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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江雨绵恍惚间已经回到家门口,想打开手机看眼时间,却发现早就没电自动关了机。

        漆黑的楼道里忽然传出一声玻璃瓶破碎的声音,她往声源的那扇门内看去,这才发现江唯。

        他整个人瘦脱了相,有股极近清冷的少年气。腿上石膏还未拆下,靠坐在轮椅上。他双眼半睁,目光没有放在她身上,却知道是她,低低叫了声:“姐。”

        江雨绵没力气回应,正欲开门,门内又传来声响,是江明亮的声音。那是他常年抽烟所致的又干又粗的嗓音,很好辨认:“她一个女孩。”

        江雨绵搭在门把上的手停住了,整个人僵站着。带着暖意的江唯的双手覆上她的耳朵。可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谁也来不及阻止。粗犷的声音夹着脏字顽强地打入她耳中,那双手显得尤为脆弱。

        他说:“她就是个贱胚子,你急什么。”

        很多年过去,江雨绵还是忘不了那天。就算再把她泡进爱里,她也学不会接受了。

        她听见宋香兰叫喊着:“女孩怎么了,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疯婆子。”

        里面有摩擦声、撞击声、玻璃破裂的尖响。

        “嚷嚷什么?叫你嚷——”

        伴随一声尖叫,楼道里的感应灯被点亮。光线刺目,她眼中一时间只剩白色。她那么爱哭的一个人,今天已经麻木到忘记落泪。她绝望,来这世间一遭,不就为体会爱与快乐吗。她似乎什么也没尝到。

        门从内打开,一股烟酒气扑面而来,江明亮胡子和头发都很久没打理过了,看上去像个流浪街头的乞丐。他无视她和江唯,径直下了楼。

        江雨绵静静推江唯进屋,把门带上。家里没开灯,宋香兰背靠厨房门坐在地板上。她头发凌乱,脸颊被埋在其中,隐约能看见嘴角红了一片。藕色毛衣上面三颗纽扣没系,仔细一看,第二颗是丢了,白色线头支棱着。左边衣服滑下去,漏出大半个肩头,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淤青。脖颈处也或红或紫,带着指甲抓出的血印,整个人凌乱不堪。

        她想起来宋香兰在床头放着的一张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是她刚入职教师岗位时的一张工作照,她穿一件薄荷色的圆领衬衫,长发编成两个麻花,眼睛圆圆的,皮肤雪白。正笑着,露出白净整齐的牙齿,江雨绵便是遗传她这一点。

        但她似乎很难把照片与眼前人联系。

        她还没开口,就猛然听见一个抽泣着的、沙哑的嗓音,似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喊:“你还知道回来。”

        喊话的时候,宋香兰全身都在抖,手指挠在地面上,发出“刺啦”一声。江雨绵一言不发,转身进了洗手间,把门落了锁,背靠着门。

        她视线里只有那一扇窄窄小小的窗子,透出外面路灯昏黄的光晕。光里有雪,顺着风飘得整整齐齐,划出白弧。

        她久久不挪开眼,雪也一直没有停下,似乎永远落不完。

        永远没完。没有尽头。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摸起手边一瓶浴液。拧瓶盖的时候她特别用力,什么都没想,也没有停顿,浴液顺着嘴巴流进喉咙里。

        她拼命咽下去,却喝不下第二口,跪在洗手池前干呕起来。

        薰衣草香的化学品在口中有股先咸后辣的刺激感,呛得她睁不开眼。泪水还是大滴大滴地顺着呕出的紫色流进洗手池中。

        吐了很久,嘴里的味道也没能消除,她无力地瘫软在冰凉的瓷砖上。她似乎理解什么叫五味杂陈,痛感、疲惫感和耻辱感同时涌入体内,她想逃避,想躺下做个长久的梦。

        她太累了。她不知道是不是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如此。但她觉得周哲不是,余野也不会如此。

        也许是她承受力太差了,可是偏偏连最简单的承受力,她都比别人差。

        一直到下午,江雨绵都没来学校。

        路择安右眼从一早就开始跳,跳得他极度不安。

        刚好杨浩传球过来,他直接被砸中肩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杨浩语气里全是不满。

        路择安拾起外套,径直往外走:“不打了。”

        杨浩追出来:“想你同桌呢?人家不是有男朋友吗……”

        转眼进了班,这话刚好落在余野耳中,她心中也被搅起一阵烦躁。

        “路择安,”余野站起来,这是他俩为数不多的交流,“我有事跟你说。”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走廊上,怎么看都是个赏心悦目的情景,余野心中却暗暗紧张。

        “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路择安双眼盯着远处某一个点,声音极淡:“没有。”

        余野攥紧袖口,心下一沉。她信任路择安,他也该知道这些事。

        路择安沉静地听完了,后来他一句谢谢也来不及留下,就消失在她视野里。听说他为了逃课去找江雨绵,跟赵洁起了挺大的冲突,她还说要给路择安记过。后来是路择安硬闯出去的,围观的人很多,他那个样子,谁也拦不住。

