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残剑志,生死为说
清晨的雪还依依不舍地下着，信使踏着厚厚的积雪爬上妙笔宫，将那封信交于宫女手中，离开那座鸟语花香的宫殿，雪便停了，久违的阳光刺穿沉重的铅云，消融的积雪格外湿滑，但令人心生畏惧的是寒霜城已经忘却的冷意。
这场持续了几月的雪若非堆起了一座与皇宫遥遥相望的周陵，或许会让那些出生在寒霜城里却未曾见过落雪的孩子欢呼雀跃，然而连平民百姓都深切感受到的紧张气氛，让婴儿都本能止哭的压抑，全都被融雪的寒意冲散。
很多人开始忘记融雪会比落雪更冷，或许是当年能够拿起武器的人都已经死在了那一场战役里，而且忘记并不奇怪，再一次的经历会让他们记住，猝不及防的打击会令这份记忆尤为的深刻，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将这一份经验传承下去。
可是有些事情，随着独受阳光宠爱，刹那便剥落银装的的雪水从屋檐滴落，很快就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比如后山竹林里潜的身影，比如那玉逐安插在此的收信的宫女，比如那信使，以及城门口驿站里张延年派来的下属。
潜显得有些疲惫，并非是因为他为了避开绝大多数人的眼睛消耗了一些力量，而是因为这一封信里再简单不过的内容。
百里骁虎寄到寒霜城的印鉴并非他的私印，而是南国国君的随身印鉴，见印如见国君，只要潜没有回到英武堂卸下他首座的职位并且散去一身的修为，就永远都要受到这一枚印鉴的束缚。
潜对攥着书信的绘妃微微一笑，将这一枚印鉴收入怀中，伸手取过书信，随手捻成粉末，撒入雪水，平静地说道：“不过虚名而已。”
“那么背负诸多骂名都无所谓么？”绘妃低垂着眉眼，潜一如既往的洒脱，将背上的沉重山海隐藏在平淡的微笑里，可她很清楚潜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更知道等待着潜的会是什么。
这不像是百里骁虎惯用的手段，反倒是周清涟常以玩弄人心为乐。
当绘妃选择用那一支玉雀钗换周清涟的长生莲，便为潜种下了诸多恶果！
南国国君即使有丰功伟绩，也仅仅换来史书上的寥寥几笔，但英武堂的首座身具护国重任，并非每一代都有首座，首座所代表的荣耀是对于极致强者的认可，他们的英武会永远留在丰碑上供人瞻仰。
潜的名字就挂在丰碑最高的地方，那也是他这般遭受嫉妒和针对的原因，南国给了他最高的荣誉，他便要为了南国抛洒自己最后一滴热血，可潜却感情用事，使得国君陨落......
这已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若非百里骁虎入主南国，光凭这一条，就足以让英武堂倾巢而出，将潜捉回，锁在丰碑上千刀万剐！
知晓潜有多么恐怖的人都能明白以潜的本事，绝对可以赶回南国挡下四先生那一剑。
南国国君的死如今非常满足各位的利益诉求，所以没有人兴师问罪，不过百里骁虎却在信中提及可以给潜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那就是将周清涟带到他的面前。
这可真是步步杀机的一步妙棋。
若是潜认为这个任务足够简单即使是他的重伤之身都能够完成，那么潜便是承认了自己未能保护南国国君的过失，秋后算账并不晚，而且那时的潜已经来到了百里骁虎的面前，既然百里骁虎能够毒杀徐画海，那么也能够难为他这一位英武堂的首座。
且不说如今的潜是否是周清涟和子律的对手，怕是一离开武皇的视线，就会有人迫不及待地除掉他这位一旦伤势恢复，便可天下无敌的首座。
“此举并非是要难为我，而是为了打开局面！”
绘妃的关心令潜的心里泛起一丝涟漪，这不过是周清涟那一剑带来的影响，潜并不在意，抹去了心中的想法后仔细地解释道：“我抗命不尊，他只能够凿去我丰碑之名，让我受万人唾弃，但这却给了他一个正大光明插手英武堂事务的机会！”
绘妃身着一身月白的宫装，不着粉黛，在微雪覆盖的竹林里像是一只单纯可爱的精灵，轻轻地咬着自己如玉的指尖，一如当年那般令人着迷。
潜终究还是有些痴了。
绘妃沉吟少许，道：“无论是以你死告终还是主动卸去英武堂首座之位，百里骁虎身为国君，都可以册封一位新的首座，虽说如今那三位与首座之位还有些差距，但死的规则又怎能和别有用心的人抗衡......”
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冷硬地说：“他们不会服气，所以可能会交手，百里骁虎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顶尖高手虽然稀少，但是对于君主来说，忠诚才是最重要的，高手可以培养，只要英武堂开始遵从他的意志，南国便彻底落入他的手中了......”
