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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66天


从裴老夫人院中出来的时候,已至食时。

        温暖的阳光薄薄地倾撒在裴昀白净的脸上,有些酥痒。

        一夜未眠的他,不免生了些许困意,垂下头来浅浅打了个哈欠。

        腹中已然有些饥饿感,裴昀提议先去大厨房转一遭再回去,并事先与浮光二人通了气,免得皎皎问起,三人的口述会出偏颇。

        微垂下眼帘养神,裴昀捏着有些酸胀的眉心,却听到推着他的浮光突然问道:“郎君,这是心软了?”

        话越发说到后面,浮光的声音便愈发地轻,显得很是小心翼翼的。

        裴昀却是极不走心的笑了,其中分明有几分嘲讽。

        心软?

        换做旁的人倒可能会。

        但他裴昀,很难。

        不过都是权衡后,不至于落子后进退维谷的一步棋罢了。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皎皎在马球会上遇险的事,李琎是拍着胸脯、对天发誓向裴昀保证。他府内晓得这件事的仆人,无一生还。消息也会被封锁地很严实,对外也只会宣称裴家的小夫人是遭宣徽院养得不长眼得猞猁吓住失了惊。

        他的确是这么做了。

        但裴昀心头只是有一方明镜,亮堂的很。

        李琎不会平白无故地帮自己,他不过也是再等待裴昀给与价等的回馈罢了。

        至于什么回馈。

        裴昀亦是很清楚。

        是他,去李琎身边,辅佐他。

        亦或者说,与他为伍。

        李琎的脾性,裴昀不甚清楚。

        但若是自己未做到,他是难以预料到李琎是否会背弃诺言,做出非君子所为,背信弃义之事来。

        撇开李琎,再有对此事清楚不过的便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了。

        秦卿晚与丹阳郡主。

        她二人也不是没有将此事编排一遭,然后遣人在长安再度播散的可能。

        只是都好几日了,裴昀始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丹阳郡主与此事又有何关系呢?她为什么要来趟这个浑水?

        按理说,何皎皎与她素不相识,自是谈不及有何瓜葛。

        再者前些年,她的浮夸作风,遭多名文官联名上书弹劾。圣人干预下,她已然收敛了很多,这几年除了府内面首的事上还有些风头,其余几乎是销声匿迹的程度了。

        问及裴莹莹的时候,她也是支支吾吾有所隐瞒。

        裴昀看得出她很是忌惮,或者说畏惧丹阳郡主。那种程度,几乎可堪比自己对她的威迫感。

        不过,从裴莹莹口中盘问出她与丹阳郡主以及秦卿晚之间的关联和亲密程度,裴昀当即便下了个论断。

        这件事中,必然还有个身在局中,置然事外的人从中作梗。

        并且,这个人决计不会是李琎。

        极好看的凤目微眯,裴昀清澈湛湛的眸子里,复杂的神色交织着。

        当真是好大一盘棋,裴昀心中暗忖。

        但不管如何,在何皎皎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录上裴氏族谱之前,都不能出任何的事。更重要的事,父亲决计不能知晓此事。

        放在靠手上的手缓缓收紧捏握成拳,裴昀的眼底浮起一丝阴鸷之色。

        否则,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他自诩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故此与赵太师的交易,绝不会食言。

        --

        将桂花藕粉糖糕送至嘴边,浅浅咬了一口后,裴昀一直在咀嚼,糖糕也一直悬在手间。

        咀嚼着,突然口间顿下了,连带着还有裴昀的神色也一齐凝住了。

        他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逐渐浮现了些许愁色起来,低垂下了眼帘,难得看起来煞有心事的样子。

        耳边响起了出院时祖母嘱咐的话。

        她说:“而今我年事已大,耳目早便是不清明了,素日吃斋念佛惯了,最是瞧不得这些污秽腥臭的事情。日后你遇到此些事情的时候还多着呢,如何处置,你当自己思量透。”

        裴莹莹如何处置?

