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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雾月·第十二区


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舞会邀请函是由子爵府邸的听差送来的。

        号衣上刺绣着德·布戈涅家族徽章的听差们搭乘着价格昂贵、普通人家只会在下雨的时候才偶尔搭乘一次的出租马车,飞奔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里,将夫人的请帖送到各个有头有脸的贵族的府邸。据说这样的送信听差一共派出了二十个,目的只是为了让同等身份的受邀者能够在同一天收到同样的邀请函,以免一些身份尊贵的受邀者因为比其他人更迟收到请帖而感到被冒犯。

        虽然说都是出租马车,但是因为巴黎的出租马车因为马匹、马车的等级和装饰的豪华程度不同,出租的价格也不同。这次布洛涅府邸为送信的听差租用的全都是最豪华的那一等级的出租马车,还一口气租用了二十辆,这种马车短期出租的租金是每小时两个法郎,比按月租用都要高得多,按照阿尔莱德的估计,光是为了送出这场舞会的诸多邀请函,布洛涅府邸就至少得付出五六百法郎,只能说是相当豪奢的了!

        随同给阿尔莱德的请帖一起送过来的还有给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远亲侄子索洛涅·格罗斯泰特的请帖,送信的听差一并将那份请帖也交给了阿尔莱德,彬彬有礼地请阿尔莱德帮忙转交。

        “可是,你怎么不自己把请帖送到他的手里呢?”收到索洛涅的请帖的阿尔莱德相当纳闷地问信差:“难道是你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哎呀,先生!”信差回答,“我们就是因为知道格罗斯泰特先生住在哪里才只能拜托您转交的,我的马车夫坚决拒绝把他心爱的马车赶到巴黎的第十二区去,就算我对他说夫人肯定愿意给他支付每个小时十法郎的租金他都不愿意。”

        第十二区——阿尔莱德心爱的玛格丽特·拉布丹出身的地方,是巴黎最为贫穷、混乱和肮脏的一个区,据说巴黎120万人口中最底层、最穷困的10万无赖都集中于这个区域。那里是罪犯的天堂,到处都是坑蒙拐骗,汇集了全巴黎所有反文明的无赖、反社会的渣滓和反国王的罪犯,据说十个人里面会有五个人的身份护照上有犯罪记录,剩下的五个不是刚从专门为“改造穷人的懒惰毛病”而开设的贫民习艺所出来,就是正准备被带到到违警法庭里面去。不要说贵族了,只要是稍微有一点体面的人,都绝对不会乐意踏进那片区域。

        阿尔莱德明显也是知道上流社会的贵族们和依附于上流社会生存的人们对于第十二区的排斥,听到听差的话之后,他只是耸了耸肩,拿了一个二十生丁的银币给了听差作为小费,就把他打发走了。

        “这次我们就得搭乘你的马车去找索洛涅了!你的马车相对低调一些。”阿尔莱德对路易说,“我的马车夫每次去第十二区都疑神疑鬼的,觉得那里路过的人都是想拆掉他的马车轮子的无赖,有一次他甚至要求我自己搭乘公共马车去。”

        只是听说过第十二区的不良名声的路易则是第一次知道索洛涅居然住在第十二区,虽然他没有在巴黎生活过,却也听说过那片区域的鼎鼎大名,一时间被惊得目瞪口呆。

        “那位索洛涅·格罗斯泰特先生,他为什么会住在第十二区呢?”得益于第十二区的名声,路易几乎是立刻就本能地警惕起来:“就算我在马贡,也曾经听闻过那句话,‘第十二区是巴黎最丑陋的伤疤,虽然是在巴黎,那里却全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

        “哎呀,不要太过担心,路易!”也许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也是出身于那个区域的缘故,阿尔莱德倒是显得相当不以为意:“索洛涅选择那里,不过我们需要一片仓库来储存之前购买下来的茶叶,而第十二区的租金最低罢了。他在圣神庙摩尔街租了一栋跟我这里类似的三层小楼,将一楼和二楼当作仓库,自己和工人住在三楼和阁楼上。索洛涅的性格和我不同,为了省钱,他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不过那里还算是干净整洁,还因为是在第十二区的缘故,一年的租金比我一个季度的租金还要少呢!”

        “这听起来也太可疑了!先是挖地道走私,后是暴利的茶叶生意,还是个住在第十二区里的人!”

