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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葡月·圣乔治街七十九号


从夏布利通往巴黎的路途不算遥远,但是糟糕的路况却能让旅人们疲惫非常。

        夏布利盛产口感清淡的葡萄酒,虽然因为纬度太高的缘故,每年的葡萄收成都得看老天爷的心情,一场豪雨、一次阳光就能让当年葡萄减产或者丰收,但是良好的葡萄品种和与巴黎恰到好处的距离让这里能够稳定地将葡萄酒、马铃薯和其他农作物供应给巴黎城里的人们。

        也因此,巴黎与夏布利之间的道路在日复一日中,被来往的堆满马铃薯、荞麦、燕麦和葡萄酒桶的运输马车碾压出了深深的车辙,一些最糟糕的地方甚至变成了能够让整个马车陷进去的大坑,让人毫不怀疑雨天里那种上下两层的公共马车从这里路过的话,哪个不小心从车顶上摔下来的乘客必然得倒霉地在泥水里游上一圈才能挣扎出来。

        路易·杜·法朗坦和他的车夫彼得老爹在格朗维尔公馆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就从夏布利出发,直到傍晚的时候才远远看到巴黎的影子。马车排着队进了巴黎城后,一群又一群为旅店拉拢客人的男人、女人和小孩们就瞅准了这些从外地来的马车涌了上来,招呼声不绝于耳:“住店吧!住店吗?给我三个子儿,我带你们去!半个法郎一晚的公寓,提供蜡烛和热水!”“先生,夫人!绝对符合两位身份的旅店,包晚餐和早餐,还有干净的热水,只需要两个法郎和两个苏!”“让开让开,两个法郎就能住高级的公寓喽,什么都有,什么都有!还有漂亮的女佣人!”

        在一片呼喝声中,甚至有些男人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大胆地拦在马匹前不让看中的客人离开,各种马车和人群挤在了一起,有的还差点撞到一块,结果引发更大的混乱。

        这种嘈杂、喧嚣甚至堪称混乱的场面路易还是第一次见到,幸亏为法朗坦家服务了十余年的彼得老爹以前跟着吕西安·杜·法朗坦先生到过巴黎,知道这些掮客说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能相信。趁着那些人还没有围过来,他就先威吓性地挥了一个响鞭,作势要打过于靠近马车车窗的人,那些招徕客人的贫民们不由得吓了一跳让开了一点,彼得老爹趁机抽了马一鞭子,轻巧的库普式马车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将那些人和其他的马车甩在了后面。

        马车顺着街道不停地走,渐渐地,面前的路况越来越好,街道两边从看不到街灯到能看见破败的灯杆,再到还没有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就已经点起了煤气灯的宽阔街道,步行的行人、叫卖的小贩和粼粼轧过的各种马车也渐渐多了起来。

        在外省,不管是马贡还是夏布利,这个时候的城镇和村庄都应该已经进入了一片夜色初降时的沉寂之中了,但是在这帝国心脏的巴黎,一切都还是活跃的、活泼的、清醒的、嘈杂的。从外表上看上去黑黝黝不知年岁的老房子,到有着底层商铺和出租房间的多层公寓,再到独栋的巴洛克式精致小楼和气派非凡的大饭店;从包着头巾的卖花女郎,到路边支起小摊子叫卖牡蛎的妇女,再到拄着手杖一身黑色礼服的小职员;从上下两层都挤满了人的双层公共交通马车,到宽裕体面地坐着市民阶级去看戏的太太小姐的出租马车,再到必然是有权有势的人们才能置办的豪华私人马车,这一切贫穷的、富裕的、低贱的、高贵的种种逐渐通过街道这一城市的毛细血管混合在一起,交织出了一种令人目眩的五光十色来。

        这是一个奇特、混乱而又遵循着看不见的规律而运行的巨大城市,她的美丽和活力让外省任何一座城镇都黯然失色,但是敏锐的人却也能从进城到城市中心的不同街区的所见所闻中,嗅出这种繁华的下面被遮盖住的一点苦难血泪的味道来。

        在路易隔着车窗惊奇地观察这座城市的时候,前边车夫座上的彼得老爹喊了一声。

        “先生,我们是找一家旅店住下来,还是直接去找格朗维尔少爷呢?”

        路易本来的计划是进城之后先找一家旅店住下来休整,第二天再按照费尔南伯爵给出的地址去找阿尔莱德,但是巴黎的繁华出乎他的意料,在这个外省已经为晚上的睡眠做准备的时候,巴黎的人们晚上的生活看起来才刚开始一样,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老爹,我们直接去圣乔治街吧!你知道怎么走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有法子。”

        坐在高高的马车夫座位的彼得老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四周,然后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喂,那边的小子!”他对着街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卖报童喊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硬币晃了晃。

        身材矮小的卖报童马上跑了过来,眼睛紧紧盯着那枚5生丁的铜币。

        “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圣乔治街七十九号怎么走吗?带我们去到那里,这个苏就是你的了。”

        “没问题,先生,我知道那在哪儿!”

