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引子
月缺与公主同乘，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轻声安慰一句：“公主不必难过。”
通月冷不丁问他：“月缺，本公主记得你的生父就是佛界中人吧？”
月缺猝不及防，一时愣住了，公主今日没留坠坠而是让他陪着，就是打算问这个。
小哑巴当年自动送上门，通月要留他，也不可能全然信任他，暗地派人稍微了解了小石头精的来历。
“龙离告诉过本公主，你母亲是妖，你父亲是佛，这本来并不是坏姻缘，为何……”通月不在乎，只是为了蛮鸠哥哥，还是知己知彼才好。
佛界并不都是清心寡欲的和尚，有些人戒荤，有些人戒色，有些人只是偶尔吃斋念佛，想还俗婚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大头行得慢些，好让他主人稳稳当当讲完这个插曲故事。
“公主有所不知，那男人不是普通信徒，他是那一届的佛子。”月缺没有隐瞒的意思，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佛界说是慈悲为怀，可有人收获就得有人牺牲。众所周知，佛界不世袭而是选贤任能，他们推举第一个贤者为佛子，却不许他培育后代，他圆寂后以他的躯体为引，作法选出当日出生的婴孩，宣称是佛子投胎转世。这法子用了多年，偶尔选到女婴，他们就称作圣女。这个天选的孩子会由佛界的大师们亲自培养，严苛教育，很多事身不由己，婚配尤其。”这是背景。
“有一回那男的受了伤，被个妖怪给碰见了，恰巧他还有几分姿色，老妖怪看他半昏半睡，图他美色就有了我。”
佛子醒来自然不认账，一本正经婉拒道：“我是个和尚，出家人色即是空。”
石头怪以为他推脱：“骗人！哪有和尚养长发的？”
佛界接班人啊是身体发肤献于佛义，不可擅自损伤的。
佛子笨嘴拙舌，解释了一通石头怪也不信，于是养好伤就把她带回佛界了。石头怪亲眼所见再不相信法子，估计养伤时有点日久生情，也不敢纠缠耽误人家前程，灰溜溜回魔界去了。没想到这一发就有了月缺，石头怪不得已，挺着大肚子又找了佛子。佛子那年二十岁出头，一心普度众生，哪有心思应付一个老妖怪。
石头怪生产时，听闻佛子正为一个胎死腹中的亡魂超度。孕中焦躁，生产又不顺，老妖怪心狠手辣，给襁褓中的婴儿灌下一碗毒药，派两只度度鸟给随便扔下了人间。
等佛子想起孩子再去找她时，她已经丧心病狂了：“你不是慈悲为怀吗？你不是最爱为人诵经超度吗？现下好了，你的亲生骨肉正身中剧毒流落人间等着你去渡他呢！你去啊！你快去啊！去晚了你就等着替他超度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缺大幸，被丢在一个归隐的厨子的山门外，没死，哑巴了。要他说，有时候人比佛慈悲。大善人勉强养了他二十年，驾鹤西去了。月缺磕磕绊绊用了上千年才勉强能维持人形，他修炼一般，厨艺倒深得老厨真传。
后来听说石头怪疯了，佛子找到他时，他时年一百零七岁半。小石头精是半妖，百年功力不过尔尔，勉强化一张人脸，四肢都还是笨石块。
大慈大悲的佛子远远看了一眼，自责不已。小哑巴半人半妖，清秀的小脸惆怅又倔强，一个人烧水、做饭、砍柴、买盐，循环往复，那么多年没有人告诉他，他甚至以为自己就是个凡人。
佛子要带他回佛界教养，当然被老和尚们踢出来了，他又回了深山老林从此开始修炼，待他与一只普通的妖别无二致，才敢去妖界闯一闯。他不愿披露身份来历，只能在底层混日子，在锦绣楼打杂。
刺杀通月那次，众刺客彼此推脱，大家都知道多半有去无回，老牛黑丸临时顶上，叫人都叫不齐。他初出茅庐，好奇心盛，私心影响，自请跟随。入了佛界才知道，佛子当年就自裁了，满嘴仁义道德的大师们将他的尸体放在献祭台上，强行开启了祭礼，一把佛火将他融成一缕精魂，这缕魂引带他们找到了新的傀儡，就是现在的圣女。
前车之鉴，佛界名望最显赫的大师登峰为圣女取名鸢歌，一直带在身边教导至学有所成才放出来。
“登峰大师前半生只钻研佛法，后半生只培养圣女，他将圣女当亲生女儿一般细心教养，于圣女亦师亦父，恐怕不是我们可以动摇的。”月缺忧心忡忡，情况不容蛮鸠世子乐观，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通月也皱眉，鸢歌性子稳重谦逊，温柔守礼，不可能违背师命，许会草草给蛮鸠哥哥一个理由就老死不相往来了，这一趟他们来得唐突，蛮鸠哥哥要吃瘪了。
