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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狼旧梦二十:博弈


纳兰元基的目光越发凝炼:
“狼王专有的制式棺椁,少说也要十天才能制成,大殿上的那副棺椁,你自然可以说,是为前任拓跋志狼王准备的,只是逐鹿狼王死得蹊跷,才被临时安置在那副棺椁内。”
拓跋哈尔脸色大变,他已经知道接下来纳兰元基要说什么了。
“可是若你王府中那早已完工的棺椁被同时公之于众,你猜,人们会不会想。咦!逐鹿狼王的尸骸才刚刚运来不到一天,怎么咱们的摄政王大人就已经打造好了另一副十天才能打造出的棺椁,莫非摄政王大人能未卜先知,知道十天后逐鹿狼王的尸骸会恰好到达;还是说,逐鹿狼王的死,他早已知情;更或者说,逐鹿狼王之死,便是他一手策划?”对方的语气明明十分平淡,可听在哈尔耳中,却比窗外的雷声还要惊人。
哈尔觉得自己手指都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可下一刻,他却镇定了起来——纳兰元基的死士共有死人,三人方才在大殿露面,剩下那个“丑”在自己身边偷取文书,纳兰元基已经没有人手可以将那副棺椁公之于众了。
可纳兰元基却早已料到对方会这么想,在对方刚刚缓过神的那一刻,他的声音便适时传来:
“运棺椁的是我孙女纳兰娜甫。年轻一辈,除了逐鹿陛下,便数她最有威望,王爷不妨猜猜,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去你家把棺椁运出来?”
哈尔还未
回话,一人便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他立刻暴怒:
“滚出去!我不是说过……”
可看清来人后,他后半截话便卡在了喉咙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兵队长,拓跋图!
拓跋图捂着脸,哀声道:
“王爷,那东西……”
可随后他又识相的住口了——一旁的纳兰元基正饶有兴味的望着他。
拓跋哈尔深吸一口气:
“说。”
“可是王爷……”
“我让你说!狗崽子!”
“是是是,”拓跋图连忙道:
“午时刚刚打更时,来了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带着一帮子大臣们的子弟,闯到府上,把、把那东西拖出去了……”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也几乎快缩到胸膛里去了……可拓跋哈尔反倒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不阻止她?”
拓跋图苦着脸道:
“我……我阻止了,谁知她功夫俊得很,狠狠打了小人一个巴掌,还说是奉了您的命令,叫我立马来找你……”
拓跋哈尔看向一旁的纳兰元基——好老儿,此时恰好是午时,你好狠的算计!
随后他摆摆手:
“退下吧。”
拓跋图小声道:
“王爷,咱们要不要调兵……”
“我让你滚!没用的东西!”
“是是是……”拓跋图被这一生怒吼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的去了。
纳兰元基宽慰道:
“只要这里不生变故,娜甫那儿是不会有下一步行动的,王爷你大可放心。”
哈尔咬牙:
“纳兰元基,你了不
起!继续说下去,我还承受得起!”
纳兰元基闻言点点头,随后他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褪去了自己上半身的衣裳,将嶙峋且瘦削的身躯展示在对方面前,他指了指胸前那个因衰老而有些变形的刺青:
“这个狼头刺青,自咱们荒狼建国以来,已纹了几百年了。”
拓跋哈尔斜睨纳兰元基,不忿道:
“这是凶猛的恶狼,是荒狼先祖的荣耀,只有最善战的勇士才配拥有。”
纳兰元基毫不理会他的讥讽,反倒指了指恶狼的右牙:
“这颗狼牙,自建国的几百年来也从未损坏。”
哈尔闻言不禁一怔。
纳兰元基穿好衣裳,缓缓摇头:
“白玉州的大火的确骇人,只怕连刀剑都会化作铁水,可是这颗狼牙,却绝无可能损坏。”
哈尔当然知道这一点:
“你想说什么?”
纳兰元基疑道:
“既然它并未损坏,那为何会凭空消失?”
哈尔愤恨道:
“我也想知道!是那个杂碎拿了这狼牙……”
“我知道。”纳兰元基言之凿凿。
“什么?”
