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格朗维尔的庄园路易杜法朗坦 > 137 霜月·卑鄙的背叛(三)

137 霜月·卑鄙的背叛(三)


直到卡利斯特走到路易面前、向他伸出手来的时候,路易才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对方是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你、你怎么来了?”

        路易问,他握住子爵伸过来的手,发现因为在寒风之中赶路的缘故,卡利斯特的手非常冰凉,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把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了上去,想要让对方暖和起来:“你们是骑着马赶回巴黎的?从达弗赖城?”

        “我本来是给先生准备了马车的,但先生认为马车太慢了,就和我一起骑了马回来。”

        跟在卡利斯特后边的卡博说,他把自己双手拢在一起哈了一口热气,这个动作让路易反应过来,他急忙拉着卡利斯特的手把他带到客厅的壁炉边,自己亲自往壁炉里添了几根木柴,然后又喊来看门人,让他赶紧去给主仆二人拿一些葡萄酒来暖暖身体。

        一番忙碌之后,卡利斯特捧着一杯葡萄酒坐在了温暖的火炉边,因为他那件赶路用的披风已经沾染了露水的缘故,路易把之前子爵给了他的那件天鹅绒斗篷找了出来,以免卡利斯特因为受了风寒而生病——当然了,因为圣乔治街七十九号只有一件这样的斗篷的缘故,贴身侍从只得到了路易的一件旧外套作为替换。

        “我听杜蒙说,你们这里的女仆遇到了一些不幸的事情,弄得你非常烦恼。”坐在椅子上的卡利斯特对路易说,他环视了一下圣乔治街七十九号:“你的那位朋友呢?”

        “阿尔去了隆尚日报社,他想要找到那个出卖了玛丽的人。”

        路易回答,他在子爵对面坐了下来,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疲惫非常,自从玛丽出事以来所有的悲伤、愤怒、茫然和劳累似乎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他忍不住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告诉了卡利斯特:“先生,您大概不知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令人愤怒的事情,也不曾想过世界上会有如此卑鄙无耻之徒……”

        卡利斯特安静地听完了路易的诉说,他沉思了一会儿,作出了和杜蒙一样的判断:“如果你们是想要让那个男人得到法律的审判的话,那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莱辛夫人花店的人和那一天出现在她们店里的客人一同指认,否则我们的法律确实是对这类事情视而不见的。”

        想要让一个妓院(虽然他们打着花店的名号!)和妓院的嫖客一起指认他们的皮条客,这何异于指望河水倒流!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子爵也这么说的时候,路易还是沮丧不已。

        “先生,就连您也没有办法吗?”

        卡利斯特摇了摇头。

        “就像巴黎城里的很多情人屋那样,莱辛夫人的花店拥有一位侯爵大人的庇护。”卡利斯特说,“我不能告诉你那位大人是谁,但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强迫他们的人出庭作证,更别说这其中还可能牵涉到一些贵族的名誉了,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站上法庭的。”

        “可是,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维利耶·杜·特纳逍遥法外?在他做出那样卑鄙的事情之后?”

        “法律无法涉及到的事情,自然只能用法律之外的手段解决,我会让杜蒙追查那个男人的下落的。”卡利斯特说,他拢了拢斗篷的领子,那双蓝绿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路易:“但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情,而让自己陷入过分的烦忧之中。忧郁是健康最大的敌人,我不愿意你为了一个女仆而损害了自己的身体。”

        “我……”

        路易感到自己的眼眶发热起来,他不得不仰了一下头,以免自己在对方面前失态:“我、我只是为玛丽感到不值,她是个那么善良的姑娘,什么也没有做错过。如果非要说有错的话,那大概是她不应该爱上那个混账东西。”

        “主的旨意我们无法预料,但我相信,万能的天主会给予我们最好的安排。”卡利斯特安慰道,“就算是最狡猾的狐狸也不能永远躲在洞穴之中而不出来觅食,只要那个男人还在巴黎,我的人迟早会找到他的,”他比了个手势,“到时候你们想怎么处置他都行。”

        正说着话的时候,穆勒医生来了,这位医生也许是喝多了酒,鼻子通红通红,头发乱糟糟的,态度也非常恶劣,一直在喋喋抱怨,而跟在他身后的彼得老爹陪着笑脸,唯恐他一个脾气上来就转身走了。

        “啊,先生们!”

        一见到路易和卡利斯特,穆勒医生就大声地抱怨起来,他似乎没有认出子爵来,而把他当作了阿尔莱德:“这么一大早的,你们就让人去吵醒我的睡眠,仅仅是为了让我来给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看病!怎么,她是昏过去了,还是又在发疯?我都说过了,你们要像对付疯人院里的疯子一样把她绑在床上,你们偏又不听!”

