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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国士殇,岂能思量


恐惧是深坠云海的夕阳,往日暮里滴落了一点深沉的墨,从此染尽了整片天空。

        犹记得西境的天,向来都是那般苍茫雄浑的。

        站在西王塔的顶端,整个天凉城都能够尽收眼底,只是不曾拥有千里目,即便沐浴着清凉的云,也只能够看到点点灯火,缓慢却又极具穿透力地将风染红。

        周言礼不禁感叹道:“记得早年,天凉城要繁华许多。”

        若是在十几年前,今日的重阳节,应当遍插茱萸,饮酒作乐,如今更多的人选择悼念那年战死的亡魂,即使身为西境之主,有着雅兴登高远眺,周身也再找不出一人能与之对饮了。

        一声长叹道出几多哀愁,孤独并非是因为寂寞,只是月是当年那轮明月,脚下却不再是故乡了......

        “于我眼中倒是向来都这般萧瑟......”

        馥郁的酒气给那一张精致的脸遮上了朦胧的面纱,她的眼睛平静如水,却蕴含着一抹妖魅的红,不经意间掠过周言礼的脸,如同在他渐渐爬上了皱纹的脸上狠狠地划了一刀,带出苍白的血迹,覆盖了他的鬓角,这才将酒杯递到他的手中,露出了报复成功的笑。

        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两步,身穿满身流云劲装的少女盈盈一拜,显得警惕又疏远。

        周言礼端详着手中清澈的酒,当年的情形历历在目,只是酒中倒映的脸,真是陌生。

        “听说这是习俗,便叫下人随便准备了一杯,你放心吧,没有毒。”少女看了呆滞的周言礼一眼,不禁冷然一笑,毫不掩饰嘲讽之意,仿佛是在讽刺周言礼当年既然胆敢刺杀天凉王,如今竟然连女儿送上的一杯酒都不敢喝。

        周言礼苦笑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喝下这杯酒,仍凭一朵雏菊在酒中沉浮,他只是看着少女的眼睛,不作丝毫言语。

        少女脸上的笑容更深,清澈的目光像是两把锋利的刀,深深地剜在周言礼的心口,然后望着周言礼曾经望向的天空,满是愤懑地说:“我记得小时候,天空比血更红!”

        周言礼依旧苦笑,长兄为父,虽然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是一个大逆不道的窃国之贼,可各为其主,站在他的立场上,不过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没有辜负天凉王,反倒是周药仁辜负了他!

        与他有关的人全都伤害了他,但他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女儿,周盈盈一向咄咄逼人,甚至为了她自尽的母亲多次刺杀自己的父亲,或许她只是想要周言礼正视她,回答她,可她得到的,始终还是苦笑。

        周言礼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太久太久了,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周盈盈,却知道如何与她解释这纷乱的局势:“战争在所难免,和平与繁荣沉淀了力量,同时也膨胀了野心和欲望!”

        “我们无法阻止战争,能做的只是在这一场战争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西境之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仿佛推动战争的不是人,而是这一个世界!

        周盈盈当然对周言礼的话报以冷笑,不屑道:“你还真是懂得推卸责任,那么为何不扮演一个光彩的角色,偏偏要我与你一同蒙受羞辱呢?”

        “我很抱歉......”周言礼伸了伸手,想要摸一摸周盈盈的头,可是周盈盈如同缥缈的云,冷冷一笑,便在十步之外。

        周言礼更觉疲惫,当初刺杀天凉王,周盈盈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可当他那时将她从脖子上放了下来,告别了自己温柔贤淑的妻子,便是天人永隔,与周盈盈再见,也是她想方设法的刺杀。

        周言礼的眼里忽然进了风沙,这是十年来不曾有过的体会,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声长叹,仿佛令这天风起云涌:“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们所做的一切,如果能够换来百年的和平,那也是值得的!”

        “值得?”周盈盈黛眉微促,她觉得西境之主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只知道西境之主投靠了武皇,并不知道西境之主是那名震天下的周药仁的亲弟弟,重重地嚼碎了他口中的这两个字,周盈盈愤怒地吼道:“若是没有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人,独木难支的入侵者哪里能够兴风作浪?”

        “如果能够相互守望而不是互相算计,和平难道是奢望么?”

        “呵呵......”

        西境之主笑她太过单纯,如今的战争杀死的是强者,更多的人能够得以休养生息,可若是每一个王朝都发展到极致,一旦战争爆发,将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所以他失笑后,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问道:“谢谢你的酒,没有毒,可是......我从不饮酒!”

        周盈盈的脸上闪过惘然之色,随即愤怒地哼了一声,掩盖了眼中的茫然,冷笑着说:“听说你不仅被人刺杀,而且还被那人抢走了至宝,天道循环,我并非你想象中那样顾念亲情,我只是过来看你笑话的!”

