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入叶府
由于在路上出了事，一行人不敢稍歇，辰时过半就到了京城。小厮隔着帘子喊道；“姑娘，还有一条街就到府上了。”叶白露忙让荷香给自己整理仪容，顺便喊醒昏昏欲睡的春草。
“姑娘，您不用那么紧张，这是回家，又不是别的地方。”荷香看白露紧张起来，笑着宽慰。白露听言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倒也是，是我糊涂了。”不过心里还提着一口气，自己在庄子上也学了礼仪，但毕竟见识少，怕有什么举止不当之处，再说叶家又是个诗书之家，最讲究礼仪，上下尊卑分明，就算她从小在庄子上，那些下人们也处处将她当大小姐看。到了府里，应该也不会受到明显的冷待。只不过一想到要见到说亲不亲的亲人，还要长久相处下去，叶白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女子乘车时，是不能往外看的。因此叶白露听着外面越来越热闹的声音，只闭目养神。春草一副坐不住的样子，被荷香瞪了一眼，也安静下来了。半炷香不到，马车停下了，随即便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大小姐，到家了。”
春草第一个下了车，和荷香一起扶着白露慢慢下来。古朴苍劲的“叶府”两字映入眼帘，青灰色的门板带着些斑驳，正门应是长久不开，今日一开竟有些灰尘在空中飘着。门朝里洞开，叶白露往里粗粗一望，是一方雕花影壁将人的视线隔开，影壁乍一看是一块天然的大石头，其上的花纹与明暗也都似天然形成，可有心人再一看，这雕刻明显是出自巧匠之手，依照着天然的纹路，雕刻出一幅有着完整意境的图画来，山、水、人物，浑然天成。
“你就是我大姐姐？”叶白露正准备在婆子的引导下往里走，影壁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原来是个小少年。看着眼前面如冠玉但稚气未脱的少年，白露心想，这应该就是小少爷叶谨了。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大姐姐，叶谨心里也很别扭。他觉得女人天生就是奇怪，自己的姐姐叶皎兰整天伤春悲秋的，和他说不上话，现在来了个大姐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如先去门口堵她，看看她够不够格当我姐姐。于是，就有了这一幕。
白露吓了一跳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诧异。按照父亲叶朗的行事风格，他的孩子应该做不出在门口“堵人”这种事的，不过他应该是小孩子的好奇，还有对外来人的警惕，没什么恶意。叶白露轻轻弯下腰，让自己和叶谨差不多高。这个动作让叶谨更不爽了，微微踮了踮脚。
“是啊，你有什么事吗？”
“我……”叶谨看着眼前端庄有礼，温和持重的女子，心里莫名发虚。以往叶皎兰看见他这副混不吝的小少爷模样，都会被他气哭，眼前的人却丝毫不在乎他的态度，反而用一种长辈看晚辈的眼神看他。
“我要考考你，这个影壁是根据四书里圣人的一句话设计的，花了父亲好多银子呢，你知道是哪一句吗？”
大冷天跑到门口堵人，就为了考她一句话？叶白露哑然失笑，自己这个弟弟有些好玩。却是她第一眼看到时便知道了，但还是装作沉思的样子。“左下角是江河，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右下角是高山，重岩叠嶂，隐天蔽日。圣人立于其上，叹岁月如梭，鼓励世人及时建立功业，治国平天下，吟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句。我说的可对？”
叶谨哑口无言。这个问题是夫子提给他的，他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去问的父亲才知道。本来想拿出来为难一下这个陌生的大姐姐，没想到她一下子就说对了，真的是太丢脸了。
“那我也要考考你，”叶白露决定治治这个弟弟的少爷脾气，“孔圣人称哪两个字是‘为仁之本’呢？”
“是‘孝悌’，你难不倒我！”
“没错，是孝悌，那你见到长姐非但不行礼，还让长姐在雪地里站了这许久，耽搁了向父亲母亲请安，可算孝悌？”
叶谨大窘，刚刚涨起来的气焰又被消灭了，垂头丧气地就要跑走。这时远处树后走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婆子，拿着小手炉就往叶谨跑去，“少爷，您怎么又乱跑，夫人派我来寻，大小姐马上就到了。”那婆子说完，将手炉递给叶谨，这才像刚看到白露一样，又慌慌张张地行礼，“这是大小姐吧，小少爷平时就是这样，老爷和夫人都管不了，您以后远着他就是了。”叶白露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叶谨瞪了一眼那婆子，冲到叶白露跟前，摸了摸叶白露的手，“姐姐对不起，让你站了这么久，我的给你。”将手炉递到叶白露手里，转头就跑。
“姑娘，这谨少爷……”荷香试探性地开口。
“还是个小孩，不过，那婆子有点意思。”叶白露攥紧了手炉，拢了拢斗篷，朝着荷香笑道，“走吧，别让父亲母亲等着。”
穿过影壁，走过一段苏式园林般的小路，便于眼前突现一扇垂花门。白露扶着荷香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地上放着一架松木山水大折屏，下放奇珍异石，绿植摆件，相映成趣。转过折屏，便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门上写着方方正正的楷书“荣庆堂”，内里三间上房，皆古朴雅致。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些画眉、鹦鹉等鸟雀。台阶之上，站着几个穿着石青比甲的丫鬟，看见白露一队人往这来，便起来迎接。两个打起帘栊，一个去里面报：“大小姐到了。”
