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猎人少年
欧也妮之前就发现了，少年猎人杰罗姆，是个很乐意帮大人干活的少年。
那若大人不在场呢？
——依旧是个手脚勤快的好孩子。
少年猎人杰罗姆走到厨房里，看了眼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欧也妮，很自然就当先走到半人高的大瓮前，取下碗勺，盛舀肉粥。
之后将厨房那张小桌子，又擦了一遍。
他动手将老猎人留下的油污擦得干干净净，甚至拿过扫帚来，将桌子周边一圈地上的碎骨头和灰尘也扫走。
然后才请欧也妮落座。
欧也妮这回才明白，为何老猎人杰拉德，先前老惦记着，让中年猎人多教儿子送东西过来了。
惦记人家东西是假，蹭全屋清洁服务是真。
戴着兜帽的欧也妮，一边喝粥，一边毫不掩饰地盯着对面一言不发的少年。
盯人和被盯的对象，这回调转了过来。
之前大胆的少年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低头避开了欧也妮的视线。
“你们这些猎人，一直住在黑森林里吗？”
欧也妮打探情报。
少年低着头嗯了一声。
“那对黑森林周边的地区熟吗？有没有出去看过？”
杰罗姆谨慎地问，“是指哪里？”
欧也妮回忆了一下，当初管家维克托告诉自己的地址。
格兰杰家族最后仅剩的资产，就是位于黑森林附近的一块荒地。
丰饶女神教会的财务机构评估认为，那块荒地不具备任何价值，所以“慷慨大方”地，保留了欧也妮对那块荒地的使用居留权。
欧也妮没报什么指望，但出乎意料的是，对她报出的地址，少年猎人杰罗姆竟然有些印象。
“我知道，那块地的土又咸又苦，长不出草来。”杰罗姆说道，“有些动物，会去那边舔石头。”
听描述像是盐碱地，地理位置又偏僻，没有开发价值，难怪被教会财务机构所嫌弃。
欧也妮心想。
为何格兰杰家族要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购置一块土地？
“你去过那里”欧也妮问道，“离这里有多远？”
“就在黑森林旁边，河谷下游的平原上。”杰罗姆说道，“从这里出发的话，要走整整一天。”
欧也妮不禁有些意动。
她看了眼杰罗姆，试探着对方的时间安排，“你父亲去猎神祭了，你这几天都一个人在家？”
杰罗姆点点头。
“那你母亲呢？”欧也妮小心地询问。
“她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杰罗姆的回答非常平淡，却再次出乎了欧也妮的意料。
欧也妮不由顺势问出了，这些天来，她一直很在意的一件事情。
“前几天集会的时候，我看见，过来这里的猎人都是男性，那你们部族中的女人呢？
“她们没有参加议事的资格吗？”欧也妮皱着眉问，“还是说，你们觉得，猎神祭对她们来说，太危险了？”
杰罗姆为欧也妮的提问内容，感到困惑。
他摇摇头，说，“不，女人们嫌弃我们脏乱粗鲁，不和我们男猎人住在一起。”
“……那她们住在哪里？”
“也在黑森林外，她们自己有个村子。”杰罗姆简单地说道。
“那你们和她们，日常是怎么往来的？”欧也妮刨根究底。
杰罗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欧也妮用神态催促着他继续。寡言的男孩只好努力组织语言。
“我们这里，每个男猎人成年的时候，就会去村子里面，参加那边的篝火舞会。
“如果有中意的女孩子，就趁夜里，将自己最得意的猎物，送到女孩子的门口。”
这明明是猎人间时常谈论的普通常识，杰罗姆也应付过来自父亲、爷爷和其他成年猎人的打趣。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当着同龄女孩的面，杰罗姆感觉有些艰涩，难以启齿。