纳兰元基毫不绕弯子:
“在逐鹿狼王的身上。”
哈尔脱口而出:
“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而是事实。”纳兰元基:
“那天逐鹿狼王落入火场,直到火势蔓延,都没见人爬出来,狼牙不翼而飞,只有一种可能,他逃了——这些是我的死士丑亲眼所见,他使的是双刀,曾被灵宝天尊追杀,你可以自己问。”
“可是
那么大的火……”拓跋哈尔声音开始发颤。
纳兰元基理所当然的说道:
“他是天之骄子,当然能办到常人不能办到的事情。”
哈尔想了想,渐渐垂下了头,然后他开始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蜷缩——他信了,所以他真正的开始感到恐惧。
纳兰元基却似乎视而不见:
“不过王爷大可不必担心,因为在逐鹿心中,你也许始终是个忠诚的好叔父,他伤好之后,仍会如你所愿去大秦送死,到时他的死讯传来,你仍可照遗命当狼王……”
哈尔用力的撅断了自己的佩刀,这似乎能给予他几分勇气,他面色阴沉的再次立直:
“不会有那个机会了,现在外面的那具尸体就是拓跋逐鹿的,我说了,谁敢反对!”
“我反对。”纳兰元基的回答干脆利落。
拓跋哈尔大怒,他拿起断刀指住纳兰元基的面门:
“老贼!你侃侃而谈,倒也的确有几分本事,可你不要忘了,旧狼王的死因、新狼王的下落、我的所有计划……这一切即便所有人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不怕我同你玉石俱焚么!”
纳兰元基沉重的叹了口气:
“当下之势,实力是吞江更强,名分是我慕江更正,如若王爷当真选择玉石俱焚,我们慕江定然覆灭;小江公子的言论也许会被你镇压;娜甫取出棺椁后,也很快会被围剿;你从此严加防范,我的死士也不见得能杀掉你……说句实话,吞江的优势极
大,否则我何必在此啰嗦?”
哈尔终于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
“这次你知道怕了?”
纳兰元基坚定的摇头:
“可若说我怕,却怕的不是这些,中原一位先贤曾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怕的是我们荒狼国因此分崩离析、万劫不复,而不是我一人的生死或是慕江一派的存亡。希望王爷明白。”
拓跋哈尔仔细咀嚼这句话,随后问道:
“你想和我讲条件?”
纳兰元基伸出三根手指:
“我要用三件炙手可热的东西,换王爷几个小小的承诺。”
拓跋哈尔讥讽道:
“哦?这样一来,你岂不是很亏?”
纳兰元基微微躬身:
“王爷一诺,价值千金,老朽不亏。”
拓跋哈尔鼻中冷哼一声:
“哼,说罢。”
纳兰元基收回第一根手指:
“第一,我要给王爷一颗狼牙、一个王位和二十万的军队。”
哈尔立刻心热,但他仍十分警惕:
“说下去。”
纳兰元基指了指殿中空悬的王位:
“现在举国无主,狼牙遗失,可是我前些年翻阅古籍,偶然发现了狼牙的铸造之法,我认识中原最厉害的工匠,能据此为王爷造出一模一样狼牙。不过,因为材料珍贵,其中一种淬火液至少要六年才能炼就,加上铸造一年时间,恰好七年,王爷就能得到一颗一模一样的狼牙。我们可以约定七年后重选狼王,王爷身登大宝,狼牙在手,兵权紧握,岂不是得遂
心愿?”
拓跋哈尔倒是知道纳兰元基的确所言非虚,虽然暗中狂喜,可他面上仍不动声色:
“你的条件。”
纳兰元基袖袍一振:
“我要王爷亲口宣布,逐鹿狼王并未死去,而是失踪。”
哈尔皱起眉头,沉吟起来。
纳兰元基:
“王爷若是不愿宣布此事,实话说,老朽怕你强夺王位。”
拓跋哈尔闻言,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纳兰元基放下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要送王爷两个重臣的官位、一块巨大的封地、数千精兵还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哈尔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掂了掂怀中包袱:
“你是说董家?”
纳兰元基默然点头。
哈尔却摇头:
“董家的覆灭已是定局,这是我自己争来的,哪里需要你送给我?”