白露方入房，便感觉到屋内静极，丫头婆子屏气凝神地站在一边，上首坐着的是父亲叶朗与母亲张淑娴。白露低头小步快走至父母跟前，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女儿叶白露向父亲母亲请安。”
“起来吧，”父亲叶朗说。白露抬头，母亲淑娴的手虚虚一划，身后便有丫鬟去扶白露，并引白露至下手左面第一把椅子上坐下。
“在庄子上生活得怎么样？平日里都做什么？”淑娴开口，白露忙站起来回答：
“蒙父亲母亲关怀，白露一切都好。平日里做些针黹女工，和嬷嬷们学些管家活计，闲时读一些《女则》《女训》。”
“很好，坐下吧，”叶朗轻轻点头，淑娴看了看丈夫满意的眼神，看白露的眼神也终于带上了点真挚的亲切，“府里不比庄上，处处要守规矩，要牢记你嫡长女的身份，不合身份的事不要做，你明白吗？”
“是，女儿明白。”
叶白露确实明白了，她的父亲是一个重规矩礼数的人，从她进叶府那一刻起，便感觉到了一种肃穆压抑的氛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若要有违规矩礼数，想来下场不会很好。在庄子上，虽说也分上下尊卑，但气氛比府里要活泼百倍，尤其是春草这个小丫鬟，从小白露就没把她当下人使唤，对着白露自称也是“我我我”的，进府之前荷香盯着她改了好久才让她把“我”改成“奴婢”。还有庄子上管事的古老九一家，平日里办事倒是勤勤恳恳，只是老九总是爱小酌几杯，喝醉了就在院子里拉长声音唱曲，每次都要媳妇拉回去训一顿。古老九家的绣工是一绝，只是长了张大嘴巴，村里的各种奇闻异事啊，她啥都知道，平时教白露做女红时，就拉着白露聊，每次都逗得白露哈哈笑。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叫古守禄的，比白露长几岁，性子最是调皮，总是爱欺负白露，若是看白露真生气了，就急急忙忙来道歉。在庄子上这些年，白露还是挺自由的，现在回了府中，一切又都变样了。
“好了，来认识一下你的弟弟妹妹吧，”淑娴把目光投向白露后方，微皱了皱眉头，“怎么少爷还没来？”
话音刚落，便有婆子通传，“两位少爷到。”
两位？叶白露心里诧异，却也模模糊糊记起，当时她还未出府，由于母亲始终未生男，便从外面买了个妾，只是又过了一年，那妾也无生育，父亲这才将她送出去。她到庄子上之后，听闻母亲怀孕生了一个男孩，那另一个少爷却无人与她提起，想必是那位姨娘生的？
不光白露纳闷，叶朗也一时没料到他们会一起来，他看着向他走来的两人，一位是小少爷叶谨，他已换了衣服，头上带着白玉束发冠，一件竹青衣袍上绣竹叶暗纹，腰间用一根细细的白玉带束起。眼睛大而有神，皮肤白似婴儿，鼻尖一颗痣，极有特点，虽说仍然是稚气少年模样，却也有了些书卷气；再看与他并肩的这位，身高比叶谨略矮一寸，身材也较为瘦弱，举止带着些谨慎小心，不如叶谨大方。着一件白色布衣，头上只用竹簪束发，虽说简单，但未免带着些小家子气。眼睛低垂着，眼神朦朦胧胧，不知道在看什么，嘴唇紧抿着，就连请安时也只是微张了张嘴，只是声音未见减小，客气疏离中带着些藏不住的桀骜。
叶朗看着并排跪在地上的两人，没说话，犀利的眼神投向叶谨旁边的少年，直到少年跪着往后撤了半步，重新请了安，才让两人起身。
叶白露这下确定了，那少年一定是那位姨娘生的了，叶府的嫡庶分明，可见一斑。
“这是你弟弟谨，这是你妹妹皎兰，”淑娴在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时，明显亲切起来。白露起身，与两人分别见了礼。叶谨和她在门前见过一面，他见白露还抱着他的手炉，调皮地向白露眨了眨眼，白露也向他轻轻一笑。可那位妹妹叶皎兰始终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的样子，白露刚刚就觉察出，她一会像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一样，忍不住地偷笑，一会又皱着眉头，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母亲淑娴叫她见礼，她也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眼神只是粗粗掠过白露，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只是，白露坐下之后，她却偷偷往她这边看了好几眼，白露看过去时，她又慌忙躲开。
三人都坐下了，那位少年还站着，没有人主动介绍，气氛有些尴尬，那少年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叶朗轻轻咳嗽了一下，说：“他是杜姨娘那边的，叶余，见过你嫡姐。”叶余上前行礼，白露也回礼。叶朗挥了挥手让叶余坐下，丫鬟搬来一个座位放在最下首处，叶余缓步走过去坐下，白露却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婆子，有些眼熟。
叶余感受到白露的探寻，突然抬起眼睛，见白露只是看那婆子，又看向叶谨，知道白露已经看出来他的小计策了，心里却不觉多沮丧，反而对叶白露多了兴趣。
互相问过安，也熬完了一场沉闷又暗流涌动的午宴，白露在荷香的带领下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心里暗暗地想着刚才所见的人，每个人都是她的亲人，但好像每个人都有秘密。不过，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的人生，她还看不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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