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新的信徒
欧也妮用手指擦掉镜子上的水雾，转身去望自己的脊背，终于看清了那片魔纹的全貌。
精致繁复的魔纹，线条锋锐流丽，以尾椎骨为开端，顺着她苍白中泛红的单薄脊背，一路蜿蜒攀升。
魔纹在她肩胛骨两侧，左右展开了繁茂的枝叶状花纹，最后如拱券般，在后颈下方合拢。
忽略掉那些花里胡哨的细节，眯着眼去看的话，会觉得整体形制，有点像一枚钥匙。
欧也妮在之前的泄愤中，恶狠狠将自己的背搓了十来遍，红痧都刮出来一片，但这片魔纹，丝毫不为所动。
在心底连【安姆】的惨叫都听不见一声。
只有欧也妮自己默默地承受着，血量又被扣去一点的损失。
欧也妮望着眼前的光幕，光幕上【安姆】和安姆的那两条心愿，都依旧存在，没有随着时间消逝。
和神明产生的联系，不是那么容易磨灭的。
很难说，是自己记录了对方，还是对方记录了自己。
如果哪天，时间与梦境之主安姆真的醒来，这条记录，或许会为欧也妮带来麻烦。
“又关我什么事呢？”欧也妮喃喃自语，“闹着要将祂吵醒的主谋，可是你才对吧，【安姆】。”
令欧也妮意外的是，这两条心愿的内容，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安姆希望无人扰其安眠。”
这点没什么可说的，时间与梦境之主，安姆本神，仍在沉睡。
【安姆】的上一次行动遭遇了彻底的失败。
但是，在沟通过安姆本神的意识后，【安姆】的愿望，竟然也未曾发生变化。
“【安姆】希望唤醒沉眠中的时间与梦境之主。”
“你不会是个潜在的渎神者吧，【安姆】？”欧也妮发出疑问。
无人应答。
“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安姆】？”
无人应答。
欧也妮伸出手指，触摸上【安姆】那个暗红色的名字。
对面传来一阵万念俱灰、心如枯槁的沉寂气息。
与此同时，欧也妮的后背，仿佛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你还真在我背上啊……”
“怎么，这就自闭了？闹钟精。”欧也妮故意刺激对方，“别装啊，起来嗨嘛。闹醒你主人的伟大事业，还在前方等着你呢。”
无人应答。
“不敢见我？”欧也妮靠在浴室的墙上，对着镜子发出挑衅，“几天不见，变成缩头乌龟了啊，【安姆】。”
无人应答。
“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欧也妮重复【安姆】曾经的评语，“我可只是个，弱小又可怜的，初生的神明呀。”
“而你却是个烦死人的闹钟精，【安姆】,”欧也妮语气一转，放缓语调说道，“不被主人理解，也不是你的错，【安姆】。
“你只是想叫主人起床而已。
“闹钟尽职尽责，又有什么错呢？别担心，你伟大的主人肯定能谅解你的。
“需要我帮忙吗，可怜的小闹钟？”
无人应答。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欧也妮极尽了嘲讽之能事，也试图安抚劝说对方重振精神，但始终无人应答。
有一瞬里，欧也妮忽然共情了，当初自己躺在床上摆烂，不肯去登上阁楼时，【安姆】的感受。
【……】
非常像是错觉，但一抹轻微的、五味杂陈的情绪快速地从欧也妮心头掠过。
欧也妮站直了身体，“是你吗，【安姆】？”
对方拒绝回应。
【安姆】还醒着。欧也妮确信了这一点。
对这家伙的怒火在欧也妮的心头燃烧。
但【安姆】如此大方地摆烂到底，令欧也妮都无计可施，无处下手。
不论如何，既然确定了对方还存在，游戏就得继续玩下去。既然对方的情绪还会露出破绽，游戏就还有得玩。
来日方长。
欧也妮叹口气。
她如今身体虚弱，在浴室里待久了，又有点头晕胸闷，最后悻悻然地擦干身体，换上睡衣，重新回到卧室。
推门的时候欧也妮微微停顿。
她先探头去看了眼，发现是面包房的贝克大婶，正在卧室里为自己整理床铺。
她想起来，老商人库克之前说过，有雇请贝克大婶，一天来三次。
欧也妮这才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推开门，“下午好，贝克大婶！”
“欧也妮！”贝克大婶快速跑过来，二话不说地将小女孩抱拥到自己怀里，“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然后又放手，“你快到床上去，躺着，我来替你把头发擦干。”
欧也妮乖巧地任贝克大婶摆布。
“哎，你这可怜孩子，父母也不在身边。
“我听闻你生病，原本想把你接我那边去照顾，老库克犟得要死，就是不肯。
“你说他会照顾人么？”贝克大婶边擦头发边关切地唠叨，“你好好一小姑娘，搁他这里，怎么突然就发疾病倒下了？老库克来找我时，我可真是吓了一跳。”
“我好多啦，你别担心。”
欧也妮心中暖融融的，她拍拍贝克大婶的手，不欲谈论自己的病情，轻轻地转开了话题。
“好多天没见到贝克叔叔和小贝克了，他们还好吗？”
“好着呢，你不知道呀，我老公他这些天里……”贝克大婶一谈论起家人，就絮絮叨叨。
这温馨琐碎的家长里短，令欧也妮放下心事，浑身放松下来。
她靠在床头上露出一个微笑，忽然想起家乡的母亲。