        虽说并不是件棘手的事,但在昨夜前,裴昀亦是纠结了好些时日。

        既要做得公开敞亮有信服力,又要避开裴崇光的耳目,待家中行了入谱仪式以及他赴圣人的令往漠北都护府之后才开始解决。

        裴老夫人在最后提点他的话,让裴昀一个淡漠内敛的人,头一遭为一个不干系的人蹙起了眉头。

        无不是从前与他母亲有关系的。

        裴莹莹这位旁支的庶妹,裴昀是有些印象在的。只不过他都迫使自己不去细想深究,因为都是些不太好的名声。

        她的生母出生微寒,生下她后便患了疯病,常年都是神神叨叨的。主母见了心烦,便以恐伤人的由头将她终年锁在柴房,吃喝待遇比粗使仆人还要不入流。

        河东裴氏一族甚是兴旺,朝堂市井均有分布,便是没落了的旁支再是不济也不至成为旁的人口中的破败门户。

        但为了笼络关系,便不是与顶级的四大家间联姻,嫡系的儿女婚姻同样是无可言自由的。

        何况是一个有着霸道主母的庶女?

        裴昀记得,裴莹莹前些年被指给了一个陇右道的将领。奈何她心比天高,瞧不上别人寒门出声身,行伍重爬滚打了十几年,用命来换功勋却还只是个区区正五品。

        她成日哭闹上吊,又雇人散播谣言。迫于压力,对方主动将亲事给退了。

        她的龌龊行径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晓得裴昀矜贵自持,身边的仆人有都是老夫人亲挑的,盯得甚紧,加之她怵裴昀地要紧,便将目光推至了同为庶子女的裴昉身上,希望他能给自己指条明路。

        裴昉虽表现得清浮幼稚,但心中不缺沉稳,亦是拎地清轻重。他不可能去干预别家的内务,想也没想便推拒了。

        不曾想,未多久裴莹莹便攀附上裴昀的亲姐夫周绂卿的纨绔发小。

        东窗事发却正是被那位纨绔公子哥自揭的,他醉了酒,在宴会上将怀中的手帕拿出来与人炫耀,其中便有一块是裴莹莹的。

        为求日后风光,竟不惜任何手段将自己作为赌注压在别人身上豪赌。

        裴昀觉得,怎么看,裴莹莹也是应了那句古语,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本就是个不足称道的旁系女子,能做出这样有辱门风的事情来的其实也不在少数。

        裴昀参考过从前家主的做法。

        能活下来的,便是待事件风波平息后,寻个看得过去的低且远的门户,配了便是,死生不复往来。至于活不下来的,便是有些残忍了。

        不管是祖母,还是裴莹莹都与他提过,裴莹莹的母亲出身药学世家,从前裴昀生母难产的时候,是她将手头的传家宝药材慷慨拿了出来。

        若不如此,天生弱症的裴昀兴许早便上了奈何桥。

        当论的话,是有救命恩情的。

        甫一进入院中,走在廊庑上挎着药箱的傅太医远远地向裴昀行了一礼,颔首微笑,便从另一边离开了。

        他却是提醒裴昀了。

        这些日他都快忘了。

        若不是思及裴莹莹处置的事情关联了起来,他都该忘了那日李琎将何皎皎从桃花园里拦抱出来的这件事了。

        脑海间浮现起李琎着急的神色,以及皎皎亲昵的依偎在他怀中,而坐在轮椅上的自己彷佛只是一个旁观者。

        裴昀觉得,确实有些刺目。

        他不打算轻罚了。

        但是说出去的话便是难收的覆水,他自然也不会乱了与裴莹莹的约。

        裴昀划计好了,便将她关入裴氏家祠反省半年,配婚后用世不得入长安,不然就剔除族谱。

        --

        草木蔓蔓,摇光乱彩。

        檐上燕儿衔枝筑巢,廊下人儿依偎临摹。

        “该这么画。”握着皎皎捏着画笔的手,裴昀在墨砚里轻蘸后,然后在宣纸上细笔勾勒。

        不会,一只身姿轻盈的燕子便活灵活现在纸上,与纸面角落的那只憨态可掬的‘肥麻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显而易见,那只圆滚滚的肥麻雀是除了做饭上可圈可点,其余任何手工皆无半点零星天赋的皎皎画的。

        “太难了。”皎皎叹了口气,将笔搭在笔晾上,而后整个人颓然地趴在了桌面上。

        甫一开始,她尚且还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画的是像模像样。后来,裴昀中肯地品评了两句,她亦是觉得,即使没有十成十的摹刻,也好歹有七八分神似。

        直到,裴昀灵巧而轻松地勾勒出一只燕子,便是未画枝桠和窝巢,也能感觉到燕子震翅悬空的灵动感。

        握起毛笔在宣纸上无目的地打圈,皎皎又觑了眼裴昀画的燕子。这下可好,整个人都泄了气。

        别人是老天爷赏饭吃,裴昀直接就获得了满汉全席。

        并且,她甚是想问老天爷,到底给自己开了那扇窗。

        哎。

        “不画了。”皎皎软糯糯的尾音里曳着一声轻哼。

        轻‘嘁’了一声,裴昀拢了拢皎皎的肩膀,“这就不画了?”

