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
听说，那日芙蓉街上两个疯子斗武，打了不下三百回合，直将天都□□下来了。
“本少爷是真没想到，红豆你如此厉害！”金丝楠木的太师椅上，一位俊秀少年软骨头似的歪坐着，目光上下打量着秦简。
她像是一株小白杨，腰杆挺的笔直，垂眉敛目，看起来使人安心。
秦简仍旧是穿着一套暗灰色箭袖服，配上那张泯然众人的脸庞，放进人群里保准认不出来。时至今日，卜陵光仍然记不住她的长相。
苍劲的手指不停地摩挲折扇的鎏金扇面，卜陵光抿紧浅红的薄唇，眼神虚虚地巡视四周。
忽然，双眼一亮，卜陵光指向卜府外一株繁茂的槐树，下达命令:“红豆，本少爷看上那棵树了。去把它给本少爷抢过来！”
闻言，秦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蓦的无语，但面上仍是一副寡淡的表情。
朝卜陵光一拱手，她立刻施展轻功，在屋檐上一点，像一支流矢飞射向卜陵光口中的大槐树。
卜陵光瞪大眼眸，一抹羡慕迅速滑过眼底。
她停落在树顶，支颌，蹙眉思索，片刻又飞下槐树。
眼见人在树上发呆，卜陵光就已心生不满，这时秦简好巧不巧地径自离开，更让他怒火中烧。少年漂亮而稚嫩的脸蛋气的鼓起，像泡泡水吹出的泡泡，好似一戳就破。
候在一旁的宁管家瞧见，有些无奈地想，自家少爷真是孩子心性！也不知那个新来的侍卫怎么想的，竟敢违背少爷的命令，实在可恶！
实际上一无所知的秦简只是下树，寻旁边院子的主人借布绢和笔墨。主人家瞧见她腰间悬挂的侍卫令牌，立刻恭敬地拿出了她想借的东西。
秦简接过东西，轻声道了谢，暗中将碎银留下。
就在卜陵光内心的火山即将爆发时，一道修长的灰色身影又飞上了槐树。
“怎么回事？”一瞬间，愤怒陡然消散了。卜陵光紧紧盯着那道身影，不明所以。
秦简撕了一截手臂长的布匹，然后拿出浓墨碾了几碾，便蘸墨在布匹上挥毫，这样“旗子”便成了。
随后又折了一根细枝，去除多余的叶子和分枝，再用细绳将旗子和细枝固定在一起，一面简陋的旗帜就成型了。
秦简将旗帜插在树冠顶部，正面朝向卜陵光所在的方向，比划了手势。上面写着“此树乃云和卜陵光所有”。
“此树乃云和卜陵光所有。”他喃喃地咀嚼着这句话，声音细若蚊蝇，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等秦简飞回来，他立刻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大爷我很吊的表情。
对此，秦简见怪不怪，只微微上前一步拱手道:“属下幸不辱命。”
“勉勉强强——”卜陵光轻哼了声，转头对宁德海吩咐，“命人看着那棵树，若是有谁把本少爷的旗子伤着了，剁手剁脚！”
“是。”说罢，他取下脖颈间的金项圈，金辉之下，镶嵌的宝石闪烁着璀璨光芒。
卜陵光舞了舞金项圈，唇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笑，说:“红豆，你可瞧清楚了这项圈的样子？”
他伸手一丢，那项圈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像流虹飞快地扎入绿幽幽的水池中。“噗通——”
卜陵光仔细地观察了她的神色，那双深邃的眼分外平静，这不禁让他有些受挫。他颇为失望地摆手:“去吧。若是找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
秦简刚下水，一股冰冷的阴森的水流漫上腰间，她忍不住生起一层鸡皮疙瘩。
正巧这时，院子门口忽然窜进一个小厮，那人语气急迫:“少爷，老爷寻您去书房。”
卜陵光语气不耐烦:“什么事？”
“老爷没说，但让您尽早赶去。”
一阵椅子擦地的刺耳声响过，卜陵光吩咐一个下属监视秦简，随即领着一众小厮浩浩荡荡地往书房赶。
秦简垂首，盯着水面模糊的倒影，心里唤了声:“系统。能不能帮我看一下项圈在哪里？”
“当然可以！”系统很快调出了水底的彩色图片。
然而接收到图片后，秦简平静的脸色产生了一丝龟裂。她悲催地发现，这个几平方米的水池里竟然有十几只金项圈，而且每只项圈的区别很细微。
这到底是叫多少人去捡项圈？秦简心塞地想，有钱人真会玩！到最后她只得认命地一个个去捡，再观察哪个是卜陵光今日丢的。
好在她没有投机耍滑，随便捡一个糊弄卜陵光，不然今日就是她的死期了。
不知卜家父子说了什么，卜陵光回来时整张脸黑如锅底，自然他的脾气也是十分暴躁。
已经有两个下人因不小心得罪他，而被人拖出去打棍子，一人五十棍，不死也残废。而大户人家又不是慈善机构，直接将被打得半死的下人赶了出去。
一股兔死狐悲的悲伤涌上心头，秦简微微偏开脑袋，却不成想被怒火中的卜陵光抓了个正着。
卜陵光阴沉着脸，目光森然地盯着秦简:“项圈找回来了？”
秦简内心一个激灵，脸忙垂首道:“是的。”
“拿过来让本少爷检验。”
秦简恭敬地递上金项圈，落入水底沾上的污泥已经被她冲洗、擦拭干净了。
