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夜色中，芸娘稳妥起见，还是换掉了胡姬衣装，换装一身束腕收腰的玄青夜行衣，在魏博府内一高处瓦楞上，俯身贴瓦身四处游走。永宁坊是居民区，入夜不如东市西市热闹，街巷往来人很少。站在高处，俯瞰之下，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芸娘的眼睛。

        魏博府内并无太多仆役家丁，院内起居物件规格都已杂乱。这并不是久居的状态。田季安及其家眷一定是长居魏博。

        这座府邸，是嘉诚公主的陪嫁之物，就如她已逝去的威仪，无人在乎。

        安史之乱后，朝廷为笼络藩镇，往往采取下嫁公主的联姻方式。魏博就有两人尚主。一是魏博镇首任节度使承嗣之子，田季安的一伯父田华，于大历九年三月尚永乐公主；另一例是田绪于贞元元年尚嘉诚公主。

        官文记载：贞元元年，以嘉诚公主出降绪，拜驸马都尉。

        而这个嘉诚公主，就是田季安的阿母（嫡母）！

        嘉诚公主是大唐盛世的观念的承袭者，嫁进来后，在这个勇莽的氛围里以礼法治家。她推崇北齐颜之推所撰写的《严氏家训》，日常善临颜真卿的《守攻帖》，日日亲授田季安《孝经》。

        每晚田季安入睡前，她必到孩子床前，让田季安背诵：“立身之道，莫过忠孝。但以学而为存念，得获忠孝为名。在家能孝，于君则忠。存忠立孝，不可轻移。”田季安背诵完毕，她再离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看着这个礼仪之家慢慢有了雏形，很是欣慰。

        不想那日，妹妹嘉兴公主来府邸探望，她才如梦大醒：人天性中的暴虐，只能在礼义廉耻的教化下削减，并不能根除。

        那日，五岁开蒙已熟读诗书三年的田季安，跟聂家小女在池塘边玩耍。

        “你们在池塘边戏耍，可要小心，别跌进去”。嘉诚公主当着妹妹的面，小声温和地把孩子从池塘边叫了过来。

        “夫人，刚刚是我的小手镯掉进水了，令郎是在帮我捡起来，我们并非在此贪玩。”聂家小姑娘忙站在田季安前面，出来帮田季安开脱，双眼无辜神色让人爱怜，言辞真切有理，还透露出几分机灵，有点小大人的样子。

        “令郎，呵呵……”嘉兴公主笑了出来“你这孩子，学了一通大人的口气。一个娇柔的女娃娃，还护着身后这一身蛮劲的小子。有意思！”

        “道德经有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女子娇柔，也能保护别人”聂家小姑娘的一番言辞，让两位公主都惊叹不已。

        “我大唐女子的性情，总是胜过男儿！”嘉兴公主看着聂家小姑娘，称赞一番！

        嘉诚公主命人带田季安去换洗沾了泥的鞋袜。田季安和聂家小姑娘离开后，她看见方才田季安站的位置有一条小锦鲤。锦鲤被硬生生踩到了泥土里。作弄小鱼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田季安这孩子当着她的面恭顺有礼，实则性情暴虐，遇事毫无担当。那日后，她的心里就郁结了一口气。

        嘉城公主看着被踩入污泥的鱼儿，悠悠地说着“强权乱世，再美好的性命都只在人的一念之间。避世，也是好法子。你既然决定，就去吧！”

        嘉兴公主在姐姐的眼里看到了无限落寞。

        而那两个远去的孩子，并未知晓此日的种种，会种下什么样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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