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觑见神明
欧也妮的意识在痛苦残酷的混沌中打转，偶尔会有一股暖流让她稍得喘息。
她仅剩的本能感知到，这已经是第三支注灵剂了。
——但是还不够。
■■想要置她于死地，在此刻展露出来的攻击性，疯狂而凶猛，远远强于神见礼上，那次以思维检索为目的的强行撬锁，而光幕法术的信息灌输，就更加不能与之比拟。
要撑不住了。
欧也妮苦苦等待，也等不来救命的第四支注灵剂。
梦境外的老库克也在因剂量而迟疑。
思维的防御已经被完全撕破撕裂，欧也妮无力继续将对方驱赶排除，甚至快要组织不起来成形的自我意识。
她双瞳涣散，挣扎着抓住最后一丝清醒。
顽强的求生意志，让她没有陷入到最绝望的昏迷境地。
欧也妮的身体高热，手脚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汗水早就湿透了她身下那一片法阵。
在接近绝望之际，超出身体承受剂量的，第四支注灵剂，终于灌入了她的意识。
老库克开始病急乱求医了。
强行灌入过量的药剂会对身体和思维有极大的损伤，后遗症难以估算。
但是，再不采取点什么措施，连留下后遗症的机会，都成奢望。
欧也妮的身体，已濒临死亡。
很难说，这是提振欧也妮精神的最后一线希望，还是压垮欧也妮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身体加速衰败的瞬间，欧也妮猛然睁开眼睛。
与神见礼上在昏迷中获救不同，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清醒地，用自己的眼睛直视着，如此迫近眉睫的死亡。
她仅剩这最后一瞬的返照回光。
但她也还有着，最后的拼命一搏。
来赌博吧，■■。
她在意识里向■■发出邀请。
在大脑快被烧融的极限煎熬中，欧也妮颤抖地伸出手指，搭上自己眼前的光幕。
“■■希望唤醒沉眠中的时间与梦境之主。”
这句心愿里，有着一长一短两个名字，闪着不详的深红色光芒。
带着全部的勇气，欧也妮将手指挪到后面那个较长的名字上，用力按了下去。
时间与梦境之主，我相信你没有那么轻易醒来。
那就让我赌一把，看能不能借用你的威光，来压制你的仆人。
黑甜。
库房、法阵、因高烧而在眼前升腾的缭乱幻象都忽然消失了。
与那个意识建立连接的瞬间，梦境被洞穿。
欧也妮的意识在一片黑甜中被拖拽着急速下坠。
只有意识被带下了这片更为深沉的梦境。
身躯的疼痛，大脑的灼热，还有■■那烦心的攻击，都作为心外之物，被悉数抛弃，离自己远去。
欧也妮的精神瞬间放松下来。
她无法事先预料，与沉睡神明的意识连接会是怎样的体验。
但如今，她紧绷着的精神，挣得了片刻喘息。
欧也妮不知道，前去觑见神明的梦境中，自己会否遭遇更大的恐惧和压迫。
但至少这会儿，她还活着。
她的意识往更深的幽暗中坠去。
不要睡。欧也妮提醒着自己。
她像握着救命绳索般，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坠落中，抓牢了自己唯一能够依赖的理性。
欧也妮不断下落，穿越深渊。
寂静可怖的噩梦深渊。
欧也妮总觉得黑暗中仿佛潜伏着窥伺的巨兽，却又找不着证据。
她的精神，因这不明来源的怀疑和恐惧，而轻微战栗。
欧也妮像羽毛一般,轻飘飘地坠落下去。
几乎快忘记时间这个概念的时候，她终于触及了深渊之底。
与常识无异的，深渊的底部是厚重的大地岩层。
欧也妮此刻没有身躯和实体，她穿透了岩层，继续下坠。
欧也妮的意识能感知到在身侧穿行的景物。
岩层层层叠叠，填满了枯朽的死物。
畸形的巨兽骨骼，诡异的植物化石。欧也妮一层层往下落，仿佛在穿越一重重镌刻着厚重历史的物种史书。
随着她一路往下，所经过的岩层的质地在逐渐变化，所封存的生物形态也逐渐向正常物种靠拢。
花岗岩变成了砂岩。孢子植物化为裸子植物。
砂岩变成了页岩。龙化为兽。
页岩变成了土壤。掩埋着腐死的植物根茎和遗迹废墟。
好奇的探究心，令她熬过了这本应难以忍耐的漫长枯燥的下落。
终于，她穿越土壤，重新得见光明。
这就是神明梦见的大地吗？
只有一望无际的裸露荒土，黄砂像雾尘一样飞卷，到视野不能远及的所在。
没有人类聚集地，没有鸟兽的身影，甚至没有生命力最为坚韧的植物。
仿佛所有的生灵都已作为死物被埋入了岩层。
欧也妮仍在下落。
大地之下，是天空。
在倒悬的世界里，欧也妮望着大地那枯黄贫瘠的景物，离自己遥遥远去。
欧也妮本能而眷念地，想要抓住那片土地，她的身躯却被无形的力量攫往天空。
聚散的云朵被欧也妮层层穿破。
她在天空的幽蓝中不断下坠。
最后，欧也妮落入天空之下的，一片望无边际的海洋。
水面因她的跌入而绽放开莲花般飞溅的波浪。
与穿越岩层时的毫无触觉不同，欧也妮忽然感受到，身侧的海水拍打着她。
海水的冰冷，正浇灌着她的精神，强迫她继续保持镇静。
随着欧也妮在这幽暗的海水中越潜越深，海水的巨压也开始缓慢地对她施加压力。
