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和上回一样，林原没怎么挣扎就睡过去了，不吵不闹非常省心。

        宋平生却不出意外的失眠了。

        他脑子里跟炖汤似的咕嘟咕嘟反复想着林原最后那两句话：有多的给我抱一个…

        疯了吧？

        也不一定，酒后吐真言，多少真心话就是接着酒劲儿说出来的，林原能这么说肯定是心里有这想法。

        他有点恼火，都怪今天那个老头，没事儿瞎说什么。

        外面传来一点动静，窸窸窣窣的，好像是下雪了。

        宋平生拉开窗帘看了一眼，雪下的还挺大，绒絮似的雪花飘下来落在地上，地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今年的雪真多啊。

        宋平生把门窗都关严实了，又撕了块报纸垫在门缝下面，免得漏风。

        干完这一切躺回床上，依旧没有睡意。

        这么大的雪要是下一整夜，明天川哥他们回来肯定不方便…早起一点去把门口的雪扫了吧。

        仓库的那几把竹扫帚应该还能用…

        小孩子有什么好的，聒噪又烦人，他怎么就那么不喜欢小孩儿呢？！

        宋平生赌气似的翻了个身，死了这条心吧，别说孩子，他不打算在身边养任何活物。

        小孩儿，或者小猫小狗，都是需要用心照顾的，他不需要，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个能力。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多讨厌，只是不想让这些小东西再经历一遍和他一样的人生罢了。

        他哥说害怕孤独终老，他却觉得一个人没什么不好，只要有房子，有工作，有钱，他就能活得很自在。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宋平生破罐破摔地想。

        林原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像是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坐着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宋平生不知道跑哪去了。

        “宋平生！”林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没人回他。

        桌上有一个鸡蛋，搪瓷缸里盛着稀饭，应该是平生出门前给他留的，还是温热的。

        这小子，林原颠了颠鸡蛋，还挺细心。

        林原刚把最后一口稀饭咽下肚，宋平生就开门进来了，披着一身寒气，一进屋彷佛连带着屋内温度都降了几度。

        林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你去哪了？”

        “扫雪去了，”他跺了跺脚，又把肩膀头上的雪拍掉，“路口那积雪挺多的，去清理一下。”

        “就你一个？”林原帮他把手套扽下来，放到暖气上烤。

        “不是，还有别人，十来个人呢，”宋平生说，“下午车过来就方便了。”

        真是个为民服务爱岗敬业的好青年啊，“我这副队长就应该让你当。”林原由衷地感慨。

        宋平生笑了笑没说话。

        后天就开工了，从中午开始，回家过年的工人们都陆陆续续回到了站上，到了傍晚，他们宿舍缺的两个也都到齐了。

        虽然前后加起来也就一周多的时间，但两人看起来都圆润了不少，一看就是过了个滋润年，尤其是杨胖儿，远远走过来像是一座浮动的小山。

        一进屋林原先在他肚子上拍了一巴掌。

        “干什么！”杨胖儿直接跳起来，“想谋财害命吗你！”

        “不害命只谋财，”林原大爷似的往椅子上一坐，“带了什么好吃的，交出来饶你不死。”

        “都在这呢，”杨胖儿得意地卸下身上的布包，然后一样一样往外拿，“我妈临走给我装了好多，这是拿的腊肉，这是撒子，早上刚炸的，还有地瓜干…”

        地瓜干是个不错的下酒菜，昨晚的酒宋平生还剩大半瓶没喝，正好拿出来四个人分了。

        一口酒，一口地瓜干，加上纷纷扬扬的夜雪，有点围炉夜话的感觉了。

        “所以你们去逛庙会还顺便抓了个贼，”杨胖儿喝了口酒砸吧砸吧嘴，“可以啊够厉害的。”

        “没受伤吧？”王川问。

        “没，”林原一脸鄙夷，“就是个小毛贼，被抓到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他顿了顿，“不过当时真多亏了平生，诈了一下才把那孙子揪出来，不然就让他跑了。”

        “要么说咱弟弟就不是一般人呢，”杨胖儿在夸人方面从不吝啬，“就这反应速度，聪明！”

        林原和王川都笑了，宋平生架不住这么直勾勾的夸奖，低下头揉了揉鼻子。

        “然后呢，逮了个贼，还干啥了？”杨胖儿吃饱喝足往墙上一靠，像个胖弥勒佛。

        一说别的林原就想起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心里面被勾的一阵憋闷。

        “还看了手相，”林原没胃口，把剩下一小截地瓜干放到一边，“花了两块钱。”

