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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月


甘燮紧紧攥住刀柄,将刀从累累白骨中拔出来,明亮的大眼睛狐疑不定。

        整整两年时间,二十四个月圆之夜,只为这柄灰暗无光的刀?

        第一个月圆之夜是五岁生日的前一天,黄昏时分,爹爹出门打猎未归,爷爷提着放羊鞭去村东头小荒山接应。他趁着奶奶与娘不注意溜出家门,一路小跑奔向村东头。

        路过村东头的小土庙时,庙后传来咚的一声重响,顿觉后脑勺被重重敲击一下,天旋地转,眼前飘浮起点点萤火。不经意间看向小庙后方,只见一扇门缓缓开启,白光盈盈,雪花飞舞,传来哼唱小调的声音,特别好听。

        他使劲揉揉太阳穴,又使劲揉揉双眼,眼前的萤火之光愈来密集,脚腕上似被系上一根细绳,将他拽向那扇飘着雪花的白光之门。抬起左脚向前蹬去,脑海中嗡嗡作响,恍若战鼓擂动,万兽奔腾,整个人直向下沉,如坠进深渊。

        清醒过来,已是翌日午时,奶奶与娘煮好野兽的心肝,爷爷与爹爹烤好野兽的肉。他吃的特别多,爹爹抱怨几句,奶奶教训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准埋怨。

        这天开始,他的食量变得惊人,尤其喜欢吃血,最开始是精心烹饪的熟血,后面便要偷偷喝生血才能满足,筋骨中的力量井喷式提升。仿佛,身体内的力量封印被打碎。

        甘燮不敢说出小庙后面的秘密,接连好几个白天去寻找,什么都没有,只能默默等待下个月的月圆之夜到来。直至第五个月圆之夜,清醒的迈步走进白光之门,左脚重重踩在厚厚的白骨上,溅起浓浓的骨灰。

        白光之门里面是一条狭长的小道,铺着厚厚的白骨,看不见另一端,两边灰蒙蒙。一条黑骨蛇使劲挤在墙角,一红一白两颗大眼睛高高突起,似要逃离眼眶的束缚。它看见甘燮,咻的一下跃起来,转眼骨化在白光中,那双眼睛脱离眼眶,掉在甘燮的左脚尖前,骨碌碌打转。

        他急忙抽回左脚,那双蛇眼跟着滚出来,落在眼前。拿在手里,奇异的竖瞳里正在凝结成一片片霜花,层层叠叠,甚是好看。再看向白光之门时,已消失。

        往后,每一个月圆之夜向前迈一只脚,直到被一颗紫黑色圆珠拦住去路。圆珠镶嵌在黑白双螺旋纹的刀柄上,刀柄深深嵌进一对淡红色兽牙的结合位置,另一端的刀身似粘在兽牙对接位置。一颗兽牙的牙尖向下,另一颗向上,很对称。

        刀身一尺六寸长,二寸四分宽,通体深灰色,像是厚厚的灰垢,擦拭不掉。

        “回去后,用爷爷的磨刀石打磨。”

        甘燮不断寻思,原地转圈圈寻找,不见有其它的东西,只好沿着来路走出这方诡异的空间,看着白光之门缓缓闭合,不留一丝痕迹。两年来一直如此。今夜,便如了此一事,泰然平静。

        是夜,乌云满天,星月无光,沉沉黑夜之中,甘燮走进小庙,凝视神龛后斜挂的黑色长剑。一柄奇长的黑剑,九尺五寸长,五寸四分宽,质地好似一种木材。

        下一个月圆之夜,甘燮将带着黑色长剑进入村西头的祭坛,举行集灵祭祀。与爷爷乃至历代先人相比,他多一柄神秘的刀,还有两颗蛇眼。

        甘燮蹑手蹑脚的回家,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但声音很快被激烈的争吵声掩去。声音是从村长家里传来,是村长与文夫子的争论声,在争论捕捉祭祀用的妖兽一事。

        “一头祭祀妖兽便要搭上全村的青壮年?”这是爷爷的怒吼,不可违拗的洪亮声音,“武颂,近些年来,你的杀气越来越盛。每次围猎的距离越来越远,整个村子笼罩在嗜血的狂热氛围中。哼哼,我看着,看你到底想怎么样?”