明明此刻的欧也妮只存在意识，她却感觉到，不应存在的肺部，正在传来疼痛。
这是一种幻肢疼痛吗？
欧也妮的精神喘不过气来。
——梦潜得太深了，规则正在发生变化。
欧也妮忽然找着了自己的肢体和手脚。
在呛进水前，她急忙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只从嘴角漏出了几个小小的气泡。
细密的气泡离开嘴角后，立刻漂浮着往上方的海水飞去。
欧也妮那副累赘的身躯又回来了。
好在，这具身体上，没有从上层梦境带下来的伤痛和高热。
是欧也妮日常行走时所使用的的瘦小女童身躯。
是她潜意识中觉得自己该有的模样。
——但在这深海里，依旧是个累赘。
海水的重压，逐渐减少的氧气。
这具身躯正以各种限制因素在束缚着她。
再往下潜，她的身躯会死亡。
欧也妮向自己发出警报。
如果她死在了神明的梦境中，外界的自己会怎样？
联想到自己从被■■操纵的梦境中醒来时，手臂上突兀出现的伤口和消失的鬓发。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要更快点，在氧气耗尽前，找到希望。
欧也妮憋着呼吸，顺着那牵引自己坠落的力量，开始主动划水往下。
十一岁的小女孩，肺活量太小了。
力气不够大。
手脚又短。
欧也妮用尽全力，但她在海水的重压下，终于憋不住吐出了一串气泡。
生理性的泪水也从她的眼眶中飘逸出来，溶入海水。
她只往下沉了几米。
要死在这里了吗？欧也妮开始无比怀念起前世的自己。
想念成年人修长的身躯，和爆发的力量。
随后，海水被排开的同时，她伸展开了曾经熟悉的四肢。
黑发黑眼的亚洲女性，在这黑暗的海水中漂浮着，瞪大了眼睛。
但只是瞬间的愣怔，她立刻重整了态势，双腿伸直并拢，虽然后双臂划水向下。
更换身躯的瞬间，肺部甚至都重新填满了正常份量的空气。
梦境，这里是梦境。
欧也妮一边往下沉，一边试图说服自己，我在前前世，其实是条能水下呼吸的美人鱼来着。
我的鱼鳃是怎么长得来着？
但这钻空子的玩法没能成功。
看来，如果没有过切身的真实体验，就无法将对自己身体的想象化为现实。
奇迹只有方才那一次。
但重新切换的身躯和补充的氧气，足以将欧也妮往深海再多送短短一程。
这似乎是穿越至今，穿越这件事本身，给欧也妮带来的唯一的好处。
随着下潜，海水越来越黑暗。
水压也越来越沉重。
欧也妮捏紧鼻子后用力吐气，用这个小诀窍，解除了颅内耳压失衡，所带来的压迫不适。
但她的胸越来越沉重。
在这具身躯也报废之前，欧也妮的法师视野，终于在黑暗无法视物的深海中，捕捉到一丝摇曳的神力幽光。
欧也妮用尽最后一份力气，蹬腿划臂，用身躯撞了过去。
她穿透了一层薄膜，落入一个巨大的泡泡中。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了她的胸腔。
欧也妮漂浮在这个直径约有十来米的大气泡中，如释重负地剧烈喘息起来。
这个气泡宽阔得像一个房间。
神的气息若隐若现。
正是这些蕴含着神明力量的空气，在海水中，为欧也妮撑开了，这么一个容身之处。
欧也妮一时想不明白这个气泡的作用。
它看起来，除了容纳着空气，就别无它物。
落入神明梦境中的存在，除了自己，没有其他存在会需要这样的氧气补给站。
有非凡力量的神灵不会用到它。
误入其中的凡人，也不可能像欧也妮这样，借由穿越的好处，更换另一幅身躯，抵达到这样的深处。
欧也妮的穿越，从来都只是与他人无关的秘密。
为何时间与梦境之主，在这里安置着这样的造物？
欧也妮休息了一会，才发现这个偌大的气泡，正在缓缓地往斜上方漂浮。
虽然速度缓慢，但迟早能漂浮到海面。
看来只要运气够好，不管下潜的极限是多深，都有可能遇见它。
欧也妮为自己短暂的会错情，感到有些好笑。
欧皇可能一下海就捡到了补给，而运气不好的欧也妮，就只能再多氪一条命。
只要最终中奖，过程就不重要。欧也妮安慰自己。
毕竟我们亚洲人嘛，就是朴实刚健，脚踏实地。
因为足够喜爱自己，所以欧也妮很容易就能找到理由，为自己感到自豪。
抓住她往下坠的那股力量，在这充盈着淡淡神力的气泡中，也失去了效用。
欧也妮再次面临着选择。
是跟随这个安全的庇护所上浮，折返到海面寻找机会？
还是冒着生命危险，离开房间继续下潜？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副来自前世的成年人身躯，不仅带来了物理上的力量，还为欧也妮带来了精神的鼓舞，和冒险的勇气。
时间与梦境之主的本体，一定潜在梦境的更深处。
她比想象中更为轻易地，作出了较艰难的那个选择。
坐什么诺亚方舟，我们从来都是扛起锄头跟大禹去治水。
感受下我们华夏玩家的能耐和毅力吧，异世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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