        “玛丽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只喝了一点水,穆勒先生,我很担心她。”

        路易站了起来,即便这位医生态度非常无礼,他也只能当作没有听见而默默忍受——穆勒医生自认为以他的名气却要给一个卑贱的女仆看病,是一件非常有失他身份的事情,于是不仅向他们索要双倍的出诊金,还每次来都要抱怨个不停。

        他亲手接过了医生身后的学徒手里的出诊箱子,陪着这位医生走进了玛丽和莫伊娜所在的储藏室,而礼貌地请那位学徒留在外面:因为受到了过度刺激的缘故,玛丽对所有男人的接近都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反应,他们之前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她能够接受医生为她看病的。

        用来当作女仆房间的储藏室并不宽敞,在玛丽出事之前,这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现在却是乱成了一团,原本用来当作床垫的稻草和干活用的抹布散落得到处都是,但这里已经没有人有心情去收拾它们了。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玛丽正僵直地躺在那用硬木板搭成、铺了稻草和床单的窄床上,她的眼窝深陷、脸色灰白,嘴唇干枯,眼睛要好久好久才会眨上一下,如果不是她的胸口尚有起伏,人们甚至会怀疑她已经回归了天主的怀抱——曾经的那个鲜花般美丽活泼的少女已经被摧毁了,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了一个令人心痛的枯萎了的躯壳。

        “玛丽。”

        莫伊娜原本正拿着沾了水的棉花给玛丽湿润嘴唇,而约瑟夫躲在离她们最远的角落里——自从玛丽出事之后,他就一步也不愿意再离开他的姐姐、却因为玛丽的抗拒而无法接近她,于是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守着她们;在看到医生的身影之后,莫伊娜凑到玛丽的耳边,轻轻地安抚她:“玛丽,医生来给你看病,不要害怕,不怕啊——”

        玛丽没有反应,她就像一具尸体那样躺在那里,既不哭也不说话,仿佛她的灵魂已经被抽走了,而只剩下躯壳漠然地应对这世间的一切。

        “她需要放一点血。”

        穆勒医生并不情愿在一个女仆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他草草地花了几分钟问了莫伊娜几句,就轻率地得出了结论:“这会让她感觉好一些,然后你们再按照我的法子,去药剂师那里买一点‘杰·格勒夫药剂’,那种药很有奇效,它会让她好起来的。”

        “可是,她已经连着两天既没有吃什么东西,也没有喝多少水了。”路易说,他有些不安地提议,“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让她吃一点面包和牛奶?”

        “啊,先生!”穆勒医生很不耐烦,“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喝,所以她的血液已经变得非常粘稠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时候如果不给她放一些血,过于黏稠的血液会要了她的命的;至于她太久没有吃东西,这倒不是什么问题,所有服用过杰·格勒夫药剂的人都报告说他们服用之后会变得精力充沛,很有力气。”

        “虽然您这么说,但所谓的‘杰·格勒夫药剂’的效果可能并没有您想的那么神奇,穆勒医生。”

        站在储藏室门口的卡利斯特说,他非常敏锐地指出了一些穆勒医生的谬误:“一个月前《莱茵报》上就已经有一位医生发表了一封告公众书,告诉人们说所谓的‘神药’杰·格勒夫药剂,不过是几个不入流的药剂师构建出来的骗局而已,他们在药剂中加入了糖、咖啡和鸦片酊,以此给服用的人造成了精力增加的假象。”

        “我说,这位先生。”

        自己的医术被人当面这么质疑,穆勒医生的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您大概不知道,我行医二十多年……”

        就在穆勒医生转身要和卡利斯特理论的时候,也许是听到了陌生男人的声音,一直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的玛丽忽然转了一下头,看向了门口。

        “啊啊啊啊!”

        在定定地盯着门口的几个男人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大声地尖叫了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紧接着,玛丽胡乱挥舞起了双手,她抓住了她手边所有她能抓到的东西:木做的枕头,用来充当床垫的稻草,以及莫伊娜原本拿在手里给她擦拭嘴唇的棉花,甚至是那个盛着水的木碗——所有这些,全都胡乱地、一股脑地被发疯的女子往路易和卡利斯特身边砸了过去。

        “姐姐!”

        “玛丽!玛丽,你冷静下来!”

        “我的天!她又发疯了!”