“第二天晚上再去的时候，如果头天猎物的尾巴，被挂在了房门外，就可以去敲门，和女孩子一起玩了。”杰罗姆慢慢说道，“然后就会有小孩。”
欧也妮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然后挥挥手，不去捉弄对方的单纯。她顺着话题，继续说道，“如果女孩没收下猎物，就不能在一起玩了，是吗？”
“那不行，”杰罗姆说道，“会放坏的。她们可以自己吃掉，或者分开送人。
“只要不把尾巴挂出来，我们就不能去敲门。”
“但就算在一起玩，她们也不会来黑森林里住，是吗？”欧也妮问。
杰罗姆点点头，他的话语渐渐流畅起来。
“她们就住在村子里，也和外人打交道，会外出到周边的城镇，去卖皮货和草药，但是不会来黑森林住，说是这里环境恶劣，阴森森的，住着不舒服。”
欧也妮没想到黑森林这边实行的居然还是走婚制。
“那你不和母亲住在一起吗？”
“我现在和父亲一起住。”杰罗姆说道，“我们想念母亲的时候，就带猎物去村子里找她。
“但很多时候母亲都很忙。或者她心情不好，就不搭理父亲，让我去陪弟妹玩。
他又补了一句，“其他人家里的情况也都一样。”
“原来你还有弟妹啊，”欧也妮问，“你弟弟却住在村子里？”
“弟弟还太小了。”杰罗姆回答，“我小时候也住在母亲身边。
“等拿得动弓箭了，我想做猎人。母亲就让父亲来将我带走。”
“我弟弟的话，如果他以后也想做猎人，就得来我和父亲这边，住到黑森林来。”
杰罗姆向欧也妮解释，“男孩不能继承家业，但要是选择不做猎人，也可以留在村子里。”
“那万一要有女孩子，”欧也妮又问，“也想当猎人呢？”
“女猎人可以住在村子里的。”杰罗姆有点羡慕地说道，“我母亲就是，她的弓术比我父亲还厉害。
“要是可以留在她身边学习就好了。”
欧也妮不由对那座女猎人和女商人聚居的村庄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但她还有一个问题，“那她们也信奉猎神吗？能参加猎神祭吗？”
杰罗姆非常肯定地点点头，“能的！我母亲之前也说过，她等猎神的号角等了很多年。但是村子和我们森林里这些猎人，似乎不是一起主持祭典的。”
“真不错啊。”欧也妮赞叹了一声。
杰罗姆看了眼她，没有说话，再次低下头来。
等两人喝完粥，勤快少年主动收拾桌子，将碗拿去刷干净，又看了眼装着剩余肉粥的大瓮。
没有成为施法者的少年，看不明白大瓮底下地面上，那个保温法阵的意义。
杰罗姆想了想，去抱了柴火出来，架在瓮下搭好。
“下午的时候，记得提前生火热粥。”少年低声提醒道。
欧也妮喜欢接受他人的善意，没有阻止对方画蛇添足的行为。
等少年杰罗姆拾掇好厨房，想要告辞，又有些踌躇的时候，她才支着下巴问，“说起来，前两天，你为啥一直偷看我？”
杰罗姆僵了下，然后回答，“我想知道，你是用什么武器的。”
“什么？”这是欧也妮今天的第三次出乎意料。
杰罗姆只好走过来，向她解释，“你看我的手。”
他对着欧也妮摊开自己的右手。
习惯干活打猎的少年人，手掌上遍布着茧子，但唯独食指中指的指节，以及拇指指根，这几处的茧子格外厚重。
“我跟随父母亲用弓箭，所以茧子出在这里。”他说道，“泰特斯他们家更习惯用吹箭和矛，茧子都在指掌关节上。”
然后看向欧也妮垂在身侧的手，“但是你的手很奇怪，我看不出来是用什么武器的。”
欧也妮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瘦弱纤巧的手上并没有什么经受磨砺的痕迹，只在中指的侧腹，有浅浅的一片薄茧。
是最近几个月来，欧也妮努力抄写法阵后留下的，小小的骄傲证明。
“哦，是笔。”欧也妮笑了出来，“我的武器是笔。”
“笔？笔怎么用？”