之前在教会学院中寄出的信，母亲已经收到了吗？
然后欧也妮的目光飘向光幕，周常任务正在那里不懈地发出提示。
“贝克希望给丈夫和儿子做出更好吃的食物。”
【安姆】那个混蛋闹钟精，一屁股坐满了自己的全部法术位，锁死了自己法力的用途和去向。
如今，就算继续去做周常任务，回蓝要么供到【安姆】身上，要么就浪费到空气里。
……但要是自己另辟蹊径，增加法力上限呢？
钉子户赶不走，我另外新建房总行了吧？
实现来自信徒的愿望后，获得的任务奖励，可是能够提升法力上限的！
虽然效果轻微，没有神见礼那般立竿见影，但毕竟可以慢慢累积。
哪怕只能用出一个一级法术，那也是重新站回了起点上。
欧也妮转念至此，立刻拿出了白手起家的韧性。
她略一沉吟，抓着被角，开口说道，“贝克大婶，我，有点想妈妈了。”
贝克大婶的话语停了下来，她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摸了摸欧也妮的头发，“可怜的孩子。
“你之前昏迷的时候，也一直喊妈妈。
“唉，要不你向老库克告个假，先回家住段时间？”
欧也妮在贝克大婶的手掌下，闷闷地摇了摇头。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暂时不能回家。”
“我想吃妈妈做的酥皮煎饼。”她的语调里带着鼻音。
贝克大婶愣了愣，“酥皮煎饼？”
她没听说过这种食物，但只听名字，大概能想出来是怎么样的做法。如果去尝试一下的话……
虽然没什么把握，但她还是拿出了成年人的担当，胸脯一挺，说道，“你要是想吃的话，大婶我给你做。”
“真的吗？”小女孩惊喜地抬眼望着贝克大婶，瞳孔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贝克大婶哪还能说不，她点点头，“我给你做最好吃的酥皮煎饼！给你抹上厚厚的果酱，怎么样？”
小姑娘却皱起了眉头，小声地说道，“酥皮煎饼是咸的，不能抹果酱，妈妈说的。”
“那……”贝克大婶灵机一动，“你还记得你妈妈是怎么做酥皮煎饼的吗？说给大婶听听，各地的做法都不一样，我怕做出来口味不对你胃口。”
“我记得。”懂事的小女孩点点头，“妈妈让我背过食谱，我现在就可以写给你！”
贝克大婶松了口气，她去拿来纸笔，交给欧也妮。
“我很喜欢吃妈妈做的酥皮馅饼，”欧也妮握着笔，轻声说道，“每次生病，妈妈都会做给我吃。
“她说，那是我们家的祖上从神使那里得到的食谱，一定能保佑我们阖家安康，顺顺利利。”
“真的，是丰饶女神派下来的神使吗？”贝克大婶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她也是丰饶女神的虔诚信徒。
“是的，据说是丰饶女神的一名从属神使。”
贝克大婶在这个教区生活，欧也妮不想给她带来麻烦，并不打算过分挖丰饶女神的墙角，只想偷偷截取一段信仰的支流。
“我有位祖先，是受封的爵士，他在一次对外征战中，受伤掉队，孤身陷在了敌人的领地里。
“因为他英勇善战，曾在战场上夺下了象征对方荣誉的旗帜，所以，得知他负伤后，有很多敌人在追捕他。”
欧也妮开始编造故事。
这个开头，一下子就吸引了沉浸在平庸日常中的贝克大婶，她捏着欧也妮的手追问，“后来呢？”
欧也妮前世去过那么多面馆、特色小吃店，阅尽了不同版本的“乾隆巡江南遇美食”、“慈禧逃难途中遇美食”故事，此刻，这些民间市贩的智慧结晶，给欧也妮带来了信手拈来的从容自信。
欧也妮娓娓道来，“就在那位祖先走投无路之际，他迫不得己，躲入了一户人家的柴房内。
“他放走了受伤的马，引开了敌人的猎犬。但是追兵一直在四处敲门询问，始终没有离开附近。
“我的祖先饥渴交加，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在这里，甚至做好了牺牲前奋力一搏的心理准备。”
贝克大婶不由屏住了呼吸，“然后呢？”
“但就在此时，他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援助。”欧也妮严肃地卖了个关子。
“神使来救他了？”贝克大婶追问。
“不是。”欧也妮摇摇头。平庸的故事只能在人心中留下浅淡的痕迹，会很快被遗忘。必须要有一个足够跌宕起伏、并能够满足贝克大婶内心需要的精彩故事，才能只靠故事本身，就从丰饶女神那里撬动墙角。
好在贝克大婶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定制故事非常容易。
欧也妮语气郑重地继续讲述，“救了我的祖先的人，是那户人家里的，一位女性面包师。”
贝克大婶哦了一声，对这种发展很感兴趣，“是年轻美貌的少女？”
欧也妮再次打破她的心理期待，“不，那位面包师年纪很大了，她已有丈夫和孩子。
“但是，她的丈夫，心肠很坏。”
听到此时，贝克大婶心底产生了隐隐的优越感，但也生出了更多同情和焦虑，她为故事的发展屏住了呼吸。
欧也妮看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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