂,原先服帖不动的深棕羽织在瞬间被撑开,移动产生的迅猛气流从羽织下方穿过,竟将少女轻轻向上托起——

        虽然只持续了一秒不到,却已经足以让她调整姿势,用右腿着陆。

        她向前滑出一段距离,刹住身形,打了个喷嚏,拢拢衣领。

        就要入秋了。

        她初来乍到时,还是仲夏。

        数月前,她顺着河流飘到神户附近。醒来后,除了自己的名字是“泉”以外,她什么都不记得。

        不,这么说并不完全准确。

        她这具伤痕累累、却年轻强壮的身躯,依旧记得如何战斗、如何生存。

        少女爬上岸,平躺在河床上,让夏日的艳阳把自己晒干。

        陌生的山林,空白的过往,面对这些,她丝毫不觉慌张。

        肌肉的记忆不会背叛她。未来一切皆未知,唯有一点能确定:

        她会活下去,这是她最为擅长的事。

        她先是尝试着在林子里生活了一段时间。

        找睡觉的地方并不困难——很快,少女便充分利用优越的视力,将林子的布局摸了个透彻;获得食物,却比她想象中要更加困难些。

        她的味觉很弱,对食物的要求并不高。然而,比起植物的叶子与茎根,她还是更喜欢肉类咀嚼时的质感。

        在这片林子里获得肉,于她来讲并不容易。

        首先,这片林子里居住的小型动物,大都不是她所熟悉的,习性出乎她的意料,抓获的难度大大上涨。

        其次,她的身体虽然记得打猎的要点,却并不擅于利用右腿的爪子抓住猎物。

        奇怪……难道说,在失忆之前,自己是用别的方式捕猎的吗?

        她皱皱眉,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干脆地放弃,将时间花在练习使用爪子上。

        暑季结束前,少女终于厌倦了山里的生活。

        她开始渴望看到其他活人,而不是成天与野猪之类的四足动物为伍。

        顺着河流,她一路往下游探寻,终于走出了山林。一日后,她来到了这座港湾之都。

        神户市区,以凑川为界,被一分为二。

        凑川以东,是西洋来客的聚集地。她如无头苍蝇般误打误撞地闯进那里,问路时又好巧不巧地撞上了稻河会的人。

        少女生得轮廓深邃,眉眼锋利,乍一看颇有几分异域韵味,让几人皆以为她是有着西洋血统的孤儿。他们见其还有几分姿色,顿时心生歹念,欲将她卖作雏/妓,却在计划得逞前先被看破他们意图的少女拳脚教育了一通。

        与他们相比,少女身板小,力气却反倒在他们之上,腿部力量则更为惊人,脑袋要是挨上她一记飞踢,愣是身长八尺的大汉也不免被踹得七荤八素。

        那些男人在道上也有着好些年的阅历,虽一直是投机取巧、混吃等死的喽喽,却也见识过多种多样的打手,几下便意识到少女的拳脚不一般,在被收拾一顿后,战略目标立刻从拐/卖变为了拉拢。

        于是,经过一系列非正式手续,名为泉的少女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稻河会的编外人员,依靠接活所得的微薄酬金,稀里糊涂地在城里混到了现在。

        城市的夜晚,灯光璀璨,人头攒动。

        她穿梭于人群中,回想起方才,自己的拳头砸在那帮山回组的人的脸上的情形。

        他们看不清她,她却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惊惶。恐惧。愤怒。憎恶……

        指骨处传来隐隐的钝痛。如果没有记错,其中一人的鼻骨应该是被她打折了。

        少女捏捏拳头,闭上眼,又睁开。

        别想那些。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今天晚上吃什么这个严肃的问题。

        她裹紧羽织,快步向前走,思索着这个点还有什么她能负担得起的、又能喂饱她的店面依旧在营业。

        正想着,一个瘦小身影一溜烟窜到她眼前,眼看就要摔倒;她下意识地松开羽织,抓住那人的手臂,拉了他一把。

        被她扶稳的小孩抬起脸。男孩胳膊精瘦,穿着破烂,一双大眼睛在黑不溜秋的小脸上闪闪发亮,精明得很。

        他咧开嘴,抱了她一下。

        “谢谢姐姐!”

        泉看着他跑远,感到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这份好心情在几分钟后碎了一地。

        她站在卖章鱼饭的铺子前,摸着原先放置着钱袋、如今空空荡荡的衣兜,细眉直跳,嘴角抽搐,后槽牙磨得嘎吱作响。

        妈的死小鬼——

        在这之前,小铺老板在她的反复催促下,大刀阔斧、快马加鞭地赶制了一份超大号章鱼饭,此时已经端到她面前,油光锃亮的碗中还散发着腾腾热气。

        她看向在一旁得意洋洋地双手抱臂、等待她评价自己手艺的老板,勉强谄笑。

        “啊……那啥,大叔,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并没有很饿。”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便“咕”地叫出了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她不由掩面,正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脱身,却听身旁传来“啪”的一声。有人拍了木案一记,连盛放章鱼饭的白碗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少女一愣,从指缝中,看见一只布满沟壑的手,将一堆钱币拍到了老板跟前。

        手的主人徐徐开口,声音沙哑有力,不紧不慢。

        “小姑娘的章鱼饭,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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