        重重踹门发出砰的响声,吓甘燮一跳。

        “儿子,村子里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你要心中有数。”甘燮吃惊的看过去,爹爹站在墙角,抬头看着天,“我带你打猎时的小曲,记熟了?”

        寒风刺骨的冰峰中,甘燮蜷缩在冰缝中,强忍冰寒侵蚀之苦,耐心等待猛兽进入伏击圈。此时,爸爸会低声发出奇怪的音调小曲,一段小曲中偶尔出现几个字音,那几个字的发音似能穿透冰峰再带回回音。每当这种回音出现,所在的冰缝似乎在呼吸,冰寒锐减。

        甘燮经历十七次,深刻的印象根植于记忆,不禁重重点点头,向爹爹保证记熟。

        此时,正好看到爷爷气冲冲的走回家。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膀阔腰圆的中年人,一个是身材臃肿的矮个子中年人,稍微停留后,二人分别走向另两个村巷子。

        父子二人轻步回家,来到正房,挨着站的端正。

        爷爷坐在正位上,眼睛睁的怒圆,五柳长须微微抖动。

        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做针线活。缝制一件精美的马褂,后背是虎皮,前胸是白色猪皮,齐缝处是小指宽的花色蛇皮。

        “不能让村里无辜的人陪葬。”爷爷缓缓靠在虎皮椅上,双眼渐眯,“能吩咐的全吩咐下去,不能让无辜的人死。这是四家人的事,不能让无辜的人死。”

        爷爷一直强调「无辜」与「死」,他的愤怒像是聚积的临近爆发的火山。

        甘燮父子默默退出,来到院子的石桌旁。

        “那个小调,记熟了吗?”

        爹爹问,他先前已经问过。

        甘燮嗯了声,心怦怦狂跳,不明不白的紧张。

        “文夫子教的东西,还记得多少?”

        “都记得。”

        “那就没什么可吩咐的。”爹爹转身走向东屋,屋子里的油灯亮着,娘应该还在做针线活,爹爹又说,“东西我放在你的床头,你要保管好。另外,小庙里的那柄长剑属于我们家,但不重要。”

        “儿子,你要死死的记住,无论村子里发生什么,永远记得你该做什么。”爹爹快要进门时叮嘱的话,似一根根钉子钉在甘燮的记忆中。

        这种叮嘱,已经有太多次,深植在甘燮的记忆——不管发生什么,只记得自己该做什么。

        天上的云比先前更黑、更厚,似乎也更低,笼罩住村子。

        甘燮走回自己的小房,一个血色的木盒放在床头。这个木盒他早偷看过,里面有一张薄如丝的洁白兽皮,一面古拙的镜子,看上去都平平无奇。

        他将那对蛇眼装进木盒,连同小刀一起装进贴身的蛇皮口袋,左腋下鼓鼓的,只能右侧躺下,和衣而眠。左手正好搭在刀柄的位置,半握着。

        *  *  *

        集灵村的祭祀,历来由武、文、步、甘四家负责,其他村民只能在百丈外围观。

        集灵祭坛设置在村西头的地下冰窖中,内设四坛。武家世代为村长,据北掌灯。文家世代为夫子,据南掌符。步家世代为村卫长,据西掌盘。甘家世代为猎人王,据东掌剑。

        甘燮紧攥手中的黑色长剑,剑柄很冰凉,将手心的汗水凝结成一层冰。掌心的温热再融化冰,就这样来回变化,削减紧张。日思夜想的祭祀,比想象中更紧张。爷爷与爹爹的谆谆叮嘱,越来越模糊。

        三天前,爹爹与村长、文夫子、村卫长他们四人将一头大老虎箍的严严实实,送进祭坛。细麻绳缠绕老虎的印象,挥之不去。那么大一头老虎,以剑引血,死亡时吼都吼不出来。

        “三天了,他们还没有出来。”一位村民说。

        甘燮机灵灵打个寒颤,发现另三个少年一起看过来,八目相对,转瞬即离。四人同时抬头,只见西边升起厚厚的黑云,而其它方向晴空万里。四人又同时看向前方,一个血人冲出祭坛,手里提着血淋淋的剔骨刀。