纳兰元基却反问:
“王爷已答应了第一点,总不会现在杀我了吧?”
哈尔皱眉:
“不杀你又怎么样?”
纳兰元基指向那个包袱:
“我若向他们通风报信,王爷想灭董家,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你敢!”拓跋哈尔眼中杀气腾腾。
纳兰元基却摇头:
“我不会这么做,所以我会撤去所有手段,留在天池城任你监视,直到董家覆灭为止……这算不算是我把董家送给了王爷?”
哈尔沉思良久,并无任何不妥,他沉声道:
“用什么交换?”
纳兰元基回答:
“我要王爷宣布,吞江一派、慕江一派、宇文家族自此以后平起平坐、
互不相犯,若擅入对方领地,任凭处置,不得有怨。直到新狼王选出,再统一接受调遣?”
拓跋哈尔大奇:
“这是为何?”
纳兰元基有些惭愧的垂首:
“若王爷肯答应这些条件,国家已定,自然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宇文家族那边,老朽会亲自说服。”
拓跋哈尔闻言,哈哈大笑:
“哈哈哈,纳兰元基,你方才好大的口气,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想不到终究还是担心你们家族的前程啊……哼!你们纳兰、宇文家族想拥兵自立,成为国中之国,我只怕还没那么好骗。”
纳兰元基缓缓道:
“王爷不必立刻答应,且听听我要送你的第三件东西。”
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我要送王爷一个稳固坚实的后盾,免去所有后顾之忧。”
“怎么样呢?”哈尔也有些好奇。
“方才说到三家平起平坐、互不干涉,自然有其道理——二十万边军的军费,自此以后也由这三家平摊。”纳兰元基话一出口,拓跋哈尔心中便已开始思恃。
荒狼八氏族,除去已灭的呼延家族,即将覆灭的董家,余下六氏族,自己的吞江便占了四家,慕江一派只有纳兰,中立一派只有宇文,若军费平摊……七年之后,一定是这两家先山穷水尽。
见哈尔开始动摇,纳兰元基趁热打铁:
“我的要求很简单,边军不能减员,而且建制不得改变,军队只属于国家,而不属于任
何一方。”
哈尔费解:
“不减员,建制不变,你们两家只会愈发穷困,我可不信你会做亏本买卖。”
哈尔扭头望向东方,怅然道:
“大秦虎狼之师有百万有余,若是边军出了问题,对大家都是灭顶之灾,此举是为了国家……再者,七年后你当了狼王,一切都是你的,又何必担心?同样,这也是为了让你安心,知道我们没有拥兵自立的野心。”
哈尔思考许久,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于是他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所有条件。”
“那么,”纳兰元基做个请的手势:
“现在我们出去,履行约定吧。”
“慢!”哈尔突然断喝一声,然后沉声道:
“我问你,如果这三个条件我都答应了,而且做了,可是在董家被灭后你回到驻地,把小江公子的言论和棺椁的故事大说特说,祸乱天下,我会不会后悔,刚才没在进门时杀了你?”
纳兰元基缓步向门口踱去,声音遥遥传来:
“事情办完后,我们三家联合声明,如若国内有人敢公开讨论这些事,无论是谁,都格杀勿论,三家共伐,如何?”
哈尔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纳兰元基,你了不起,必死之局中绝处逢生,向老天借了七年,我佩服你。走吧!”
…………
大雨倾盆,大殿内的群臣却无一人轻举妄动,他们纷纷望着那道通往后殿的门户,焦急的等待着。
已经过去了许久,摄
政王和纳兰丞相到底说了些什么?
“哗!”帘子被掀开,拓跋哈尔与纳兰元基并肩而出。
不少大臣本已暗自揣测,今日朝会凶险一场,这二人同处一室,必定争吵激烈,甚至有可能动起手来……在见到二人都安然无恙时,都不禁心里一松,不禁议论了起来。
拓跋哈尔向纳兰元基递过去一个问询的眼神,纳兰元基会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拓跋哈尔走上前去,沉声道:
“所有人,肃静。”
于是群臣们的议论停止了,整座大殿,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下也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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