绘妃的目光有些复杂，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寒霜城争取一席之地还是护着南国不要分崩离析，如今南国算是彻底亡了，潜并非不想做什么，而是面对彼此的软肋，如今的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于是一声沉沉的哀叹，她知道唯今之计，只有谋夺周帝宝座而已！
但当百里骁虎送出这一封书信，潜与绘妃便在这件事情上落后了百里骁虎一大步，此消彼长，当世的资源不过尔尔，他们更应该明白，或许有副首甚至是三位副首，会为了首座之位而彻底倒向新君！
......
“所以说潜不敢接此重任么？”
黑暗的地宫里仅仅燃着两个火把，映照着方斩空凝重的脸以及身边看不清脸，依稀可见婀娜身姿的南楠。
“潜卸任首座之位，师尊不应该感到开心么......”南楠实在不明白方斩空的脸色为何比当初更为难看。
方斩空摇了摇头，南楠还是太过天真了，若是百里骁虎只是为了一时之快而将潜一军，面对这种莽撞的对手，又有什么可担忧的，然而百里骁虎这一步棋，可是将死了他们四个人啊！
“首先，身为英武堂首座，此举可谓是彻底丢了英武堂的脸！”方斩空轻轻地擦拭着手中的剑，仿佛在温柔对待挚爱的情人，他的眼里没有了火光，也没有了南楠，只有黑暗中依然闪烁着淡淡星光的剑。
平静的叙述引来了四先生一声早已预料的笑，方斩空不为所动，对南楠解释道：“潜丢了这样的人，英武堂就得有人出手去替他善后，我们三人虽水火不容，但至少能够威慑百里骁虎，前些日子徐画海的死闹得下面人心惶惶，想必他发出这个消息，英武堂就完了......”
南楠低下头去，她并非彻底属于英武堂，却也知晓英武堂视荣誉高过性命，潜此举无异是一剑杀死了英武堂半数人的信仰。
“他为了将英武堂收到麾下不遗余力，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面对首座的抛弃，想必无人能够承受。”方斩空释然一笑：“但我却觉得他做的对......”
“师尊......”南楠惊呼出声，对此她更为不解。
潜是她的偶像，是所有南国少男少女心目中的英雄，先前方斩空说这是百里骁虎逼迫一位副首前去捉拿周清涟从而瓦解英武堂内部力量的手段，这一点潜应该心知肚明，可是潜仍然自私地抛弃了他们，这样的做法，为什么师尊并不唾弃，反而觉得正确？
“呵呵......”方斩空微微摇头，却不想解释这一点了，他感叹一声，举起了手中的剑，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和身后黑暗里四先生戏谑的目光，喃喃道：“百里骁虎确实可怕，但更可怕的依旧是潜，当年他的剑刚猛到极致，令我等自叹不如，如今面临这般挫折，他却能够放下心中的骄傲，将自己的剑心磨练得这般圆滑，只怕五年之期一到，我非他一合之敌！”
南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或许潜已知事不可违，所以做出了真正正确的选择，但她从未见过方斩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因此格外的紧张：“师尊，你......”
“南国并不羸弱，而是周人太强，南人也能变强，却需要太多的时间......”方斩空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洒脱笑意，对南楠说道：“你走吧，告诉那两人我的选择，南清公选择妥协，潜选择隐忍，希望他们不会让我失望！”
“师尊，我不......”南楠觉得方斩空忽然变得很陌生，上一次他说让她见识何为绝世高手的对决，此刻却让她快快离开，难道说潜的离开真的彻底击碎了方斩空的信心么？
“我并非因此感到恐惧，而是我明白了有舍才有得，若是不能放下对于首座的执着，又怎敢放手与四先生一搏？若是连向死都做不到，怎有希望突破桎梏，与潜一较高下？”
方斩空站了起来，手中长剑轻挑，一声愉悦的剑鸣响彻地宫，随即便是铁链如群山倾塌般滑落的声音，火光渐渐明亮，将地宫映照得灯火通明，方斩空的力量再一次将南楠推到了地宫的出口。
那个背影格外的高大，被火焰映照得像是顶天立地的神明，南楠又看了一眼被解开束缚后跌落在地的四先生，四先生抚摸着自己的剑，披散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却掩盖不了他刺眼的笑容。
“所以你的选择便是与我死战，用你我一人的死告诉另外两位副首，让他们明白你们的内斗究竟有多么的可笑？”四先生显得软弱无力，但他的冷笑却已是最好的武器。
只不过方斩空充耳不闻，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剑，似乎将整座地宫里的火焰都生生拔高了几分！
四先生神色一凛，正襟危坐，将巨剑置于怀中，撕下一片衣角开始轻轻擦拭，并且说道：“周王朝的铁骑战无不胜，却害怕你们这些亡国之人企图保留的精神，英武堂的首座固然惹人垂涎，你能够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耀而做出令我刮目相看的选择，你的请战，我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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