圣女住所是个大庙宇，前堂后殿，迎他们的是两个小沙弥，一路青葱翠绿。穿过窗明几净的正堂，经过三清祖师的正殿，两个小沙弥施了一礼才继续前行。巍巍大殿宇，圣女只占其中一间二进的小院，通月留意了一眼，院里种的都是无花果树。
大头叼了一个福袋，小沙弥们不敢近身，月缺就站着：“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登峰大师上前来接着：“公主尊驾，老衲准备不周，粗茶陋室，还请公主赏脸。”他说着话却看了月缺一眼。
通月暗暗打量他，严父相，无福。“大师费心了，本公主只是来找蛮鸠世子的。”
“世子现下正与鸢歌谈论未处理完的魔宫庶务。”登峰马上接过话头：“世子与我们圣女交好，即是魔界与佛界和谐相处。鸢歌这孩子没有公主争气，前段日子佛界一点琐事还麻烦公主，她过意不去便上魔宫帮衬两天。回来老衲训过她，未免有心人曲解，一言一行要做到光明磊落，不要惹人误会。”
“他们自己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打搅的好。”通月浅浅拨浮茶，心里惦记着无花果。倒是她小看了老秃驴，鸢歌的事上他很小心。
登峰面沉似水，不慌不忙地回道：“是啊，这点小事鸢歌能处理好的。”
蛮鸠沉着脸出来，泪痕未干，一米九的大汉哭起来面目狰狞，怕要吓着小沙弥。龙离紧随，坠坠在后边摇头示意大家不要多问。
通月都不用问，眼睛眨眨就知道鸢歌说的什么，无非是，“小女子对世子是欣赏之情，无关风月，世子误会了。”
鸢歌也送出来，眼眶红红，看着通月欲言又止。通月也能猜到蛮鸠哥哥说的大约是，”圣女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是不是你师父逼你的，你不愿就告诉月儿，月儿会有办法的。我蛮鸠是个憨妖怪，不懂女儿家弯弯绕绕的心思，可我知道疼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只要你一句，你心里有没有我？只要你有，赴汤蹈火我蛮鸠在所不辞！”
鸢歌对蛮鸠并不是毫无感觉的，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拒绝他：“世子误会了。”她光是想想就要落泪了。通月靠上来拉住她的袖子，笑问道：“圣女叫本公主好找，还未谢过便离去了，传出去人家说魔宫不知礼数。”
鸢歌泪滑下来，通月挡着，借整衣冠替她拭去。
“是鸢歌无礼，一点急事，来不及告辞，公主见笑。”鸢歌笑着回绝。
通月见蛮鸠面如枯槁、心如死灰，不能再多逗留，回身向登峰大师告辞。“魔宫庶务繁忙，本公主不好久留，先行告辞了。今日若有得罪之处，改日得空再登门致歉。”
蛮鸠不等登峰说话，转身就走，坠坠忙不迭跟上。
登峰亲自送通月至门口，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前任佛子来：“公主见谅，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老衲不得不防。我也是看着造极长大的，他只是去看了那个半妖一眼就违背佛门规矩，还说那孩子生得像他。临终前他拉着老衲的手，啰啰嗦嗦地只是反复讲，他对不住那孩子。”
月缺是到现在才知道，佛子名叫造极，他当初站在荆门外就看了一眼，突然慈悲泛滥，就是因为月缺这张清秀的脸，八九分像他。
月缺猛地低下头去，不知为何，悲从中来。他曾经觉得自己听到他们两人过得不如意会舒心一点，原来他还是会难过，心里缺失的部分并没有补上，空落落地荡，他的眼泪就止不住。
公主的脸色是一行人里最好看的了，她年纪最小，也最通透：“他是对不住那孩子，希望他转世轮回会改，也希望那孩子不要为他所累。”
石头怪为人母，弃子深山，下毒襁褓，恶念恶果。造极为佛子，染色失贞坏了佛规，为人父又无法保全稚子，一事无成才崩溃自裁。错在他们，并不在月缺，他虽背着佛门清规出生，并不是他的本愿。他即便知道自己出身，从没有借此叨扰佛界，也没有自惭形秽，做得已经超出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了。
通月希望月缺能抛开世俗，保持像初见大头时那样，眼里有光，心里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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