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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早在江殊澜让茶楼的书生们都安心用茶点时,  尚辰便去找最初与他讨论文章的那人了。

  而眼见这里只剩三个人时,纪怀光不需要看临清筠的眼神,便紧跟着主动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去门外没事找事了。

  听江殊澜说起“上辈子”这几个字,临清筠心里猛地抽痛了一瞬。

  他下意识问江殊澜:“上辈子,我也在你身边吗?”

  听他这么问,江殊澜眸中倏忽聚起了热意,  让她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

  但她很快便定了定神,止住了将落未落的眼泪,  尽量语气轻松道:

  “自然是在的。”

  “不管是哪一辈子,  我们肯定都在彼此身边。”

  无论是充满遗憾的前世,还是让江殊澜有机会将那些遗憾一一弥补完整的今生,  他们都在彼此身旁一起走过。

  有什么轻轻拨动了临清筠的心,  他微微颔首,认真回应江殊澜之前的问题:

  “我信。”

  江殊澜说那句话是临清筠上辈子告诉她的,他信。

  无论她说什么,临清筠都会深信不疑。

  一直如此。

  江殊澜心间忽然酸涩不已。

  前世种种,  如今只有她一人记得。

  失而复得与久别重逢的幸福,  也只有她一人能感知到。

  但她状似无意地说起离奇的上辈子时,一无所知的临清筠仍会选择相信她。

  就好像,  无论世事变迁的准则是什么,无论为世人所熟知的常理是什么,  临清筠都丝毫不在意。

  他唯一笃信的,只有她。

  临清筠察觉江殊澜原本放松的情绪似乎添了些稍显沉重的底色。

  他未来得及深想方才的对话,只温声问道:

  “觉得不开心了吗?”                        

                            

  临清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答案并非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才会忽然变得有些低落。

  江殊澜暗自深呼吸了一个来回,  旋即唇角微弯地看着他,  语气轻快道:

  “没有,只是忽然觉得这样很好。”

  “眼前的日子好得几乎都有些不真实了。”

  能日日与临清筠待在一起,不管去哪儿都陪在彼此身边,能做这些她前世有心却无力完成的事,和他一起把一个个设想变成现实。

  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望着江殊澜眼角眉梢带着笑意的弧度,临清筠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再多问。

  临清筠越来越意识到,有时他似乎会错失某些关键之处。

  他不知道江殊澜为何会忽然在低落与满足之间转换。

  但临清筠知道,自己会一点点触及江殊澜最深处的真实。

  那里有她还未朝他完全敞开的秘密,也有她最完整的爱意与信任。

  他会一一据为己有。

  

  客栈门前的队伍越来越短,登记完的学子接连走进茶楼找了位置坐下。

  邢愈过来向江殊澜禀报,说客栈已经开始按名册分客房时,江殊澜才让尚辰组织著书生们,开始有关范明真那篇文章的讨论。

  江殊澜与临清筠一起静静地听着。

  大多数学子都认为范明真写的那篇策论当得起“针砭时弊,振聋发聩”这几个字。

  大启并非积贫积弱的小国,朝中也不乏矜矜业业,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但国境辽阔,官员无数,其中仍有贪墨渎职之辈。

  上次春闱之前,北方便有多处的官员将朝廷的赈灾银层层盘剥。若非有人拼死到京都告御状,北方的那个寒冬险些遍地饿殍。                        

                            

  除此之外,北武国等邻国连年挑衅,边关战事不断,朝中主和派与主战派争论不休,百姓们也人心惶惶。

  所以范明真在策论中认为应以更为强硬的手段清理官场蛀虫,以寸土不让,每战必争的态度应对别国挑衅,且列出了很多有一定可行性的主张。

  这也是眼前的书生们十分认同的内容。

  待学子们各抒己见后,临清筠温声道:

  “先帝当初大刀阔斧地改革吏治,量才授官,肃清官场积弊的同时也重视军中将士们的培养,命大启军严抗外敌。这些均成效显著。”

  尚辰很快问:“这些不正说明这篇策论中的主张行之有效吗?”

  先帝施行的政令要比范明真的主张更加完备全面,但范明真的思路与先帝的改革方向是一致的。

  临清筠微微颔首,并不否认,“范明真的这篇策论的确写得很好。”

  “大启朝堂沿着先帝铺就的这条道路也已经平稳地走到了如今,虽仍无法彻底铲除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但现下的官场其实已算清明。”

  临清筠侧首,发现江殊澜也像其他学子一样专注地听着,只是看着他时眸中多了些缱绻情意。

  他心尖微动,在无人注意处紧了紧牵着她的那只手,才转而继续说道:

  “只是世事变化,我们已不能再站在往昔看今日的大启。”

  “边关战乱已平,北武国的使臣已在京都与鸿胪寺的官员们和谈,大启不需要再将举国之力投入至战事中。”

  作为主将,临清筠很清楚这些年来大启在战事上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换来了眼前的和平与安稳。

  “在严格的审查与重刑震慑下,官场贪墨现象已少了很多,但敢放开手脚去做些什么的官员也不多。”                        

                            

  “你们来自各处,应也见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地方官员。这些人不仅不敢贪墨与犯错,还不敢革新,不敢尝试,各地的发展随之陷入停滞。”

  大启近年来其实一直是套用着先帝留下的模子,有小的改动但没有明显的进益,一直停在原地,平静如水的表面之下已经开始逐渐有问题显露。

  这才是现状。

  来自各地的寒门学子只是意识到当地官员在百姓生活中的存在感日益降低,却不知其实纵观全局后,这原来是那些日益严苛的官员审查带来的后续影响之一。

  物极必反,对官员的管理也已过了需要用雷霆手段的时候,该张弛有度才对。

  一名书生蹙着眉问:“将军,您的意思是这篇策论放在几年前适用,但如今局面已变,之前的路已经行不通了吗?”