两根细长而苍白的手指轻巧地夹走金项圈，他像钻研一样艺术品，仔细地检查项圈的每一寸地方，并时不时反复摩挲。
他将项圈颠来倒去地检查了个遍，最后颇为失望地睨了秦简一眼，不情愿地饶过了她。
卜陵光真的是一个蠢人吗？这心思堪比马蜂窝了，秦简心有余悸地觑着地面的青石砖。
这时卜陵光也没有心思整蛊他人，只独自回了屋子。
秦简与宁德海商量一下，便提早下了班，另一个侍卫顶替她值班。
回到自己的住屋，她先是打了洗澡水洗漱，随后又想起那两个像死鱼一样被拖出去的下人，微蹙浓眉。
“宿主，你在担心那两个人？”
“大家都不容易！我总是害怕下一个被打出去的人是自己。”
想了想，秦简换好衣服出了门。今晚是她值夜班，现在时间还早着呢。
她先去了那两个下人的房间一趟，借助系统的帮助找出两人的家当，随后偷偷离开了卜府。
那两个遍体鳞伤的下人瘫在一条破烂的长街上，身上的血迹在夏日里吸引了许多蚊虫。
秦简皱起眉头，一手提着一人飞快地奔进一家医馆，自付了诊费。得知两人的伤情虽严重，但不会导致人瘫痪时，她轻呼了一口气，又加了一笔银钱嘱咐大夫好好看顾两人。
好在，卜家侍卫的月俸挺丰厚的。
临走前，她将两人私下存的家当还给二人，但没有言语上的解释。她是怎么知道别人家当存的地方？又为何要出手帮助两个不值钱的下人？
两人感恩戴德地目送秦简远去，心中想的是，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回报这份恩情。
当晚，秦简蹲在院中一颗大树上，身形掩藏在繁茂的枝叶中，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没什么异样。
只是卜陵光住的屋子漆黑无火，门窗紧闭，若非有绵长的呼吸声传出，她说不准怀疑卜陵光的去向。
后来她才得知，原来是卜老爷要求卜陵光去上学，两父子大吵了起来。
听下人碎嘴说，卜陵光自回院子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饭也不吃，嚷嚷着要绝食。而他老爹得知儿子绝食的消息，根本不予理会。
于是卜陵光就这么开始绝食了。
一连两日，卜陵光都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准丫鬟小厮入内。
期间，卜老爷都没来看望过一回，只派了大管家站在屋外好言相劝。但卜陵光的性子极为倔强，大管家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不知是不是没怎么喝水的问题，卜陵光的嗓子有些干哑，带着愤怒朝外喊:“本少爷说了不去就不去，有本事打死我！”
秦简立在枝桠上，默默听着熊孩子式的发言。临近子时，全府上下基本都睡下了，唯有守夜的侍卫们还在机警地守卫府邸。
秦简仍旧值夜班，独自待在树枝上，眼下这棵大树基本成了她的老巢。夏夜里蚊虫多，为此她特意在身上抹了些味道奇怪的草药汁液。
她侧卧在粗壮的枝干上，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角香甜的米糕。轻嗅一下，面上露出安慰的笑意。
自从进了卜家的暗卫营，每日训练量极大，她总是觉得饭不够吃，吃过没多久便饿了。
因此只要有空闲，她便会存一些糕点、饼子在住屋里，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由暗卫转到侍卫一职，这个习惯也没改过来。
秦简望着天上明亮的弯月，一边吃着米糕，一边遥思。突然，一声细微的吱呀传入耳中，她立刻警醒地收起东西。
寻声一瞧，原来是关了许久的猫儿想要偷偷出来觅食。
只见正对着她所在方向的一扇窗牖被人推开，一只黑不溜秋的脑袋探出来，四下张望。然后他笨拙地攀着窗子往外爬，临出一脚踩空，整个人像一团毛线球直接翻跌在地。
这个窗子的高度只到他身高的一半……秦简不忍直视地挪开目光，又默默挪回。
卜陵光痛的一咧嘴，慢慢从地上爬起，随手拍了拍衣袍的灰尘，然后走进游廊。
秦简暗中拧眉跟上，一路随卜陵光潜入大厨房。她朝周边守卫的侍卫比划手势，那些侍卫便假作没看见卜陵光这个大活人半夜乱逛。
卜陵光进了厨房，发现那些蔬菜、肉什么的都是生的，连一碗剩饭或者一只冷馒头都没有。他抿紧唇，不死心地拿开锅盖，又将厨房能放熟食的角落搜罗了干净，终于失望地红了眼眶。
正要离开时，门外突然响起树枝断裂的“咔擦”声音，卜陵光陡然弓起身子，肌肉绷紧，警惕地盯着门口。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喵——”
“原来是猫啊——”卜陵光松懈下来。
正在不远处偷窥的秦简扬了下唇角，自家少爷有时聪明，有时又有点愚蠢呢。目光所及之处，一截断枝旁躺着一颗指甲大小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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