        将下巴磕在手臂上,皎皎左右来回地晃着脑袋。

        “半途而废可不是个好事,所谓熟能生巧,哪有那么多一蹴而就的事情?”裴昀在皎皎的头顶轻敲了一下,“特别是你这种又蠢又懒,还想登天的。”

        饶是毫无痛意,皎皎仍是捂住脑袋,故意‘哎哟’了一声。

        黑眸里泛起一丝戏谑的眼光,裴昀冷嘁了一声。

        又在装。

        提起笔,裴昀正准备落笔画一只简线条的燕子让皎皎临摹的时候,远远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让他顿住了手间的动作,抬起了眉眼来。

        “阿昀。”

        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衫裙的妇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岁,面如满月而白净,杏眸盈盈,两道弯得正是好处得远山黛眉,将温婉的气质展现地很是得宜。

        她身周围着不下五位丫鬟婆子,一个个的面色都很谨慎,小心地将腹部微微隆起的她护在其中。

        “阿姐。”裴昀笑着看去,而后他急忙着招手唤来浮光,“去置张坐具,记得铺上金丝鹅绒软垫和靠背。”

        被下人伺候的如此小心谨慎,以及裴昀极顾体她的温和态度。这不是齐国公府的嫡长女、裴昀的亲亲长姐裴琬凝还能有谁?

        裴琬凝继承了裴昀生母的大半美貌,虽不至倾国倾城,但亦是让人过目难忘的长相。尤其是周身散发出的天然温婉纯净的气质,舒服而大气。天生的笑眼弯弯似望舒,看起来十分近人亲切。

        就连皎皎凝着她都呆怔了一下。

        裴琬凝自是注意到了,微微扬了下极好看的嘴角。

        一时羞赧,皎皎快速地垂下了头。

        皎皎的表情略显拘束,而后她脱开裴昀的手臂,快速地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褶子。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裴琬凝注意到她白皙的脸颊上已然凝出了两晕极好看的淡粉。

        “阿姐。”

        皎皎乖巧地笑着看向裴琬凝,而后她接过婆子手间裴琬凝的手臂,将她扶着稳稳当当地落了座。

        “阿姐怎么想起来看我了?”裴昀挑眉笑看向裴琬凝。

        “你呀。”裴琬凝的眉眼弯成了两道新月,面上却故作生气的样子,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是,声色却是极其的温柔。

        “你也晓得来看你咯,你这个做阿舅的也不惦念下你的小外甥,害他阿娘走了好些路。”

        捏着两边的耳垂,裴昀蹙着眉,一副卖乖的模样,“我错了我错了,阿舅下次给小乖乖买小老虎。”他的尾音里带着一丝清朗的笑。

        皎皎有些看呆住了,嘴巴张开地似乎能塞下半颗枣子。

        她是从来没想到,素日冷漠脸上写满了生人勿扰的裴昀也会有这么不为人知的可爱一面。

        裴昀是注意到了皎皎一直凝在面上的目光,他垂下眸,清磕了一声掩饰尴尬,“站在哪儿干嘛?坐。”他说话的语速很快,以至于听起来有些含糊。

        裴琬凝依旧是温柔地笑着。

        见裴琬凝的额上蒙着一层细细的汗珠,裴昀亲手为她斟茶,“阿姐喝些茶消消热渴,随便品鉴下我的手艺有没有精进。”

        用手扇嗅着茶香化作地袅袅烟气,散些热后,裴琬凝浅尝了一口。

        一如裴昀一般,她的动作极其地优雅从容。

        裴琬凝甫一将茶盏放定,裴昀便面带期待地望向她,问道:“如何?”