“笔的威力胜于剑，”欧也妮说出前世启蒙思想家的名言，“没听说过吗？”
欧也妮带着杰罗姆走到猎人小屋前的空地里，她让杰罗姆帮忙折一支树枝给自己。
然后握着那支松树枝，在空地的土壤上，走走停停地划出了一大副法阵。
她上午刚刚从笔记中温习过，此刻对这个法阵的记忆还非常清晰。
对如今没有法力的自己，能否顺利发挥出这个零级法阵的效力，她也抱有相当的期待。
法阵画好后，带着兜帽的欧也妮站到法阵正中，她手中握着一小块，被布巾包裹住的龙墨石。
“请猎神赐下收获的祝福。”她在杰罗姆面前如此说道，然后屈膝跪地，将龙墨石按在了土地刻制的法阵上。
杰罗姆疑惑的眼神只持续了一小会，就被飞鸟振翼的声音给打破。
周边树林中的鸟雀，纷纷起落，扑翅飞落到了林间这片空地上。
欧也妮站在一地鸟雀中，笑着问他，“如何？”
杰罗姆下意识去摸自己背负的弓箭，想要去比较。
他周围的几只鸟雀，警觉地起飞跳远，但没远离几米，又恢复了悠然自得的觅食模样。
欧也妮觉得好笑。
这个零级法阵实在是太普及而常见了。
甚至在每个乡野的小教堂前，广场的铺砖上都会刻绘着这幅法阵。
信徒们来来往往，满怀崇敬，从来不去细想，为何女神的威光能感化这么多的鸽子和鹧鸪。
包括欧也妮，在接触到神秘界前，都对这场景习以为常，从未发现，魔法就在自己的身边。
猎人对此种景观装饰用的阵法，当然有自己的见解。
杰罗姆虽然年少，但心态上明显已经是个成熟的猎人，“这是一种诱捕陷阱吗？”
“怎么做到的？”他满脸疑惑，然后神色肃穆起来，“你身上有着猎神的祝福吗？”
无名新神·未知神祇在世间行走的代言人·丰饶女神座下保佑烹饪顺利的神使·时间与梦境之主的闹钟的寄身处·猎神的祝福对象——欧也妮·格兰杰，在隐秘法则的压力下，大言不惭地说道，“算是吧。”
杰罗姆肃然起敬，然后小声说道，“难怪第一猎人，杰拉德爷爷肯让你进他的地窖。”
我就知道他在意这个。
欧也妮心想，然后说道，“等下次猎神祭后，你肯定就也能进去了。”
杰罗姆忍不住想要高兴，但还是老成地忍下来，“希望如此。”
少年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担忧，“不知道下一次猎神祭是什么时候，我怕我要像我父母那样等很多很多年。”
“应该不会的。”欧也妮理性推测。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两次猎神的号角间隔了这么久，但如果猎神不打算让自己的信徒断绝的话，应该不会再保持这样的节奏。
【除非祂没有脑子。】
欧也妮眨了眨眼。
……除非祂打算放手人世，沉睡不起。
那祂还蛮有优势的，因为祂不使用法阵，大概率也没有制作分灵，不会有自走型闹钟成精了去祸害别人再打扰祂。
【安姆】再度噤声了。
在猎神的刺激下，【安姆】变得没那么自闭了。欧也妮认为这是个好征兆。
说明你的病情有起色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安姆】。
【安姆】保持着沉默。
欧也妮放过祂，再度去找杰罗姆谈话。
她如今顶着猎神的祝福光环，对少年猎人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既然你父母都去参加猎神祭了，你最近应该没什么事做吧？”
欧也妮拖出了长辈的言辞作为支撑，“杰拉德爷爷之前说过，要是这段时间里我闷了，可以穿着猎人衣，去森林里散散步。
“我有点想去刚刚和你说的那片荒地上看看，杰罗姆，你能带我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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