        路易心里这么想着,他本来就不是很信任阿尔莱德那位所谓的大学同学,现在听说他住在第十二区就更加觉得可疑,但看到阿尔莱德非常相信索洛涅的样子,他就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是在心底打定主意,在见到那位索洛涅·格罗斯泰特的时候,他要以最细致的法官审理案件的态度,仔细地寻找那位先生的破绽。

        这次他们搭乘的是路易的马车,路易的马车夫彼得老爹自来到巴黎之后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这可把这个可爱的老头给乐坏了,在出发前三个小时就做好了一切出行的准备;但他没想到他们要去的是巴黎的第十二区,而这片区域的街道状况完全糟糕到了任何一位爱惜自己的马匹和马车的车夫都会后悔自己把马车驶入这里的地步。

        “我的圣母玛丽亚啊,彼得老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糟糕的道路!”

        在第三次被运送马铃薯的运输马车堵在狭窄而泥泞的第十二区街道上的时候,实在忍无可忍的彼得老爹在自己的马车夫座位上喊了起来。

        “我说,你们就忍一忍吧!”对面的车夫一边这么喊着,一边抽打着拉车的老马,强迫已经精疲力竭的老马把装载着满满当当、车板上的马铃薯袋子摞得比人还要高出一个头的马车拉出泥坑:“这地方就不是你们这些高贵人们该来的,既然来了,就得守规矩,慢慢等着!”

        “真是见鬼!你明明看到我们先过来的,还和我们争路!”

        “你以为这是你们那种一个人都能拖着走的小马车吗!拉着这么重的东西,停下来就走不动了!”

        就在两位马车夫你一句我一句,快要吵起来的时候,狭窄街道边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破旧房屋的阁楼上的窗子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破旧围裙的胖妇人探出身来,哗啦啦往下面泼了一大盆脏水,正好泼在了最上面的马铃薯袋子上。

        “喂!臭婆娘!”对面的车夫眼看着自己马车上的货物被泼了一大盆水,一下子大喊大叫起来:“你在干什么!你的水把我的马铃薯都毁了!”

        “吵什么吵,谁叫你赖在我的窗子下面!”阁楼上的胖妇人也是个泼辣货色,掐着腰就骂了回去:“没人要的老鼠吃剩下的臭生虫烂货,我好心帮你加点斤两挣多几个苏,还没问你收钱呢,你还有脸骂我!”

        被胖妇人这么一搅和,对面的马车夫立刻就忘了刚刚和彼得老爹吵架这一茬,转而和胖妇人吵了起来,这可害苦了阿尔莱德一行人,他们被迫旁听了半个小时“你来我往”“精彩至极”的争吵,才在后面陆续驶来的运输马车的帮助下离开了这条巷道。

        “这种鬼地方简直是个噩梦!先生!彼得老爹发誓,不会有下一次到这里的了,不会有的了!”

        就像那句话说的,“第十二区是巴黎最丑陋的伤疤”,这里遍布贫穷、饥饿和走投无路的痕迹。一路走来,这片区域的穷苦能够震撼每一个还稍微有点同情之心的人:街道和广场破破烂烂,一百个人里面也找不出十个衣服上没有补丁的人,却能找出十个生病的人、二十个用酗酒来麻痹自己好从极度艰苦的劳作中解脱出来的人;穷人和老人们靠着房屋的墙根晒太阳,显出一种无所事事的神情,这种无所事事不同于路易曾经在林荫大道、布洛涅森林见过的那种有财富支撑的公子哥们的无所事事,而是一种刻在骨子里、找不到出路的悲苦的无所事事;街上能看到拿着钩子捡破烂的女人,穿着黑色丧衣在葬礼上出租自己扮演哭丧角色的男人,跪在地上为别人擦鞋的儿童,拎着装着劣质水果和快要凋谢的鲜花的篮子在马路上叫卖的少女……这一片区域,是光鲜亮丽的泰布街、昂丹大道和林荫大道里见不到的巴黎,是穷人的聚集之地,是这座城市的上流社会当作不存在的、被掩盖了的溃烂伤口。

        “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就算是自认为什么事儿都见过的彼得老爹,都无法忍受这种似乎无边无际的残酷苦难景象,他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嘟囔。

        路易也从车窗里看着马车驶过的街道上的种种景象,他被这种赤裸裸的贫苦震撼了——如果说处于多区交汇地界的拉丁区是破旧的,那么第十二区就是更加残酷的破败,一种连年轻人的蓬勃生气都看不到的绝望的破败,这里连空气都是腐烂的,充斥着煤灰、污水和劣质染料的气味。就在某一瞬间,路易无比深刻地明白了在比松裁缝店的时候,奥西昂说过的那句“如果没有足够的金币,您甚至连新鲜的空气都呼吸不到”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真是个鬼地方。”

        ——这里是巴黎的第十二区,这里是巴黎,这里又不是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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