        穆勒医生显然是见过这种状况的,他抱着头躲过那向他砸过来的木碗,随后一矮身就逃出了那个储藏室,还不忘埋怨被他甩在身后的路易和卡利斯特:“我都说过了,你们最好是把她绑起来,就像疯人院对付那些精神失常的病人一样——可是你们就是不听我的话!”

        “我不能那样对她,拜托您想个法子吧,医生!”

        这自然也不是路易第一次见到玛丽这个样子,他又伤心又忧虑,然而这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让唯一能接近玛丽的莫伊娜去收拾残局而已:“您开什么药我都让人去给她买来,只要能让她好过一些。”

        而等莫伊娜好不容易把玛丽安抚下来的时候,卡利斯特也已经必须离开了,他得赶在阿图瓦伯爵问起他之前回到达弗赖城去。

        “不要太过忧虑,更不要因此而让自己生病。”

        离开之前,卡利斯特这么叮嘱路易:“如果你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去找杜蒙,我会告诉他照顾你们这里的需要的。”

        子爵离开之后不久,阿尔莱德就回来了,他看起来颇为沮丧的样子,也许是玛丽的事情给他的打击太大,乃至于就算从看门人那里得知了卡利斯特曾经来过的消息,他竟然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恼怒起来。

        “他来这里干嘛?是想看我的笑话吗?”

        阿尔莱德有些愤愤地抱怨了一句,但他没有说更多关于子爵的坏话,而只是告诉路易:“我今天见到了隆尚日报社的主编,但他也不知道维利耶·特纳的下落,而只是说听说他回了老家。”

        “你有告诉那位主编,关于维利耶和玛丽的事情吗?”路易问。

        “啊,我当然有把那个卑鄙小人的卑劣行径告知那位先生!”

        阿尔莱德愤愤地回答,然而当回忆起隆尚日报社主编那轻蔑的笑容时,他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可是,你大概不知道,那位主编先生竟然说,‘一个不知道自重的女人是不值得尊敬的,如果一位姑娘说自己有一个情人,那她肯定还有另外一百个情人;从这方面来说,维利耶·杜·特纳先生倒是做了一个极好的榜样,他告诫了我们的妇女们应当安分守己。’——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他还说‘我随时欢迎那位先生到我的报社里担任记者的职位,而且会在他需要证明的时候为他作证,担保他是一个正直的、诚实的人,而绝不会让他受到一个不值得尊敬的女人虚伪的指控困扰’,圣母玛丽亚在上,我当时气得简直想要一拳打掉那个家伙的门牙!”

        “这、这都是些什么歪理呀!”

        路易自然不会想到,在维利耶做出了那样道德败坏至极的事情之后,竟然还会有人对那个无耻之徒的作为表示赞赏:“圣母玛丽亚在上,那位主编先生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为了避免被已经饱受刺激的玛丽听到,他们这些话是压低了声音谈论的,而在听到阿尔莱德的声音之后,莫伊娜从玛丽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盯着两位朋友看了一会,径直走到路易面前。

        “我按照医生的话,给她喝了一点掺了鸦片酊的牛奶,她刚刚才睡着。”莫伊娜对路易说,她往门外看了一眼:“之前来到这里的那个人是谁?”

        “谁?”

        路易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莫伊娜似乎没有见过卡利斯特:“那是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先生,他已经离开了,怎么了?”

        “德·杜兰德?原来是个贵族。”

        莫伊娜转过头来,她定定地盯着路易看了好久,似乎在研究他的话是否可以相信。

        “他那种蓝绿色的眼睛似乎很少见。”

        “啊,那倒是确实。”路易说,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莫伊娜,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他不是有意吓到玛丽的,他不知道玛丽现在不能看见陌生的人。”

        莫伊娜没有理会他的话,这回她转而问了旁边的阿尔莱德。

        “那位先生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你说杜兰德?他确实来过一次。”阿尔莱德说,他以为莫伊娜指的是子爵带着路易去了玫瑰花俱乐部的那一次,那件事让他一说起来就怄得很:“上帝,他来一次就够我受的了,不需要更多了!”

        “是吗?这么说来,还真的就是他了。”

        “什么就是他?”

        莫伊娜这些越来越古怪的问题怎么看怎么奇怪,路易不由得犹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丝奇怪的不安。

        “玛丽她,那天晚上被关在那个情人屋里的时候,”莫伊娜说,她一字一句,说得非常缓慢,而一直盯着路易的眼睛:“走进她所在的那个房间的,就是刚才的那个男人。”


  (https://www.skjwx.cc/a/48934/48934127/79160522.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w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2.skj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