        “手相…手相我也会看啊，他怎么说的？”

        “说我大祸将至，命不久矣，马上快嗝屁了。”林原没好气地说。

        “嘿你这人，”杨胖儿有点不太高兴，“脾气是不是忒大了，我不就问问吗，有本事别吃我东西…快点，到底怎么说的？”

        林原作闭目养神状，不再理他。

        “说我哥夫妻恩爱，”宋平生替他回答了，“将来儿孙满堂。”

        林原向他递去一个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眼神。

        宋平生则一脸无辜看着他。

        算了，被他这一看林原突然没了脾气，反正都是胡诌着玩的，随他说吧。

        “那敢情好，”杨胖儿没看出他俩之间的弯弯绕，乐得不行，“咱俩结娃娃亲，等孩子长大当亲家。”

        林原懒得理他，但想想还是没忍住笑了。

        “行。”他说。

        如此又过了近一个月，地表的最后一点雪也无声无息地褪去，天气虽然还是冷着，但已然没有隆冬那般刺骨。

        过了雨水，再几天就是惊蛰。

        春雷响，万物长。

        孙万乾这周日要搬家，找到林原让他叫几个愿意去的工人帮着搬搬东西。

        “找几个力气大点的，”书记人逢喜事精神爽，“搬完了晚上再请你们吃顿饭。”

        出点力气就能白吃顿好的，自然少不了人报名，林原大权在握，非常大公无私的先记上了自己屋里的人，除了王川这几天脚扭伤了不太方便，其他俩人都被他算上了。

        要说起他们书记，也算得上是个经历传奇的人物，孙万乾是大学生出身，在那个能认字就算是知识分子的年代稀缺的堪比国宝。只可惜命运不由人，本来有着大好前途的孙万乾，毕业没多久就赶上了那十年，一腔热血还没来得及挥洒就被分配到益城周围的农村插队。当年的益城还没发现油田这个巨大的宝藏，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盐碱滩，下放到那里基本等于被宣判无期徒刑。孙万乾在这里熬了三年，等到第四年他本来有一个回城里的机会，但是为了刚结婚的老婆孩子，他放弃了这个在别人眼里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紧接着第五年，益城首次发现工业油流，消息轰动全国。

        孙万乾终于等到了翻身的机会。

        油田发展初期急需人才，孙万乾自荐枕席，先是在机关轮岗干了一圈，最后被下派到新成立的辛村站当书记。

        孙万乾是个读书人，骨子里装着学究的清高，哪怕在最难熬的那几年里，也依然没放弃读书的营生。所以当宋平生看到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别有洞天的摆着满满一柜子藏书时，简直像在落魄大宅里发掘出稀世珍宝，震惊的足足三秒没有合拢嘴。

        他生的晚，并没有被那场浩劫波及，但即便如此，对于那几年的荒唐残酷他也是有所耳闻…能在如此的动乱颠沛之下将这么多书保存完好，孙万乾简直是个神人。

        宋平生不敢用手碰，只敢隔着距离细细地看。这些书起码上百本，有薄有厚，但大部分边缘都微微泛黄…直到门外传来动静，他才察觉孙万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想看哪本就拿回去看，”孙万乾拍拍他的后背，“都是好东西。”

        宋平生摇摇头，这些书怕是他们书记的命根子，又忍不住问了句，“您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这些还不是全部，”孙万乾叹了口气，“还有一些…在搬过来的时候就没了，剩下的被我埋在地里才躲过一劫。”

        听到埋在地里这几个字，宋平生微微瞪大了眼睛。

        “就当埋古董了，”孙万乾说到这笑了，“过几年挖出来更值钱。”

        宋平生笑不出来，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孙万乾家除了书多，其他家具都很简单，几个人忙活一上午基本清干净了。新家在楼房里，二层，上下楼梯有点困难。宋平生看得出来，书记对别的东西不在意，就连搬电视的时候碰了下台阶都没说什么，唯独对那些饱经风雨的书宝贝的很，稍微压一下都能看出眼里的心疼。

        宋平生心下了然，拦住一个正要把箱子倒过来扛在肩上的工人，“我来吧。”

        “哥，”他招呼林原，“过来帮我一下。”

        “来了。”林原放下手里的活，跑过去帮他。

        两个人一起把箱子抬上楼。

        “这里面装的什么，”搬完最后一趟，林原好奇地拍了拍箱子，“也不沉啊，一个人就能搬动。”

        “都是书，”宋平生空出一只手擦了把脸上的汗，“弄皱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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