        “龙井很是清香,雨前的。”她眨着水汪汪的杏眸,抿着唇回味,思忖了下,“里头还掺了少许的茉莉花。对不对!”

        裴昀目中含光,“对的!”

        “阿姐还未说我长进没有呢。”

        裴琬凝却是一声轻笑,“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般,非要追着我夸你。你很厉害,难道心头就没些数?”她挑眉看向裴昀。

        说了些家常话,裴琬凝有些饿了,她的目光很快便落到了桌上的糕点盘上。

        “这是什么?”裴琬凝信手拿起一只圆滚滚的似汤圆一般,面上刷着金灿灿的蛋液和黑亮亮的芝麻的糕点。

        “是蛋黄酥,阿姐。”裴昀回到。

        蛋黄酥?

        裴琬凝既惊讶又期待。

        显然,她也是头一遭看到蛋黄酥。

        “是樊楼的厨子新推的款?”

        裴昀撇着嘴摇头。

        蹙着眉想了下,裴琬凝脸上一丝释然后说到,“醴泉坊的胡人做的。”

        裴昀摇着手指,“不对。”

        “那就是怀远坊或者西市的胡人做的。”裴琬凝笑地十分自信,话里含了十成十的把握。

        “是她做的。”裴昀将手轻搭在皎皎肩头,然后炫耀似地抬了下眉头,斜斜看向她。

        有惊讶和好奇在裴琬凝面上一闪而过,而后她舒展开笑颜来,“看起来皎皎不止是传闻中的那般厉害了,是真的厉害了。”

        传闻?

        裴琬凝自是很快瞧出了皎皎的疑惑,她笑着解释到,“前几日甫一回府我便去瞧了祖母她老人家,她一直握着我的手念叨着你的好呢。”

        说话间,裴琬凝温热细软的手握住了皎皎放在桌上的手。

        “怎的恁凉。”裴琬净虽是带了些苛责的语气,但眉眼仍旧是笑盈盈的,“都是成亲的人了,也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

        裴昀偷笑。

        “你也是!还笑。”裴琬凝横了裴昀一样。

        “阿姐,你先尝尝吧。莫一直握手里,你瞧。”裴昀骨节分明的食指指向桌面,“都掉了好些渣碎了。”

        垂眸看去,桌面上果真有好些乳白色的糕点屑,轻抬了下手指,裴琬凝发现指腹上也沾染了不少更为细碎的,轻笑道:“果真物如其名,很是酥香呢。”

        咬了一口,裴琬凝开始品尝。

        直到她咽下,裴昀才问及,“怎么样?”

        沉吟了半晌,裴琬凝才缓缓说到,“很特别。”

        浅呷了一口茶,她才继续解释到,“我甫一开始有些望文生义了,我原是以为这蛋黄酥便就是面上刷着一层蛋液,里头不或是些甜味的豆沙泥罢了。”

        “这尝了才晓得。”她将咬了几口的蛋黄酥拿起,指着千层酥面里面包裹着的一粒金黄流沙而酥心的蛋黄,“原里头真的有蛋黄。”

        “虽是半口牛乳没饮,但里面牛乳的香甜气息我可是觉得很悠长。”裴琬净垂眸看向微黄的酥皮,语气笃定,很显然她是觉得里头勾兑了牛奶,“这牛乳发面的想法倒是极新颖的,中和了小麦的香气,加之这一层”

        “是麻薯。”裴昀抢答道。

        裴琬凝指着雪白色地极其软糯的麻薯说到,“酥皮的味道很淡,相反里面的金丝肉松和蛋黄的咸味稍重,麻薯淡淡的甜香气和谐地中和了,吃起来也不会太过齁咸腻甜。想来,我还是头一遭这么对一味咸口的点心如此上心呢。”

        她看向皎皎,面上满是满意的笑容。

        姐弟二人叙话,皎皎有些插不上话,她便主动提议去厨房将新作的桃胶雪耳羹端来。

        “阿姐可一定要尝尝,这桃胶雪耳羹我用砂锅文火煲了一下午,本是说给你送来的,不过赶巧你亲自来了,正好吃新鲜的。用的是今岁集的花蕊露和春日鲜采的桃胶、西域进贡的雪耳熬煮的,最是美颜滋润不过了。”

        “有心了。”裴琬凝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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