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木棉冬落（贰）
沈伊人抱着他的母后坐在地上，身上沾染了污血，而他的母后此时面露痛苦。
他没再往前，他走不了了，他被困住了。
被皇后屏退的宫女太监在外叫嚷：“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皇宫！唉，唉呀，别跑！站住！这是皇后寝宫，尔敢擅闯，这是掉脑袋的死罪。”
可这些个内侍根本拉不住这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侠客。
竟让这歹人直直地闯进内殿，被吓坏的内侍们赶紧去通知护卫。
花叶勒昊天与旧时人的重逢，就是这样的一幕。
他的梧桐和一女子瘫坐在地，身旁还有沾着血的手帕，而一华服贵子呆立在旁。
昊天急忙冲过去抱住皇后，握着她的手：“梧桐，我来了。你……你怎么吐了这么多血，你。谁？是谁？我要杀了他！”
皇后娘娘虚弱地抬起手，对着李云祈做了个向内靠拢的手势：“皇儿，听话啊，咱们不怕，到母后这里来。”
李云祈全身僵硬，行尸走肉般，终是到了皇后身旁，贴近她蹲着。
皇后娘娘早已气息不稳，如今更是愈发严重，可她却坚持着：“祈儿，母后就要死了，不管你怎么恨母后，母后都不在乎了，母后只求你三件事，答应母后好不好？咳咳咳……”
一口血再次喷出，皇后极力稳住奄奄气息。
“一、不要去查母后死亡的事，不要牵扯更多的人，是母后自己想死，这深宫困了母后许久许久，现如今，我也终于能自己选了。我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我累了，但为我羌戌，我不悔和亲，不恨叔父。咳……”
“祈儿，不要为母后难过，母后就在天上……在天上，看着你。”
“二、母后希望三年丧期一过，你能娶了沈伊人，这是母后帮你选的妻子，我知道你爱她，你一定要爱她，不要让她像我一样。”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条，祈儿，你不要当皇帝，当皇帝不好……不好！”皇后娘娘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无力。
“祈儿，记住了，你母后就要你平平安安，自由喜乐地活，活成自己。”
一直处于震惊之中的傀儡般的李云祈呆呆答道：“好。”就如寻常母后训导他时那般。
皇后娘娘握住伊人的手已经松了：“还有你，我的昊……昊哥哥，你不要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若你还念着少时情分，我要你发誓……绝不主动进犯穆国，对穆国国君绝对忠……忠诚。”
羌戌王的眉头一直皱着，难过的泪，紧张的汗缠在一起分不清楚，他的拳头忽地攥紧：“梧桐，我不想放过狗皇帝。”
皇后娘娘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你不能恨他！他是个明君，好人啊！他没做过坏事啊！你……你发誓，发誓啊！”皇后娘娘声嘶力竭，羌戌国主紧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从上而下地替她顺气：“好，好。我发誓，我羌戌永不主动进犯穆国，并忠于其国主，梧桐，别说了，我们去治，我们要一起活。”
皇后娘娘听到他发的誓言后，用最后的力气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就祥和地闭了眼，只留下她的昊哥哥愣神。她微笑着，再也没能睁眼。
是冷静的沈伊人摸了娘娘的颈侧脉搏，最终摇了摇头。
而一代枭雄羌戌国主抱着少时恋人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整个凤仪宫里都响彻着他的悲恸声，犹如猛兽留存于世最后的嘶吼。
人死不可复生，时光不会倒流。往事回首不再重现，故人转身不能相见。
占有了梧桦一生的皇帝听不到妻子最后的言语。
待皇帝李择善终于听宫人来报皇后中毒异贼闯入凤仪宫并匆忙赶到时。
羌戌王已经抱着梧桦冰冷的尸体，不再泣涕涟涟，而是神色茫然地看向殿门外。
李云祈和沈伊人瘫坐在地上，他们握着皇后的手，了无生机的哭泣，只有挂在脸上的泪痕和不断涌出的泪证明他们还活着。他们都没有力气去思考，做任何动作了。显然，母仪天下的皇后的离去已成事实。
羌戌王的眼神空洞而无助，褐色的眼瞳里什么也映不出，谁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是自由的飞鸟；是青葱的梧桐；还是广阔而蔚蓝的天空。
他在想什么呢？是回忆年少时在羌戌与他的梧桐嬉笑吵闹的过往云烟；还是回忆昭和二十七年与父王为了梧桐和亲之事而箭弩拔张的对峙；亦或是在想如果河流不入海，旭日不西落，月亮不东升，而他也没有潜入永安城，没有发动战争，没有爱上梧桐，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可是，这些都没人知道。
皇帝看到自己的爱人被一个男人抱着，勃然大怒：“来人！把他给朕捆起来，关进天牢，快，来人！”
几个太监侍卫一齐上了，却都被羌戌王打倒，他执拗着不肯放开，紧紧地护着一具尸体。尽管行动笨拙，也坚持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攻击，避免尸体被伤害。
皇帝怒极大喝：“孽畜，放开她，所有人上！抢回皇后的统统重赏！”
皇帝身后的侍卫们能看见先前亲卫的惨状，而面面相觑，听到有赏，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个接一个的冲上前。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齐齐对准了那负伤的勇士。
最终羌戌王被生擒，伤痕累累，鲜血直流。可这一架，打得皇帝亲卫损失惨重。
随即，皇帝屏退了李云祈和沈伊人，尽管他二人不肯离去，终也被宫人带走了。
偌大的宫殿，只有一个失去挚爱的可怜人和一具早已僵硬冰冷的尸体。
已至亥时，人世间早已沉寂，夜幕笼罩下，皇城一片黑暗，悲凉异常。宫殿里透出的微弱烛光，吸引一只又一只的飞蛾，叫它们锲而不舍的扑火，与风中之烛纠缠不休。
皇帝抱起梧桦走至凤座，将她摆成端坐的模样。李择善蹲着身子，用双手环着凤座，他深情款款的看着仍旧美貌的妻子，喃喃细语：“你是不是从未爱过我？”
声音流露出无尽凄凉，他的心脏痛极了。
“为什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祈儿都留不下你吗？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的心都给你了呀，为什么你不肯爱我一点点？”
“我爱你啊，真的爱你啊！”
他吻过不再有温度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描绘出她的轮廓。
不管是而立的帝王，还是不惑的帝王他都不明白梧桦从始至终要的都是自由。
皇家有了真情就是绝路，毕竟帝后之爱是举案齐眉的恭敬守礼，天家无夫妻。
她之所以留在这里这么多年，为的不仅是李云祈；还有羌戌和大周的黎民百姓；为的是两国相交的和平；也为可怜宫中囚鸟掺杂了一些怜悯。
从迎亲的轿撵开始，直到存活于世的最后一瞬，她对皇帝一丝情爱都没有，只有怜悯。他们之间相隔的是遥遥星河，是皇权。
她与花叶勒昊天也不会有可能，就算她不死，她也不会跟着昊天离开，因为世事弄人，她恰好是一个坚定的人，她的心中更多的是天下万民。
所以即使她爱自由，也断断不会为了自由而抛却内心的信仰与包怀天下的慈悲温柔。
爱自由的穆国皇后没有选择在长满奇花异草的御花园里死去，原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最后的归宿。没有了灵魂，偏执的皇帝囚禁她的身体。她的坟墓是凤冠霞帔，是凤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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