        “村长~”苍老的声音猛吼一声。

        唬~,老虎冲出祭坛,将村长扑倒在地。虎口咬住村长喉咙的刹那,村长的剔骨刀刺进老虎的胸膛,但稍微晚了一点,让老虎一口咬断脖子。老虎只是身受重创,强行一跃,重重栽倒在地。

        “老许,老姚,老包,依计行事。”甘燮爷爷命令道,“甘燮,你们四人随我进入祭坛,祭祀不能停。”

        呼啦啦~,村民们向北奔跑,甘燮等四位少年跟着甘燮爷爷奔向祭坛,还有一个与甘燮同龄的小女孩。她是村长捡回来的弃`婴。

        “将它拖进祭坛,祭祀绝不能停。”爷爷的声音洪亮,震慑人心,不容违拗半点。

        武长风与武贞风走到村长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前,两膝一软,跪倒在地,身子剧烈颤抖。武长风下意识的将手伸向怀里,动作很缓慢,似乎犹豫不定。

        甘燮左手拖剑,右手攥住老虎的上牙,使劲向里拖。文赫赫与步斐一左一右抓着前腿,使劲拖。三人的动作都很机械,不在意祭坛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依照命令行事。三人轻松的将大老虎拖进祭坛,拖到甘燮爷爷指定的位置。

        “以剑引血!”

        甘燮手中的黑色长剑刺进老虎的心脏,拔出时,鲜血喷出来,浇在祭坛中间的七叶葵花上。黑色的花瓣次第亮起,泛起金色的光芒,向花心汇聚,渐成含苞待放的七叶葵花。

        “将剑插进花心。”

        甘燮听到爷爷的又一次呐喊,举起奇长的黑剑,鲜血顺着剑身流到双手,浑不在意。使劲全力,将剑戳向七叶葵花的花心,哧的一声刺进去。祭坛下放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响彻云霄。

        “快跑。”墙角里,那个肥硕臃肿的中年人发出粗重的吼声,接连喊道,“快跑……”

        挤在墙角的三个血人,奄奄一息,喉咙里发出长长的似鼾声的声音。眼下,似乎只有文夫子还能说出断断续续的话。

        “爹~”

        文赫赫哭喊着冲过去,肥硕的身材剧烈抖动。只见身材臃肿的中年人大手一挥,掌心多出一张紫色符箓。噗轰一声,化作奇异的紫色光芒,笼罩住整个祭坛。

        紫色光芒中迅速出现三个光团,包裹住三位少年。第四个正在形成时,一根点燃烟丝的烟锅抢先占住位置,待光团形成之际,噗轰一声,烟丝上生出血线状的火光,迅速穿梭紫色光团,化作一个大血球。

        须臾,祭坛爆炸,发出轰隆隆的雷动声,紫光、紫色光团冲天而起,状若升空的烟花。

        西边赶来的那团黑云正好出现在祭坛上空,被突如其来的紫色光芒穿透的支离破碎。

        以祭坛为中心的方圆空间开始扭曲,紫色光辉持续变化成血色,村子上空仿佛飘浮起血雨,在高空中渐渐映出一轮圆圆的血月。

        村东头的小庙坍塌,一道大地裂缝从那儿开裂,向四周蔓延。蔓延向村子方向的裂缝变化成叉电状,像是一道落地的雷电火花,亦似一道旧伤口。

        血月高悬,月光照耀到的冰天雪地,凡血肉生灵皆化作枯骨,凡草木皆化作飞灰。血月之光愈盛,掀开鸿蒙主界的一角。

        这一年,凡人历,一万零九百九十年。

        算起来,距离上一次血月升空,已是一万零九百九十年前。人族九圣挥斥方遒,杀气充盈,率人族大军攻进天鸿城,将不可一世的天妖王庭埋葬在青龙山腹的那个月圆之夜。

        万年悠悠,沧海桑田。鸿蒙万界,除广阔无垠的主界,其余诸界仍是飘渺无踪。纵使是妖族退回的起源故地妖界,仍不知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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