  临清筠朝他点了点头。

  “战后的大启需要休养生息。”

  临清筠沉静的目光在眼前这些年轻学子身上一一掠过,认真道:

  “问题已经不同了,再拿着以前的答案来解,便只能得到错误的结果。”

  “那我们现下该如何重新解题呢?”角落里一名书生忽然出声问。

  临清筠随和地笑了笑,温声道:“如何找出新的应对方式,便是需要你们细细思索的。”

  “我只是抛砖引玉,给你们一些新的方向,但希望你们不会因此被限制了思考。”

  一名已经有些难掩焦虑的学子连忙问:“那范明真这篇策论岂非毫无用处?这几年来我花了大量心力去钻研分析它……”

  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变得有些沮丧。

  他的家乡离京都太远,能接触到的东西也很有限,这篇策论是他好不容易才托人弄到的。                        

                            

  若是已经偏离了现实,那他为此付出的精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你们熟读过许多书籍,应当明白,很多时候学问并不是非此即彼,能进行纯粹划分的。”

  临清筠直视着这名有些颓丧失落的书生,开解道:“或许你们是为了科考才数年如一日地费心赏读诗书,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不能切中考题,这些文章也不会白看。”

  江殊澜也十分认同临清筠的话。

  范明真在这篇策论中的主张已不适用于如今的大启,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行文逻辑与技巧,引经据典为自己的观点做支撑的方式,都仍属上乘。

  当年的范明真,的确是凭借真才实学成了状元。

  只是后来他走上了另一条路,把才华与精力用到了别处。

  在场的学子们都若有所思地记下了临清筠方才说的这些话。有人根据范明真的这篇策论又提了些问题,临清筠都一一耐心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除了政论,后来又有人主动向临清筠讨教诗赋。江殊澜一直在临清筠身侧安静地看着他和这些学子们交谈。

  此时的他仿佛彻底褪去了属于大将军的那一面,变成了一个饱读诗书的清雅少年。

  无论是谁问到了什么,他都对答如流,用清润的声音给出自己看法的同时,也会根据对方提问的特点与方式,谦和地引导他们有更多自己的观点。

  不仅是江殊澜,在场很多人都下意识觉得眼前的人并非叱咤疆场的大将军,而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良师。

  原来他与人交谈学问时是这个模样。

  全程温文尔雅,即便意见不合也不会在言语间有任何攻击性,让人忍不住静下心来认真地听,再细细思考他的话。                        

                            

  若临清筠没有那些被鲜血浸透的经历,他或许会如这些书生一样日日与笔墨纸砚打交道,然后经科举,入朝堂,为一代名臣。

  他不用学会如何又快又准地杀人,掌心不会有刀剑留下的薄茧,也不必受那些伤,数度在生死关头徘徊。

  他本能有更加安宁顺遂的一生,却痛失所有家人,被迫负担起临府上下所有人性命的重量。

  想着这些,江殊澜心疼不已。

  天色已渐渐暗下来,白日里热闹的长街已经归于平静。

  但茶楼的书生们仍一个接一个地与临清筠对谈着,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江殊澜不忍打扰他们,便一直静静等在一边。

  但临清筠瞥见江殊澜不自觉轻轻动了动肩膀,看出她久坐后已经有些累了。

  他回答完上一个人的问题后便出声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但是我还想……”

  “临将军今日已经与我们说了许多,时候不早了,我们不该一直耽搁将军与殿下。”尚辰出声道。

  今日尚辰收获颇丰,也和其他人一样舍不得就此打住。但尚辰知道已经很晚了,他表哥纪怀光也在一旁等了很久。

  “有机会还会再见的,不急于今日。”

  临清筠已经连着说了几个时辰的话,江殊澜有些心疼。

  想起了什么,她提醒道:“天色已晚,你们也该回客栈歇着了。别忘了自明日起你们要各教一名孩童读书识字,不能失信。”

  “草民遵命。”

  学子们恭谨守礼地答道。

  他们起身行礼,待唯阳公主和临将军离开后,才意犹未尽地一边与身旁的人继续深谈,一边往客栈走去。                        

                            

  和临清筠一起坐上回公主府的马车后,江殊澜先看着他听话地喝下了一杯温水润喉,才靠在他怀里,柔声道:

  “看着你与他们对谈,我忽然觉得你以后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无论什么问题,你总会温柔耐心地回答。看来以后我们的孩子或许不必请先生,有你在就够了。”

  临清筠神色微顿,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她的话后,临清筠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她刚才说——我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小临:只是和这些书生们聊了一天,澜澜连我们以后的孩子请不请先生都想好了,我觉得一点都不累,我还能回去接着聊

  小作者:?

  你不该想着早些让你俩的孩子出来享受读书的快乐吗?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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