        还听说,他把江雨绵的号码播了很多遍,也没有人接。

        一时间谣言四起,放学的时候周哲来了,有同年级早就看不惯余野的女生,悄悄地骂她。

        她不在乎这些陌生的眼光,只是心里一道浅浅的疤痕,生在路择安处。更多的,她还是希望江雨绵平安。

        她在周哲原来带她来过的酒吧门口坐了一天。

        一整天,都保持着一个双臂环膝的动作。眼神也没变过,一直空洞洞地盯着一个点。

        她不是故意不接路择安电话的,只是单纯没注意到。后来有人看不下去,上前推了她一把,她才缓缓接通了。报过地址之后,又缓缓放下。

        她已经全然麻木了,她只盼着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一切。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路择安出现,她也没太奇怪。他飞快地向她跑来,她站起来,路择安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一瞬间,周身温暖。这是她被第二个男生抱着,不同于周哲,他身上有股很干净的香皂味。淡淡的,让人舒心。

        路择安轻拍着她的背:“江雨绵。”

        她麻木的嗯了一声。

        “你的名字很好听。”他嗓音清澈。

        她从他怀中直起身,定定的望着他。他五官线条和缓,此时给她与平常全然不同的感觉。原来路择安也能这么温柔,她一时移不开眼。

        “你很好,不是你的错。”

        江雨绵想起,曾几何时,她也对余野说过这句话,眼里暗了暗。

        路择安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是一条很长的步道,一眼望不到头。两旁是高大的杨树,叶子都落完了,光秃秃的。树干是白色的,上面有黑色疤痕,像无数只大眼睛。

        路择安紧紧握着她的手,往里走,她只好机械地跟上。

        树坑里是湿润的,空气里也弥漫着潮气,这一天阳光很好。江雨绵喜欢特色分明的天气,晴、雨、雪,不喜欢阴天。

        此刻已近黄昏,夕阳斜斜落在二人背后,影子被拖的老长。

        他们踩着影子走了许久,路择安先问她:“今天不想上课吗?”

        江雨绵却不答,她反应起酒吧门口他说的话,回道:“你的名字好。路择安,每条路都选得安稳。”

        他的笑声极轻:“不喜欢。”

        “为什么?”

        “都安安稳稳的走,多没意思。总要踏上些意料之外的小路。何况我没有自由。”

        江雨绵呆呆地望着远处某颗树上的大眼睛:“因为你父母对你期望太高了吗?”

        他模糊地嗯了一声,许久以后复又开口:“我的两个姐姐都因为我提前辍学了,我压力很大。”

        她心跳得快了些,脑子也开始转。她想起江唯,他得到的比她多了太多,但他懂事以后就没太笑过,也没见他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似乎总是淡淡的。

        她听见路择安继续说:“我很爱她们,可她们看我的眼神里有隔阂,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算不上亲人。”

        江雨绵偏头看他,他眼中怅然,嘴角勾起若隐若现的弧度,似乎是无奈。

        天光慢慢流逝,道路前方仍是没有看见尽头,四周行人不多不少。有个骑老式自行车的人拨着车铃慢慢经过,还有踩积雪的小孩,手里提着保温饭盒的年轻女孩。

        身后似乎有人在议论:“看前面那对情侣,手牵了一路。”

        江雨绵已经清醒不少,这才发觉左手还被他牢牢握着。他的手很大,有青色的血管浮出皮肤,手指瘦长。

        这双极漂亮的手让她不由想起周哲。于是她急急地往外一抽,与他分开来。

        她看不出他神色有什么变化,两个人都把手抄进口袋,又这么走了一截,漫天映出晚霞。粉红色,大片大片的。

        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听见自己嗓子措不及防的冒出一句话:“我要活不下去了。”

        他转过头,停下步子。一张极具少年气的脸,浓眉,内双,柔和的鼻尖,微张的唇。他表情如常,她望着他许久,鼻尖忽然一阵酸楚,泪困在眼眶中,模糊了视线。

        她后悔了,于是提起嘴角,一面哭一面笑,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我……开玩笑的。”

        路择安伸手抹去她眼角渗出的水渍,微微低头,双眼直视她,语气又轻又缓,他说:“一辈子是太长了,我们应该把它揉碎来看。”

        “过一秒钟不难,过一分钟不难。走完一个季节也不难。你只管低头走,等你回头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江雨绵回头,西边最后一抹晚霞正消融于夜色。粗大的杨树光秃秃的伫立着,无比挺拔。道路笔直,不知何时身旁亮起夜灯,这条长街的入口也已不知所踪。

        现在她想试试,过了这个冬天,她能不能忘。如果仍然深陷泥沼,再离开,她不差这么几天。

        其实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冬天已然过去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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