        彼得老爹“吁”了一声,小小抽了个鞭子,已经奔波了一天的马儿不满地打着响鼻重新慢慢迈开步伐,车厢里的路易侧头看了看在前边小跑着带路的报童,叫了一句:“彼得老爹!”

        “没门儿,我的先生,没门儿!”

        车夫座位上驾驭马匹的彼得老爹连头都没回一下。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因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门儿,先生,车后架放了行李了。再说了,我的马车不是给这种人坐的!车后架也不行!”

        “……”

        奔跑着在前面带路的卖报童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过站到马车座后架上指路的办法,他带着法朗坦家的马车从越来越多车马行人的繁华街道离开,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巷子,七折八转,最后重新出现在一条可以容纳三辆马车并行的大街上。

        光是看街道两边各式漂亮的独栋建筑就知道这是一片高尚住宅区,卖报童带着主仆沿着街道一路往下走,最后在快到街尾处一栋两层的米白色小楼前停了下来。

        “先生,这里就是圣乔治街七十九号了!”

        停下了脚步的卖报童喘着气,眼巴巴地看着彼得老爹,后者看了看小楼门牌上的数字,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铜币抛给了他。

        卖报童非常敏捷地接住了那个小小的铜币,就像饥饿的猎狗抓住主人丢出的骨头;令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把那个铜币藏进怀里之后,他居然从挎在身上的报兜里抽出了一份报纸,然后蹿到马车车窗边。

        “好心的先生,买一份报纸吧!只要两个苏一份,我一天都没有吃饭了,求求您,发个善心吧!”

        “喂,喂!小子!”彼得老爹一手拉着缰绳正准备从车夫座位上下来,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敢对他的主人这么无礼,一下子就怒了:“当我不识价吗,两个铜子儿的东西你敢卖十个子儿?走开走开,不然我就喊巡警把你抓进违警法庭里去了!”

        小个子的卖报童滑溜得就像水里的泥鳅,将自己藏在了彼得老爹的鞭子够不到的车窗底下:“好心的先生,我一份报纸只能挣一个子儿,要不是给你们带路,我的报就不会卖不完;我的报今天卖不完,明天一家人就都得饿肚子了,行行好!”

        “走开走开!”彼得老爹暴躁地喊着,甩了一个响亮的鞭子。

        男孩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死死扒着马车的车窗不肯离开,车厢里的路易则是无奈地扶了扶额角。

        “老爹,你不要这么大声,会吵到别的人家的——给我两份报纸吧。”

        他给了卖报童两个十生丁的铜币,后者拿到手里,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生怕他反悔一般将手里的报纸塞进了车厢里,然后飞快地矮着身跑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笼罩下的建筑阴影中。

        留在路易手中的则是一份纸质和印刷都非常粗糙的街头小报,离得很远都能闻到刺鼻的劣质墨水味儿,路易还没有拿到眼前看一眼就先被那味道呛得打了个喷嚏,一时间把这报纸放在车厢里也不是,从车窗里丢出去也不是。

        眼瞅着自己的主人做成了一笔赔本买卖的彼得老爹则是哀叹了一声:“圣母玛丽亚在上!我的先生,都说了不用理那种小无赖了,他们滑头得很,就知道到处骗人!”

        “我这不是……这不是,不知道会这样嘛!”

        花了十倍的价钱只买到了一份劣质小报的路易·杜·法朗坦因为心虚,连说话都不怎么理直气壮了。

        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看门人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他走了出来,先是把整部马车和马匹都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定这是一部普通的库普式马车,彼得老爹穿的也不是大贵族家的仆人们穿的那种带家徽的号衣,再微微一仰脖子,显出一种巴黎人特有的那种就是贵族也不放在眼里的傲慢来:“先生,您找谁?”

        他问的是车厢里的路易,但是回答他的是彼得老爹。

        “这里是圣乔治街七十九号阿尔莱德·德·格朗维尔先生的住处吗?麻烦通报一下,路易·杜·法朗坦先生前来拜访。”

        在听到来客名字中间是“杜”字而不是“德”字的时候,看门人的语调拖得更慢吞吞了

        “啊,德·格朗维尔先生确实是住在这里,但是先生来得真不巧,德·格朗维尔先生到布洛涅森林散步去了。”

        “散步?”

        车厢里的路易和正准备为他放下马车台阶的彼得老爹隔着车窗面面相觑。

        路易设想过很多次见到阿尔莱德时的场景,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奇怪的可能性——这个时候,去散步?天已经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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