        闻言,周言礼忽然露出了平静的笑容,抬起双手转了一圈,看着周盈盈的眼睛,隐藏了眼中的感慨与痛惜,问道:“那你可还满意?”

        周盈盈低下了头,望着两人中央经历太多风吹雨打而斑驳粗糙的石砖,哼了一声:“那人真没用,有这么好的机会,却没伤到你半根寒毛!”

        “不,你错了!”周言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和周清涟一样令人讨厌的笑容:“从未伤到过我的人是你,而他,比你强大太多!”

        “怎么可能!”

        周盈盈失声,脸色瞬间苍白如雪,她从来都不愿意相信周言礼的话,在她看来,周言礼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对她母亲的亏欠,因此想要弥补。

        而她从来都不愿意接受,不仅是对于母亲的死难以释怀,更是难以理解周言礼的付出究竟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情。

        所以看着自己的刺杀能够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看着他绝望而又伤心的目光,她的心一阵阵地刺痛,却又因为觉得母亲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很开心而强颜欢笑。

        周盈盈为自己每一个计划的得逞而沾沾自喜,可是如今看来,不过是周言礼觉得她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想要逗她开心,所以这句不可能,是在质疑周言礼能够看穿她的所有计划,更是不相信传说中和她一般年纪的人,竟然能够比她强出这么多!

        作为一个不得宠爱却深受宠爱的公主,她比任何人都骄傲,她的骄傲允许她不够强,却不允许别人比她强,更不允许周言礼亲口承认周清涟比她强太多。

        因此她的脸上生出了两朵红云,眼中的绯红之色更深,死死地盯着周言礼的眼睛,她强压下心中相信了周言礼的话之后对周言礼的担心,质问道:“他究竟是谁,怎么可能真的伤到你?”

        一说出这句话,周盈盈的心中不禁黯然,原来,她自己一直都知道周言礼在她手中受到的伤害全都是伪装,他不曾解下玄霜甲,凭借她的实力,又如何能够伤到他?

        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这是周盈盈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说这么多话,周言礼轻轻地抚摸着胡须,说道:“他是周清涟,一个......将死之人......”

        “周清涟......”周盈盈轻轻默念周清涟的名字,这一个名字太过熟悉,熟悉到不明所以,只是听周言礼说完,周盈盈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惊呼道:“是那个周清涟么?他怎么会死呢?”

        “人都会死......”周言礼转身走到西王塔的边缘,将已经冷得结上了淡淡寒霜的菊花酒放在了雕栏上,轻声说道:“有些人的生死能够自己决定,他想死,谁都拦不住......”

        在周言礼口中,周清涟像是一个横冲直撞,自寻死路的人。

        周盈盈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也这般认为,她深知西境之主的手中掌握着天寒剑与玄霜甲,又有顽石先生的守护,世间能够伤到他的人屈指可数,周清涟竟敢对他下杀手?

        可是周清涟却几乎要成功了,周盈盈不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她想要见他,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不为他的刺杀,而是因为她单纯的想要见他。

        “他去了哪里,我......想要见他......”

        “他去了玄阳国,玄阳君要杀他,西境的所有人,都想要杀他!”

        “玄阳君?”周盈盈的眉皱得更深,反问道:“是那个不学无术,昏庸无道的玄阳君?”

        “他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强大,可是以他的不自量力看来,你的评价是正确的!”西境之主嗤笑一声,饮了杯中的酒,吐出一口灼热的气,顿时有了一股莫名的豪迈:“无论他的背后站着什么人,我就站在这里,无惧任何风雨,而你,既然想要参与进来,那便去吧!”

        “我永远都不曾庇护你,天凉宫也不曾是你的藩篱,只要你敢走出去,整个天下都能去得!”

        周盈盈觉得周言礼有些削瘦了,不如当年那般魁梧,可是她心中渺小到尘埃里的背影如今看来却是撑到了天上,她不得不觉得他说得很对。

        在世人看来,当年谋逆的西境之主龟缩在西王塔里不敢离开一步,却又有谁知道他不过是坐在属于他的王座上,耐心地等待着所有的复仇者呢?

        他的确不曾离开一步,可那些能够避开层层守卫来到西王塔中的人,有谁敢真的出手?

        周盈盈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浪花,有些恭敬地问道:“既然如此,如何才能寻到他?”

        “你去雾障山吧,沿着云卿留下的标记......”周言礼紧握着酒杯,高高举起,仿佛盛着云海中被众星簇拥的明月,朗声道:“身为父亲,我从未教导你,只因为我想告诉你的只有一句——很多痛苦无法言说,只有亲身经历,才会知晓何为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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